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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房与梦境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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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入狱受辱,惨遭酷刑,出狱后踏上庄园之路。

-----正文-----

part 5

10

爆炸后的第一缕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睛。

晨光透过审讯室的窗棂投射下来,淡金色的光束划破灰暗的空气,却未能驱散其中的阴郁与潮湿。我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手腕被沉重的手铐束缚,原本洁净的衬衫焦黑破损,血渍凝固在布料上,像一道道残酷的烙印。整间房死寂得可怕,只有桌上的怀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模糊的意识里,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或许是一夜,或许只是几个小时,时间的流逝对我来说已然失去了意义。门外的走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铰链摩擦出刺耳的尖锐声响。我抬起头,迎上了来人的目光——调查员,神色冷漠,眼神中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轻蔑。他的手里夹着厚厚的一叠卷宗,走到桌前坐下,将一叠文件摊开在我面前。我垂下眼睑,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我的论文、研究手稿,甚至还有一封我从未寄出的信件。文件上布满了批注,旁侧盖着醒目的官方印章,像是早已预设好的判决。

“你被控非法研究危险实验、窃取机密文件、过失杀人——”

“等等,” 我打断了他,“窃取机密文件?”

调查员目光未变,手指点了点某张报告:“赫尔曼 · 巴尔萨克的手稿。你是否承认,这些手稿在爆炸前失窃,而你正是最有动机的人?”

我沉默,他们已经调查得如此清楚了吗?还是说,这场指控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证据确凿。” 调查员冷冷道,“你最好坦白。”

我缓缓抬起头,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所以你们需要一个罪人。”

调查员微微一愣,随即眯起眼睛,像是确认我是不是在试图挑衅他。“这不是需要,而是事实。”

事实?多么可笑的字眼。事实从来都掌握在能控制话语权的人手里。爆炸的真相、研究的意义,甚至我活着的意义,都不在这些人的考量范围内。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填补空缺、让案件完结的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我。

我低下头,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声音缓慢而平静:“好啊,我承认。”

审讯室里一片沉默。调查员的神色微微变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地认罪。

“不过——”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冷冽地扫过桌上的文件,“我希望知道,我认罪之后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十年的牢狱之灾。

法庭内,空气凝固得像是无形的枷锁。我站在被告席上,沉默地听着审判长宣读我的罪名。四周的观众席上坐满了旁听者,他们的目光投向我,或冷漠,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我看到了那些曾经和我共事的学者,他们的眼神复杂,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排斥。在他们眼中,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天才研究员,而是一个罪犯,一个研究禁忌科学、葬送导师生命、酿成严重事故的疯子。

他们不在乎真相,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我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

法官的声音庄重,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悯。

“本庭裁定——”

法官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是一道无法违抗的铁律,将我的命运彻底钉死在深渊之中。审判庭内寂静无声,只有法槌落下的声音,沉闷而冷漠,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命运之上。

“被告卢卡斯 · 巴尔萨克,因涉及非法研究危险实验、窃取机密文件、过失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即刻执行。”

赤红色的印章落在判决书上,宣告着我的人生再无回头之路。从那一刻起,我的世界被无数铁栏与锁链割裂成了两半。

11

监狱里的日子对我来说仿佛成了一场漫长的噩梦。这里没有光,没有自由,甚至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我被关押在一间狭小潮湿的牢房里,石壁渗着冰冷的水滴,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霉味。破旧的稻草堆成了床,食物是冰冷发硬的黑面包,水是混着铁锈味的污浊液体,可最难熬的,并不是这些。

“看呐,这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听说他杀了自己的导师,还妄想活着走出去?”

“呸,像你这种人,迟早死在这里。”

每当我走进食堂,便会听到其他人的的窃窃私语,或是毫不掩饰的辱骂和嘲讽。最开始只是言语上的敌意,后来,他们开始恶意地撞开我的饭碗,把食物踩在地上,然后大笑着看着我。“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现在连饭都没得吃了?”

