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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市距离帝都有六个小时的车程，全程高速，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黎闻没有驾照，愣是让王思北开了一路，特别惭愧。

王思北看他担心自己的样儿，心情别提多好。

“小事儿，哥哥又不是没吃过苦。”

李元的家在来西县的一个村落，叫李家村，距离县城不远，但是交通很不方便，都是山路。

两人在县城随便找到一家旅馆，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将车开到能抵达的极限，然后搭乘一辆驴车。

王思北塞给对方五百元，驾驶驴车的中年男人喜笑颜开，让两人将大大小小的东西拎上车。

后半段走得更慢，放眼望去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脚下的土路不平整，偶尔会经过满是碎石的路段，特别颠簸。

中年男人也姓李，他说：“俺们村儿五十六户人家，都是这个姓。”

“你们要找的李家良，应该是俺们村的李老瘸子，村里只有他儿子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啊！”

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天寒地冻的，一双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手上满是冻疮痕迹，表面皮肤开裂，指甲缝里全是泥土，仿佛沁到了皮肉中。

黎闻抱着双臂坐在杂草堆里，突然觉得不是滋味。

“不过俺好像很长时间没见李老瘸子家娃回来了，可怜的哟，他本来还有个女娃，一夜之间丢了。”

“女儿？”

“对啊。”

眼看距离村落的第一户人家越来越近，李姓中年男人刻意压低声音，“他家女娃丢得很邪乎。”

“俺们村儿有个疯子，之前经常念叨是黑白无常勾走了李老瘸子家的娃，他后来居然说不了话了，村里现在没有人愿意和李老瘸子家来往，怕犯了忌讳，在阎王那里挂上号，啧……俺是不信的，哪有阎王那东西，但是俺看你俩是好人，最好也别跟那家……”

“哎，燕姐，这么晚出去啊？”

李姓中年男人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那户人家走出一个端着水盆的妇女，忙改口。

妇女朝他们这边看来，待驴车走近，打量着车上的黎闻和王思北二人，“柱子，你进了一趟城，怎么还拉了两个人回来？”

“大姐好，我们是李元的朋友。”

黎闻自我介绍，但妇女显然没听懂，看向李姓中年男人，等着他“翻译”。

“燕姐，他们是李瘸子家男娃的同学，那男娃现在有出息嘞，交了城里的朋友。”

妇女这下懂了，似乎就如同中年男人说的一样，她不愿意和李老瘸子一家往来，连带着不是很待见来找李老瘸子的人，客气两句话就回去了。

中年男子很负责，驾驴给王思北和黎闻拉到一幢破破烂烂的土房子面前，“就这儿，啧，一个腿瘸一个哑巴，大中午的，家里连个烟气儿都不冒。”

黎闻道过谢，目送中年男子离开，才和王思北一起，将大包小包拎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不大一会儿，里头传来动静，拖拽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妇女，眼球浑浊，面容焦黄，头发几乎全白。

外头还下着雪，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像几块破布拼接的棉衣，裤子更是破了好几个洞。

她的喉咙里溢出一点声音，两只手在空中不断比画着，似乎在问他们从哪里来，要找谁。

看到她的样子，黎闻突然间鼻子一酸，想起还在帝都警察局的李元。这是李元的妈妈，他们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姨您好，我们是李元的朋友。”

中年妇女突然激动地挥起手，黎闻慌乱间握住，“李元学习比较忙，托我们来看看你。”

“秀芳，有人来了吗？”

这时，里屋有一个还算强壮的中年人推开门，手里正握着锅铲，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然后戒备地盯着两人，“你们是什么人，找谁？”

“叔叔，我们是李元的舍友，帝师大的学生。”

王思北言简意赅，将自己的学生证递给男人。

男人不认识这些东西，但那漂亮的小本子上盖着红章，他便信了，忙邀请两人到屋里坐。

其实屋内并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人一多就显得特别拥挤。

光线很暗，空气中满是泥土和灰尘的味道，但为数不多的家具被打扫得很干净。

李家良搬过唯二的凳子，让儿子的两位同学坐下，“对不起，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

“没事的叔叔，您和阿姨也坐。”

