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尽 连日强光普照(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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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从热浪中醒转,随风滚滚袭来的罪魁祸首直往他鼻子里钻——有人正抽着热带水果香型的电子烟招摇过街。他眯眼辨认太阳的方位,约莫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晚饭点前他要回去倒班,现在该洗把脸。他支起身子,很快感到背后湿黏一片,应是衬衫沾上了红墙表面兀生的绿藓。适逢理发店生意最红火的季节,加之经理在上上个火曜日已经知会全体员工从本月起将实行末位淘汰制,同期个个都恨不得自己忙出三个人的架势。
巷口传来一阵徘徊脚步声,夏油杰被忽然浓郁起来的味道围得皱眉,隔三五十米他就朝着来人的方向嚷,“喂,公共场所禁烟不知道啊!”他边起身边感觉到松散开的发丝起了静电,顺手重新整理过长发,未等抬头便听到...
“嗨,怪刘海。”
五条悟又念了初见的这句话,不错,很有标志性。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他面庞上的神气幻化成睥睨,连同几秒前才和夏油杰热吻过的唇在此时也像一张凛然的弓。在距离,夏油杰可以看清他脸颊上的绒毛,有点可爱,叫他想起十七岁的生日蛋糕上插满的蒲公英,或者已升级到理发沙龙的前东家收容过的一只银渐层。
“如果你父亲是对此不满,那么事情倒是好办多了”,夏油杰哂笑道。屡次阻断他与五条悟交往的,正是五条悟的父亲,五条家现任家主。五条氏的概念很快从都市传说才会提及的封建余口具象到了抵在夏油杰脑门上的枪口。大人物压根不睬爱情的因缘际会,即使按道理和事实来讲一切的开端分明是五条悟那支傻甜的烟作祟。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五号,某支电子烟以其独具的长河一样汹涌的尾气引起了小偷注意,当然,没人否认大小姐手腕上满钻的宝格丽镯子也起到了相当效果。夏油杰知道工作室附近有个贼窝。再往前数几个月他初来乍到,帮人跑腿买午饭的路上被顺走了兜里的纸币。他站在橱窗前只掏到几枚幸存的硬币,如遭雷击。后来夏油杰才听人私下说,其实附近店里的人把脸混熟之后便也不会被盯上了,未尽之意是算他倒霉。
在以上既定事实之外还存在一个变量,即夏油杰大抵是对五条悟一见钟情了。不然,至少他以为人在正常状态下不会顺手帮一把第一次见面就给自己起外号的家伙。烈日烘烤下路人行色匆匆,在夏油杰正要走入之前,缎面洋伞悠然扬起一角,雪白发丝在强光下几近隐形,他隔着氤氲烟幕窥见隔岸,隔岸湛蓝两汪海。
你有没有体验过世界忽然间变得静谧、无色?
夏油杰记得父亲曾爱好在电视上看象棋比赛,在他该读小学的那几年,男人从地里回来后多是搬板凳坐在自己旁边,边发牢骚边毫不手软地捞起遥控器切台。他凡学会一招都要兴冲冲地从家里带上烧酒和毛豆去和外人比划,想来最初也是象棋相较其它棋类游戏入门简单的缘故。
那棋子的模样接近和果子,只需在表面刻印或绘制黑红文字就足够娱乐,即便在乡下也有足够的条件进行仿制。夏油杰见过父亲从祭桌上拿用点心补棋子数,为此挨过打,他至今仍不了解父亲是否在当时已萌生出走的决心。
棋盘中央由空格均分,名为楚河汉界,据说其由来可以追溯到两千两百年前的古中国史。夏油杰十三岁随父亲在外漂泊,从东北的福岛县一路辗转向南,至今蜗居东京。旧日汹涌,他走得越远,留守的心越顽固。听闻富人度假要去法国卢瓦尔河畔的葡萄园,亚马逊河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探险家,诗人还喜欢谈论爱河,爱河,爱怎么是河?
他不禁想象起大量印着福泽谕吉的钞票像河水一样哗哗流动起来。穷人眼里只有一条河,他们总觉得哪怕天下二分也是根据穷富割席。成年后,夏油杰不再做某个主题下的梦,它包括得到一台放映清晰些的电视机,选择休假的权利和住进高级公寓等等。彩票和酱油一样不合理地涨价,他一年只允许自己买一次,权当留存隔岸观火的余烬。
隔岸观海和隔岸观火的心情截然不同。同五条悟恋爱后,二人交换过日常读物,夏油杰拿到本诗集,其中一首写到——
兰花 苇草 从河的 对岸来吧
英勇点 我亲爱的(引2)
五条悟取回失物后,当着夏油杰的面、屏着呼吸地拆开盒子,金银丝编织出的绑带脱落,檀木顶盖平滑移开,露出两只青绿的圆滚滚的东西。据夏油杰目测,那上面甚至撒了糯米粉。夏油杰讷讷无言,就着老鼠爱上猫的心情消受了甜度超标的毛豆生奶油喜久福。
他们分别前加了联系方式。
如果后续还要展开说的话,是五条悟先提出邀请夏油杰去学校参观自己的期末作业展示。五条悟具体读的什么建筑专业,夏油杰一时间不清楚,他自初中肄业后再没进过学校了。不过这些全不影响他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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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1:木心.杰克逊高地
引2:张枣.危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