我从未开口辩解,但他们并不满足于此。

有一次,我在狭窄的牢房里醒来,发现自己被一桶冰冷的脏水兜头泼下,几个狱友站在门口哈哈大笑。“听说你以前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 其中一个男人笑着踢翻了我的木盆,讥讽地说道,“真是可惜了,你现在连狗都不如。”

我捏紧了拳头,浑身湿透,冷得发抖,但我知道,反抗毫无意义。这里是监狱,是地狱,而我在这群囚犯眼里也是最该死的罪人。我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子,习惯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冷硬的黑面包,习惯被狱卒无视,习惯被人推搡甚至殴打。习惯夜晚听见脚步声时不再抬头,因为那意味着有人又要找我麻烦。

他们喜欢看见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跌下神坛,喜欢看见那些自诩聪明、骄傲自负的 “上等人” 被摁进泥里,和他们一样沦为最卑微的囚徒。他们享受这种落差,享受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一个人的快感。曾经站在学术之巅的天才,曾经不可一世的“贵族”,如今不过是个连饭都保不住的阶下囚,跪在地上捡起被踩进泥里的面包,他们觉得这太有趣了,觉得这才是“公平”。

而我,正是他们最好的消遣对象。

那天的拳头砸得比往常更狠,钝痛和黑暗几乎是同时降临的。我听见骨头撞击的闷响,眼窝被沉重的冲击碾碎,左眼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光亮。血从眼角流下,顺着颧骨滑落,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渗入那些积年的污渍里。空气里弥漫着腐败的潮湿味,而我的世界,在那一刻,骤然向一侧倾斜。有人笑着揪起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让他们仔细端详这张已经肿胀变形的脸。他们围成一圈,像是在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怎么?你不是很聪明吗?” 有人用靴尖踢了踢我的肩膀,带着刻意的轻蔑,“看看你还能不能算出下一次挨揍的时间?” 笑声响起,嘲弄、漫不经心、甚至有点无聊。他们已经习惯了把我当作消遣的对象,而我也明白,任何形式的反抗只会让他们更有乐趣。

我的左眼再也看不清了。肿胀的眼睑永远没有消退,左眼的伤口在长期的炎症与粗劣的医治中留下了不可逆的痕迹。眼眶上方的淤血像是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皮肉的损伤让它微微凹陷,眼皮僵硬地耷拉下来,遮住了原本的视线。我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但视野仍旧模糊,像是一块被裂痕覆盖的镜片,透过它只能看见扭曲而残缺的影像。有时,我会在夜里摸索着坐起,试图用力睁开它,可每次换来的,只有无法被拉开的沉重感以及无休止的刺痛。

可这仅仅是开始。某一天,当牢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们要做的不只是放任囚犯们的暴力游戏——他们想要亲自动手了。

他们把我带去了地下室。这座监狱原本已经足够阴冷,但地下更甚。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墙壁渗着水迹,金属的锈蚀味混着血腥气,像是某种过时的解剖室。我被拖着穿过一条昏暗狭长的走廊,靴子的皮革摩擦着地面,留下短促的回音。我能听到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刺耳响动,能感受到束缚住我的锁扣冰冷而沉重,但我什么也没问。

因为我知道,问了也没有意义。

他们把我按进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里。皮质束带迅速缠上我的手腕、脚踝、腰腹,收紧。我没有挣扎——挣扎毫无意义,反而会让他们更乐在其中。束缚完成后,一个身穿深色制服的男人缓缓走到我的面前。他的衣领上别着一枚细小的徽章,金属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像是被刻意抹去了身份的痕迹。

他微微俯身,仔细地端详着我,“你知道吗?” 他缓缓开口,语气闲适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你们这些天才,总是能给我们提供不少有趣的实验数据。”

这不是普通的拷问,也不是单纯的折磨,他们想看看人体在极限的电流下,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他随手按下桌上的某个开关,电流刺破黑暗,轰然涌入我的大脑。

世界在一瞬间炸裂成无数白光,所有的思绪被撕裂成无法拼接的碎片。我听到了电流嘶鸣的声音,像是无数条金属丝在皮肤下绞紧,像是烈火灼烧着神经,像是大脑深处的齿轮被强行剥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尖叫,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坐在椅子上,一切都在塌陷、翻腾、扭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从我的脑海中强行剜去某些东西。

胸腔被撕裂般地收缩,我的牙齿紧咬,却依然能尝到口腔中溢出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扣进掌心,皮肤焦灼得仿佛随时都会燃烧,可我的意识却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隔着层层电流,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 增强电流…… 看看他的神经反馈…… 记录脑波变化……”

