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很好
-----正文-----
“今天是什么怀旧日吗?”
查槐把筷子重新拾起,点点阮文谊面前的米线,示意他先吃饭:“你想知道的话当然可以,不过要先吃完饭。难得偷懒点一次外卖,还是好好品味完再说吧”
或许是思绪纷杂、想得太多的原因,早上那点包子的能量早就被消耗殆尽,只是心头压着的事情太多,阮文谊竟迟迟没感觉到饿。
等真的把心思拉回到面前的碗上,阮文谊的肠胃便急不可耐地抱怨起来。他初时还抱着“早吃完好说事”的想法,吃了几口以后,便彻底沉在美食里了。
查槐比他吃得早,速度也快一些。
他收好垃圾,见阮文谊碗里的米粉刚下去一半,便想着先去书房处理点工作:“文谊,你先吃,我先去书房弄点东西。”
阮文谊的脸庞被热气熏得泛红,他嘴里还塞着米粉,也不知听清查槐说话没有,一边挑筷子一边草率点了头。
书房的电脑没关,屏幕保护的彩色丝带在屏幕上来回倒转,转的人眼花缭乱。查槐按着鼠标随意扫动几下,阮文谊尚未退出的微信界面就直接出现在了屏幕上。
阮文谊的微信界面停留在一个好友申请上。没有申请理由,细看觉得发毛的横瞳头像,id是“欲投人处宿”。
查槐往下看了一眼,阮文谊没给这人通过。
出于工作原因,阮文谊经常收到各种好友申请。但不知为何,这个没有任何理由的申请、还有阮文谊明明看到却选择放着不管的态度,都让查槐往某个方向猜去。
他直接打开浏览器,搜索那人的id“欲投人处宿”。
原诗是王维的《终南山》。查槐迅速扫了下去,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这句诗的下一句,就是“隔水问樵夫”。
“挺有兴致,还搁这打哑谜呢。”
查槐盯着那id沉默一会,没有去看阮文谊的聊天界面,直接选择了退出登录。
阮文谊吃完以后,放下碗筷,发现家里安静地有点可怕。
往常只要查槐在家里,总免不了发出点零碎的声音:和同事电话交接的声音,翻箱倒柜的声音,或者踢踏着拖鞋来回走动的声音。
但今天却静悄悄的。似乎从他离开餐桌开始,整个人的存在感就全部消失了。
阮文谊放轻脚步,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叩门。
里面没人应声,他将门推开一条缝,朝里望去。书房拉着窗帘,暗沉沉的,电脑桌上空空荡荡,显示屏也已经关闭。
查槐不在这里。
阮文谊把书房的门再度合上,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同样合着的主卧房门上。
他本想像刚才一样事先敲门,没想到房门只是虚掩着的,他手上一用力,就直接推出一条缝来,里面暖黄色的台灯光也透了出来。
今天是阴天,但现在还是下午,光线虽说不亮,也还不到开台灯的时候。
然而查槐把主卧的窗帘都已经拉死,还用夹子夹住,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他们的房间朝阳,考虑到睡懒觉时不想被太阳照醒,当初选了遮光性极强的窗帘。阮文谊乍一推开门,恍惚间还以为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
查槐靠在床边,抱着本相册翻看。见阮文谊进门,查槐把相册放下,拍拍身旁的位置:“文谊,过来。”
阮文谊走到床的另一侧,刚掀开被子坐进去,就听啪地一声,查槐把台灯也关了。
他的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分明:“好暗。”
旁边伸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吗,带着他一起沉入柔软的被褥里:“暗点好。你就当是听故事,我慢慢讲,你随便听,能听得睡着最好。”
“听得睡着,你不就白讲了?”
“多久以前的事了,”查槐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对你来说,本来也没什么值得了解的。”
两人在黑暗中靠着,互相的五官都看不分明,只有手臂贴在一起,还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查槐道:“你想听什么?”
“你手上的伤,”阮文谊说,“记得你那次放我鸽子,回来就带了伤,这伤怎么来的?”
“和人打架。我爸妈都是潞城脂阳县人,还恰好是一个村的。我们一家是搬出来了,可我的叔伯、舅姨都还留在村里,知道我父母出事以后,就对他们留下的那一丁点财产虎视眈眈。”
在阮文谊面前,他说得平静而轻松。可阮文谊联想到到那时查槐的模样,便觉得心里发闷。
“家里那么多破事,我们一般也不想回老家找晦气。只是老宅还在,我父母也还有东西留在那边……我缺课的那天,我姐和我回到潞城。她把我留在酒店,自己去了老宅,本想快去快回,没想到被他们堵个正着。他们拿我们没办法,嘴上说“招待客人”,实际上就把她关在柴房里,想在她身上出气——哦,大概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那边思想迂腐,觉得找人糟蹋了查柳,就能拿捏她的后半生。”
查家姐弟生得都不错。查柳高挑丰腴,五官深邃,完全称得上美人。阮文谊听得惊心动魄:“他们有没有……?”
“他们倒有那胆子,”查槐道,“我姐在他们围在家门口的时候就觉得不对,给我打了电话。也是那群人蠢,缴了她的电话,把人关到柴房,却忘了把柴房里的东西清理干净。”
阮文谊已经猜到什么,惊讶道:“姐姐还会打架?!”
“岂止是会啊,简直是深谙此道,”查槐道,“小学时候有人看我是‘外来户’,合伙欺负我,她下手又快又狠,能把那一群都挑了!”
“他们找的人进去的时候,我姐就在门后,抄着一根没劈开的树干兜头就砸,直接把那人打出了脑震荡。后面的人想冲进去一起制住她,她就拿着砍柴的斧头直接往下砍,把我二伯的手臂划出一道血口子以后,那堆人就不敢往上冲了。”
“等我赶到了那边——”
查槐的声音一停。他的手指在被子里动一动,勾住阮文谊的衣袖,继续道:“总之我和我姐一起,和他们狠狠打了一架。大概是我俩不要命的样子太有威慑力,后来他们安分不少,也没那么多破事了。”
阮文谊从小循规蹈矩,顺风顺水到如今,哪听过这种事情?他试探着道:“他们没报警?”
“他们没这个概念,”查槐道,“那会世道也乱,村里打架也是家常便饭,打死人的都有过好几次。”
阮文谊没说话,只一双手在被子里互相绞着,不知在想什么。
“听得不舒服吧?”查槐无奈道,“早和你说了,没什么好听的。”
阮文谊在被子下的手探出来,摸到查槐缩着的掌心上,停在那道伤疤上。
“这么深,当时一定……”他的声音很低,查槐没听清后面几个字,倒是听清了他下一句话:“你还恨他们吗?”
查槐沉默了很久。阮文谊以为他会把这个话题略过时,查槐道:“恨吧,但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也拥有了很多东西,”他说,“你看,我还有互相依靠的姐姐,把我当干儿子唠叨的秦伯宋婶,知遇之恩的老板,还有你。虽然总有意外,但一切都在变好。”
他握着阮文谊的手摇了摇,阮文谊感觉到,查槐似乎在笑:“我不是个贪心的人。这样生活下去,就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