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猎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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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头晕脑胀地回到家中时，吴莉霞正在端菜。今天吴莉霞下班早，看了方予清一眼对他说：“回来了，快吃饭吧。”

餐桌前，方予清安静夹菜吃饭。吴莉霞平时不太过问儿子的学习，今天却难得多嘴了句：“小清，高三了，好好加油，你爸……我是靠不上他了，我只有你了。”方予清低着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嗯。”

得到他的应答后，吴莉霞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大意是抱怨吴维斌的不负责任和自私，末了，她夸了夸方予清，说他从来不需要她操心，同事都很羡慕，言语中有些得意和骄傲。

听完吴莉霞的长篇大论，方予清脑袋更晕了，来不及回顾今天种种，早早躺下了。

但他内心始终不安稳，凌晨四点多就迷迷糊糊醒来了。睁眼盯了五分钟卧室的天花板，才慢慢地起床、穿衣，时间还早，他在家看了会书，才去上学。

历经四天，终于渡过了摸底考。

考场是随机安排的，方予清和夏明渊不在一个考场。夏明渊看出方予清精神不济，没有出言打扰他，只是每天一起沉默地吃顿饭。

老师阅卷速度很快。方予清和林运站在走廊红榜前，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红榜第六的时候，略松了口气。林运看着红榜上方予清的名字已经习惯了，方予清本来就很优秀。

但是，夏明渊是怎么回事？

“我去，夏明渊真牛啊，上次他还是一百开外呢，红榜都没上，这次怎么直接第三十名了。”林运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虽然他知道夏明渊成绩比他以为得好，但没想到这么好啊！

“只是语文和生物弱了点，数学物理都很好……”林运咽了咽口水，恍惚道：“我们快去告诉他！”

林运拉着方予清回到班里大声喊道：“夏明渊！你看红榜了吗？你三十名！”

班里很多人已经看到红榜了，都很诧异突然杀出来一条黑马，窃窃私语道：“他怎么突然这么牛了。”

“不是，长得好看就算了，成绩也要杀我吗？”

“虾仁猪心了。”

“大佬叛逆期？”

更有甚者，直接跑去问夏明渊：“夏明渊，难怪你不打球了，背着我们偷偷进步啊。”张一笑轻轻锤了夏明渊胸口一下。

林运和方予清正在夏明渊位置前，夏明渊看着眼前白净清俊的人，当着面调侃：“方予清教的好。”

“方予清教你的？”张一笑看了身旁的方予清一眼。

他和方予清是同班同学打过招呼的关系，并不熟络。

夏明渊露出个不可言说的笑容：“我求他的。”

方予清有些尴尬，小声嘟哝：“你说什么呢。”

张一笑没看出方予清的尴尬，不着调地说：“怎么求的？”说罢，将视线转向方予清对他说，“学霸也带带兄弟们哇。”

林运忍不住插嘴：“你还要学习啊张一笑。”

“说什么呢你，我当然学习了。”

他假装要去揍林运，林运笑着躲避，没躲开，被他单手按着头，手肘制住了脖子。

打闹声中，夏明渊还是平时那副慵懒的样子，含笑看着方予清。

方予清抿了抿嘴唇，眼睛弯成一轮弦月，轻声缓慢地说：“夏明渊，加油。”

听到方予清对夏明渊的鼓励，张一笑不再和林运打闹，说：“加油啊明渊，你肯定能上最好的学校。”张一笑是个没心眼的，见朋友成绩优异，心里很是感慨，既替他感到开心，也夹杂着一丝失落。

随即，他还是认真地说：“你一来我就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

见他这幅模样，夏明渊还以一锤，笑道：“有什么不一样的。”熟稔的动作驱散了张一笑心里那微妙的失落，捂着胸口大笑起来。

上课铃响了，郑长平走进来，班级成绩单他早就嘱咐班长贴到了教室后面。等郑长平总结完这次数学考试情况后，他说：“这次我要特别表扬一个人，夏明渊，年级三十，非常好，继续加油。”

夏明渊波澜不惊，礼貌笑笑。

“好了，我们来讲试卷，有问题的报题号……”

今天方予清有些胸闷，他深呼吸一口试图减轻症状。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刚趴在桌子上，就有一双大手轻轻搭在他的肩颈上，低沉柔软地说：“辛苦了。”

方予清眼睛睁圆了些，惊讶地看着他，静默几秒，压下喉咙里的情绪，淡淡道：“嗯。”他头歪了几分，微不可查地蹭了蹭夏明渊的手背。

手背被柔软黑发蹭过，让夏明渊又想到了家里那只乖巧三花，露出宠溺的眼神。

那之后，夏明渊每天给他带早餐，陪他聊天、吃饭、做作业、发信息互道晚安，空闲时拉着他去操场转转。

陈馨学时不时用奇怪的微笑看着他们，连林运都忍不住说方予清抛弃了他。

这也太形影不离了吧！

吃过晚饭后，落日余晖照映在砖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两人并肩前行，并不怎么说话，但很是温馨自然。操场上有很多人，跑步的、跳绳的、还有踢球的，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年轻和活力。

“说的你很老了一样。”夏明渊莞尔。

方予清眼睛直视前方跑道，淡淡叹气道：“是啊。”

他停下了脚步，和方予清形成一个面对面的姿势。他看着方予清略带忧伤的眼眸认真道：“那我在你身边，我也很老了。”