“耐受度比预期高…… 但短期记忆似乎出现了间歇性断裂……”

“再继续…… 看看在更高电压下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们想知道当一个人的大脑被电流反复冲刷,会发生什么?他的思维是否会被重组?他的记忆是否会断裂?他的意志是否会彻底崩溃?如果一个 “普通人” 能承受五秒的极限电压,那 “天才” 呢?他们很好奇。所以他们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观察,一次次地记录。

我的身体在束缚中猛烈抽搐,手指因为过度紧绷而僵直,血管突起,肌肉紧绷到几乎要撕裂。我的心跳像是被巨大的铁锤敲击,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又越来越沉闷。然后,在某个瞬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归于黑暗。然后,我醒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一天?两天?还是更久?

我已经分辨不清。铁门在某个时刻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他们松开了束缚,把我像扔废物一样丢回牢房。我摔倒在地,刺鼻的霉味灌进鼻腔,脑中的嗡鸣声尚未消散,像是烧坏的电路,残留着刺耳的回响。我动了动手指,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困难。

可我活下来了。即便记忆残缺,即便大脑的某些部分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损伤,即便有些画面已经彻底遗失在意识的角落…… 但我依旧活着。

他们想让我屈服,想让我崩溃,想让我在某个时刻彻底失去自我,但他们失败了。他们以为电流可以抹去一切,可人类的记忆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数据储存,即使最深层的思绪被剥离,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以另一种方式浮现。

但相比这些殴打与折磨,对我而言,最痛苦的还是夜晚。

每当夜深人静,四周陷入黑暗,我都会做同样的梦——梦见实验室的大火,梦见阿尔瓦站在烈焰中,身影被火光映得模糊而又清晰。他的轮廓在爆炸的余烬中扭曲,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吞噬,却又顽固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目光透过翻腾的火焰锁定着我,深深地、沉沉地,像要将我的灵魂一寸寸剖开。

他在说话。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无数言语想要倾泻而出,可是烈焰吞没了一切。火光爆裂的噼啪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声、空气被炙热撕裂的嘶吼声…… 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唯独他的声音,我无论如何都听不见。

他站在火焰之中,目光穿透翻腾的热浪,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沉默而深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他想告诉我什么?

——还是说,他在等着我亲口承认什么?

但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一丝动摇,深不见底,像是已经给出了答案,像是已经在无声地质问着我。

“是你杀了我。”

“是你亲手毁掉了一切。”

这句话无声地落入我的脑海,仿佛是他在说,又仿佛是我的意识自行拼凑出的判决。他的嘴唇继续颤动,火光映照着他的轮廓,将他的身影拉得模糊又清晰,可他的声音依旧无法传入我的耳中,他的眼神像一柄冰冷的手术刀,穿透我的皮肉,钉入我的骨髓。他站在燃烧的废墟里,无声地凝视着我,像是在等着我的回答,等着我的忏悔。

可我无法回答。

我想开口解释,想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我想要的,想对他说——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我一定会停下。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推开你,不会让你站在那场火焰之中。

可火势越来越大,他的身影在光与影的交错中缓缓褪去,化作灰烬。我在梦中一次次伸手,想要抓住他,想要把他从火里拉出来,可无论我如何努力,他都会消失——被火焰吞没,被噩梦扭曲,被现实剥夺。这个梦境成了我永远无法逃离的囚笼。

然后,梦境崩塌,我猛然惊醒。黑暗中,我的手指颤抖着蜷缩成拳,冰冷的空气透过牢房的铁窗灌进来,割裂我的皮肤,冻结我的血液。我的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湿透了我的后背,指尖的触感仍然残留着虚假的余温,像是刚刚从那场烈火中逃出来。

但牢房没有火焰,只有四面冰冷的墙壁,只有潮湿腐朽的气息,只有那些无法摆脱的声音。那些声音从阴影中渗透出来,盘踞在狭窄的牢房里,像是一群永不散去的幽魂,在黑暗里低语,在耳边呢喃,在我的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