黎闻看妇女行动迟缓，于是起身将妇女扶着坐到自己刚才的位置，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

他不经意间的举动让李家良眼里最后一丝戒备都没有了，回到里屋用碗盛了热水，放在两人手里，“火不旺，用这个暖暖。”

王思北和黎闻同时道谢：“谢谢叔叔。”

李家良搓了搓手，局促地问：“小元他……”

王思北刚要说话，被黎闻从后面揪了下衣服，然后黎闻回答：“李元在参加比赛，走不开。”

“他……他没有麻烦你们吧？”

“没有，叔叔。”

“那俺就放心了。”李家良脸上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小元他之前喜欢玩游戏，俺跟他妈都不晓得他在玩什么，但是他说可以赚钱，俺们就把牛羊卖了供他，听说他赚了不少，是吗？”

游戏？

黎闻和王思北心中同时浮现出两个字：赌博。

黎闻不想再欺骗二老，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含糊地嗯一声。

“我们不太清楚。”

李家良连忙说：“俺只是随便问问！”

“对了叔叔，您的腿……”

提起腿的事，李家良表现得很豁达，“嗐，老毛病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黎闻摇头，“没有，我只是问问。”

他知道自己问这个很冒犯，但还是想知道有没有医治的可能性。

“这条腿是跛了点，小元小的时候调皮，喜欢到处跑，有天大半夜都没回来，俺跟他娘都很着急，就出去找，这儿都是山，俺在山上摔了一跤。”

提起并不是多么美好的过去，李家良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像是在怀念什么。

很快，他继续说：“小元大了，有出息了……”

也，不回家了。

王思北垂眸，看到黎闻放在腿上的双手骤然间攥紧，声音有些不平稳。

“我……小元买了很多东西，托我们带回来。”

灯光昏暗，起初李家良什么都没有看到，直到黎闻和王思北将带来的东西都放到炕上，他将其中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抱在怀里，苍老的手一下下抚摸着，嘴里不停地念叨，小元懂事了。

“阿姨，还有您的。”

黎闻将另一件女款塞到妇女怀中，李秀芳嘴里啊啊着，不成语调。

黎闻知道她想说什么。

“对，这是小元给您买的。”

他让夫妻二人都穿上，顺手拍下一张照片，说要给李元看。

照片里一双人影依偎着，在只能勉强看清轮廓的灯光中，脸上写满了幸福。

打进门起，王思北就基本上不说话了，直到黎闻拍完照，才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他打算怎么办。

“是我该问你。”黎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心里越发酸涩，“衣服是你买的，很合身。”

合身就代表王思北事先调查清楚了一切，知道夫妻二人的具体情况，不然不会这么巧。

“待会儿说。”

接下来，王思北和黎闻一起，帮二老把电热毯都铺到炕上，其余各种生活用品各归其位，收拾好后，两人又在狭窄的厨房里忙活了半天，顺便做了顿饭。

王思北会做饭这种事惊呆了黎闻。

看到舍友的表情，他有些傲娇地说：“怎么，又小看哥哥？我很早就一个人住了。”

晚上，两人借着消食的名义坐到院子里。

没有帝都钢铁丛林遮天蔽日，二十四小时不夜城的通明灯火，这里的夜晚很寂静，冬天也没什么鸟兽，月光洒落的银辉给地面镀上一层寒霜。

“冷吗？”

“还行。”

蹲在石头台阶上，黎闻仰头看着天，鼻尖都冻红了，“其实我有点羡慕李元，他总是想让我羡慕他，之前没有办到，现在办到了。”

王思北知道他是遗腹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是黎闻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停留。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问。

王思北犹豫片刻，想到宋晴鹤的吩咐，也知道眼前的黎闻明显动了恻隐之心。

他反问：“你呢，你打算让李元回家吗？”

黎闻点头，半晌后又摇头。

“我不知道。”

“好吧。”王思北叹气，“你先听我说，听完再做决定，我已经找到李元的妹妹了。”

他见黎闻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找到了？”

“李元的妹妹小他十岁，三年前，也就是他妹妹六岁的时候，李元为了获得赌资，将他的妹妹卖给了来西县一家屠宰场的工人。”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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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博的人是没有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