方予清怔愣住了，不自然地垂下眼皮继续向前走：“怎么会。”

夏明渊笑笑没有说话，最后淡淡地说：“回去吧。”

……

今天郑长平通知大家下周三到周五要举办运动会了，请大家积极报名。

虽然这么说着，但高三的运动会，不止郑长平，连学生都没有当一回事，毕竟这个阶段了还是学习重要。关于运动会报名参赛，体育委员陈嘉良很苦恼，压根没人愿意参加！他只好一个个动员。

在陈嘉良求爷爷告奶奶、答应了许多霸王条款之后，终于确定了大部分参赛人员名单。但是，这男子4×100接力赛还没有着落，只有张一笑一个人报名，算上他也才两个，还差两个。

他瞄准了班上几个身高够的、身体素质好的男生——付锦凡和夏明渊。付锦凡和他们打过球，有点交情，陈嘉良拿出原先那套，答应了付锦凡帮他带早饭一周。

只差一个人了。他硬着头皮去问夏明渊，如他所料，夏明渊兴致不高。

磨了一会，陈嘉良实在没办法，双腿张开反坐在夏明渊前面的位置，看着他哀求道：“夏明渊，你就报吧，就当帮帮我。”

方予清听到夏明渊的名字从作业本中抬头，看了看旁边的陈嘉良又看看夏明渊。

夏明渊原本是懒洋洋地靠坐着，抬眼看到方予清探究的目光，笑了一下。右臂搭在桌子上，修长的两指随意地轻敲了桌子两下，发出“哒哒”声：“方予清，你想不想看我参加啊。”

方予清只是有点好奇，才停下来听了听，没想到夏明渊会询问他的意见：“接力赛吗？”

这话的意思，搞定了方予清不就搞定了夏明渊？

陈嘉良急忙对方予清说：“对啊，你也很想看夏明渊比赛对不对？”

方予清看着陈嘉良热切的目光，说：“啊……嗯。”

陈嘉良欢喜说道：“那就这样，我把你报上了啊！”话没说完就跑了，生怕夏明渊反悔。

“想看我比赛吗？”

方予清理所当然地点头。

“很想吗？”夏明渊声音充满‍‌‍诱‎‎‌惑‍‌‌，吸引方予清再次点头。

夏明渊轻笑出声。

方予清有些脸热，不敢再看他，将自己埋进了书本。

确定了参赛名单后没几天，陈嘉良把分到的号码牌发给大家。

明天就是运动会了，班级里有些躁动的氛围，今天夏明渊没有和方予清一起吃晚饭，他要去训练，走之前嘱咐方予清按时吃饭。

然而当方予清独自坐在食堂餐桌前时，却没吃下多少。今日厨师调味有些重，他刚吃下一口南瓜丝炒牛肉，辣意还未在舌尖绽放，胃里已燃起熊熊烈火，一股灼热感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胃的存在。他匆匆吃了几口微凉的米饭，就把餐盘倒了。

其实不算很辣，但似乎他的胃越来越脆弱了。

慢慢地回到班里，很多同学都出去训练了，林运也去了，此时班里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同学。

方予清实在胃疼，喝了口热水，额头枕在胳膊上休息。

没事的，缓缓就好了。

半晌，胃部舒服了许多。方予清抬头，拿着保温杯起身，去走廊尽头打热水。他面无表情的打好热水，路过班级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进去，转而去了清幽的艺体楼。

已是深秋，方予清穿着一件浅‎‌黄‌‌‍‍‎色‌‍毛衣坐在台阶处。微风拂过，轻轻吹起方予清的额发，露出他忧郁的眼睛。明亮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琉璃色的眼珠显得更透，仔细看去，他的虹膜外有一圈钴蓝色。

余霞成绮，五彩斑斓，温暖的落日照在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百分百的温度，仿佛有一层玻璃罩子，把他和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清瘦的脊背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弯成了一个问号。

傍晚的太阳落得很快，不多时，天空就暗了许多，他毫无知觉似的依然一动不动。

等他迟钝的脑袋接收到夏明渊呼唤他的声音时，夏明渊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不远处了。

他抬头，看见夏明渊直直地朝他撞来。

晚风吹动衣衫，他像生命的猎户星，只要抬头，就能看见。

人眼成像的速度快得可以忽略不计，而方予清会永远铭记心脏重重跳动的这一秒。

眼前人重重地喘息，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站在他面前的台阶上。他额角带着密密的汗珠，数度张口又克制地闭嘴，停顿几秒后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方予清这才被他彻底拽入人间。

看着他的神情，方予清斟酌地说：“来透透气……”

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方予清嗫嚅道：“我没事。”见夏明渊脸色没有缓和，方予清有些愧疚说：“对不起。”

夏明渊见他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心头那点火星子悄无声息地灭了：“回去吧。”

并肩走回班级的时候，夏明渊说了句：“以后去哪都要跟我说。”接着又补了一句：“好不好。”

夜色渐浓，晚风送来他深沉温柔的嗓音，方予清眼眶微热，郑重其事地点头。

晚上方予清躺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思绪却如同放映机般，一遍遍回放着夏明渊朝他奔来的瞬间：修长的双腿迅速交替，衣角随风轻轻飘扬，额角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的阳光下闪烁，还有他最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却满是担忧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方予清终于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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