“你杀了你的老师。”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它们无孔不入。无论是日光投下铁栅栏的阴影时,还是夜晚潮湿的空气将我笼罩时,我都能听见它们的回响。

牢房阴暗潮湿,铁栏杆投下的影子在地面上交错纵横,像是一张无法逃脱的罗网,将我困在其中。空气里弥漫着霉味,潮湿的水渍从天花板的裂缝中渗透下来,沿着石墙缓缓滑落,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这里腐朽、消亡。我靠在墙上,眼睛半睁半闭,左眼的伤口仍旧钝痛,眼皮沉重得像是被铁锈封住。而右眼所能看到的世界,是一片破败的黄铜色,晦暗不明。

这种死寂让我恍惚地想起实验室,想起那个光线永远明亮、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淡淡墨水与金属气息的地方,想起那个站在桌前、低头计算着复杂公式的男人,想起他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书写的模样。他对我的要求总是严格到近乎苛刻,从不允许我在实验上出现丝毫纰漏。哪怕是一个数值的偏差,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指出,眉头紧锁,语气冷淡:“重算。” 但他也会在深夜实验室里,看着我揉着发红的眼睛,放下手中的钢笔,低声叹息:“卢卡斯,休息。” 然后,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将他那杯仍然温热的茶推到我手边。他会在学术会议上毫无保留地支持我的研究,即使那些理论过于大胆,过于激进,甚至过于危险。他会在所有人对我的设想嗤之以鼻时,仍然愿意花时间与我争论,哪怕最后他的结论依旧是否定。

他曾经对我说过:“不要被短暂的失败蒙蔽,卢卡斯。科学是一步步推演出来的,而不是凭借狂热去填补缺失的逻辑。” 他说这话的时候,单片眼镜映着实验台上的灯光,目光专注而沉稳。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对他的不满,可如今,回忆里那些冷淡的训斥,那些毫不留情的否定,那些曾经让我感到烦躁的 “限制”,却成了唯一残存的温度。我闭上眼,试图让自己沉入睡眠,可脑海里,却浮现出某个遥远而温柔的画面——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实验室的灯光依旧明亮,照在厚重的书册和精密的仪器上,映出温暖而沉静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纸张与墨水的味道,我坐在书桌前,埋头整理实验数据,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睁不开。阿尔瓦站在实验台另一侧,翻阅着手中的研究笔记,偶尔低声批注几句,语气平稳而克制。

“卢卡斯。” 他突然开口,我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嗯?”

他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指了指桌角的一堆计算稿:“这些数据明早再整理,现在你该回去休息了。我怔了一下,下意识反驳:“我还能再算一会儿,不会耽误明天的实验。”

阿尔瓦合上笔记本,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叮嘱 “别逞强”。

这件事,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在这冰冷潮湿的牢房里,我却一遍遍地想起那晚的画面,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掌心的温度,都比过去更加清晰,更加令人难以忘怀。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如果活着是一种惩罚,那我已经受到了最沉重的刑罚。

12

当监狱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我的脚步却像是钉在原地。

我没有立刻向前,空气中弥漫着自由的气息,阳光洒在我的皮肤上,温暖而明亮,可它没有带走任何寒意。它像是个冷漠的旁观者,注视着我这个刚从囚笼里被放逐出来的罪人,仿佛在质问——

“你还活着?”

我应该死的。如果命运公正,我应该死在那场实验室的大火里,死在那场混乱的审判中,死在无数恶意与仇恨的目光下。可我没有,我活了下来,甚至…… 连一丝死亡的资格都没能得到。

但有些东西已经被夺走了。脑海深处,像是有什么在燃烧,又像是有什么被硬生生撕裂开来。我不记得是谁第一次把我推进那张冰冷的椅子里,不记得那些粗暴的手如何固定住我的四肢,不记得那些插在我太阳穴上的导线曾经流过多少伏特的电流…… 我只记得那种疼痛——

不是皮肉的痛,而是意识本身的痛。它不只是折磨,而是摧毁、重塑、剥离…… 他们试图把某些东西从我的脑子里撕走,而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些。我能感觉到空缺的部分,它们像是齿轮断裂后的机械残片,零散地漂浮在意识的废墟里,每当我试图去触碰,就会被尖锐的痛楚刺穿。我不确定自己还记得多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只是当那些回忆的碎片偶尔浮现时,它们被烧焦的边缘仍旧隐隐作痛。

我还活着,可某些部分已经死了。

铁门彻底合上,与我过去的一切切割开来。可我并未感觉到任何解脱。街道就在眼前,川流不息的行人来去匆匆,他们的世界一如既往地平稳运转。可我却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我的衣角依旧残留着监狱的气息,沉重的镣铐虽被取下,却在手腕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路过的人目光短暂停留在我身上,带着隐晦的警惕和本能的疏远。

他们知道我是谁。

卢卡斯 · 巴尔萨克,曾经的天才,曾经的学者,曾经被寄予厚望、站在科学最前沿的年轻人。而现在?他们眼中的我是疯子,是罪人,是一个已经被世界抛弃的人。他们抹去了我的名字,就像抹去一个失败的实验。曾经的学术伙伴对我避之不及,曾经的研究室被彻底封锁,曾经属于我的理论被归入禁忌,所有人都像是要把我的存在彻底从历史中剔除。

可这又如何?他们可以抹去我的名字,但他们无法抹去我的思想。

“卢卡斯。”

我听见律师的声音。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些许犹豫,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递给了我一张文件,那是一张巨额保释金的清单。数字庞大得可笑,像是某种讽刺。他们需要一个代价,一个用金钱衡量的、能让他们相信 “正义得到了伸张” 的代价。也许他们以为,我会为这笔巨额赔偿而踌躇,甚至在签署前露出一丝动摇。

但我连眼都没眨一下,钢笔落在纸上,墨水流淌,我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手指没有一丝迟疑。他们要,我便给;他们以为这能让我沉默,能让我悔过,能让我彻底离开;但他们不会知道,我从未打算停下脚步。监狱里的日子将我的灵魂磨碎,将我的过去焚烧殆尽,可它未能摧毁一件事——我的信念。

真理不会因为一场牢狱之灾而停滞。

阿尔瓦死了。他的研究被封存,他的名字成为那场事故里最沉重的墓碑。而我呢?我的研究被定性为 “危险”,他们烧毁了我的手稿,封锁了我的一切成果。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停下,以为我会因为被抛弃而放弃,以为我会像个普通的失败者一样,在沉默中被世界遗忘。可他们错了。这份愧疚不会让我止步。我的确背负着无法摆脱的过去,我的确在梦里一次次看见那场烈火,看见他站在火光里,看见他无声地凝视着我,像是在等待着我的忏悔。

我渐渐明白,他并不想要我的眼泪,也不需要我的崩溃。如果他活着,如果他仍然能站在实验室的讲台上,他一定会用那种冷静至极的语气对我说:“你打算就这样放弃?”

我会回答他。

——不。

这个世界仍然有值得追寻的东西,仍然有未解之谜,仍然有——关于 “完美机器” 的真理。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欧利蒂丝庄园的信,黑色的封蜡,优雅的字迹,带着一丝神秘的气息。我捏着那封黑色封蜡的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它静静地躺在掌心里,像是一块冰冷的金属——精密、理智、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它不像是一封普通的邀请,更像一道来自至高审判者的召唤。我能感受到纸张上的字迹透着某种刻意的克制,每个字母都精确地排列,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嘲弄。它没有开门见山地讲述游戏规则,而是用近乎隐喻的语言向我描述了这个庄园的规则。一座孤立的舞台,一个规则独裁者搭建的实验场,一个让所有 “失败者” 得以再度验证自身价值的地方。

——你会来吗?

它没有直接提出邀约,而是把问题丢给了我。

我当然会去,我没有任何选择。人可以被剥夺自由,可以被夺去财富、尊严、学术地位,甚至连名字都可以被彻底抹去。但只要他还活着,他的思考便永远属于自己。他们能摧毁我的研究,能把我的名字从学界驱逐,能把我关进囚笼,可他们无法剥夺我的思考。我在监狱的阴影里熬过了最黑暗的日子,如今,新的大门为我打开——哪怕那是一扇通向更深层地狱的门。

我用指腹抹去信封上的灰烬,撕开封蜡。这一次,没有人能再剥夺我的研究,没有人能再审判我的理想;这一次,我的命运将由我自己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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