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爱的人身边,谁会不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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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复月心中的怪异感与日俱增,虽然顾随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但他身上的割裂感也越来越强,相处时总有几个瞬间让荆复月以为他想起了什么,可这种念头很快就会打消。
柳姨说现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会问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待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今天下班的时候荆复月看见了他发来的消息,说想吃鱼了,让回去的时候带一条。
荆:你不是不喜欢吃鱼
过年的时候他想做鱼,但顾随说不喜欢就没做,怎么突然又想吃了。
Freesia:我不喜欢你就不买了吗?
荆:?
Freesia:所以你现在是要拒绝我
荆:?
Freesia: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吗
荆:。?
Freesia:哥
荆:知道了。
说起来以前周旋久还挺喜欢吃鱼的,不对,应该说他什么都喜欢,荆复月想了想,他似乎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喜欢的食物,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不像现在,每天吃饭都磨磨蹭蹭的。
不过既然他说想吃,那荆复月肯定要满足他,很多病都是从食欲减退开始的,所以他觉得顾随主动说想吃什么,是一种对他照顾的肯定。
“年年回来啦。”
“阿姨,怎么了?”
一回家,柳姨就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荆复月听完,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还有这种事。”
“对呀!说了他好几次,你可得好好管管他。”
“嗯,放心吧,”
房间内顾随正在写东西,穿着单薄的夏季睡衣,胳膊腿都露在外面,话话在他手边趴着,见荆复月进来只是叫了几声,又重新趴了下去。
荆复月紧绷着脸,语气有些不悦,“也不怕冻着。”
“不冷。”
荆复月拿了件针织披肩给他披上,“那也不行,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别这样。”
顾随动作顿住,他把笔放下,抱起话话说,“嗯,养好了些,在这里我很舒适,很放松,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有安全感。”
“是吗?好荣幸呢,这里已经舒适到,您忘记该怎么照顾自己了。”
顾随快速过了一遍自己这几天都干了什么,除了偷喝了几口凉水之外,应该没什么不对的,他相信柳姨不会出卖他,所以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有您在吗。”
“哦,你这是让我24小时看着你。”
“那倒也不用,毕竟您也有自己的生活嘛。”
荆复月手撑在桌上,指尖有规律地点着,“我的生活,就是在上班的时候,想您今天都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嘛,看看书,画会儿画,写点儿东西。”
“还有呢?”
顾随可能是心虚,所以就特别听话。
“还有吃饭,整理桌子,给话话梳毛。”
“哦,光吃东西,没喝点什么。”
“嗯......阿姨煮了养生茶,味道不错,你等下也喝点儿。”
荆复月不说话了,抱起胳膊坐在桌子边,头也不低,垂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没什么表情,但就是很吓人。
顾随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是被柳姨举报了。
“......阿姨倒多了,我一下喝不完,又舍不得倒掉,就...一时没注意嘛。”
“然后呢?”
“嗯?嗯...拿起来就喝了,没多少,没事的。”
“嗯。”
“...那下次,我用保温杯?”
“你编完了吗?”
柳姨说逮到他好几次喝凉水,从冰箱里拿出来那种,竟然还不承认,荆复月直接走了,顾随愣了一下才追上去。
“别...我真没事儿,你太担心我了,荆医生,我都27了,没事的。”
“长辈是不是该照顾小孩?”
“......是。”
“你是不是比我小?”
“也是。”
“那我作为哥哥,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我知道你厉害,拆线都一声不吭,可是顾随,我没你那么有能耐,我会担心我会害怕,你能不能别不把自己当回事,我每次看到你这样心都要碎了,你还、你还...”
荆复月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看见顾随还笑得出来,气得落了两滴泪。
“你还在这嬉皮笑脸的!”顾随刚抬手就被他胳膊挡住了,“你别碰我!我不想让你碰!”
“我错了。”
“你没错,你怎么可能有错,怪我没有教过你不能喝凉水!都怪我!”
这只是一件小事,很小很小的事情,可是荆复月就是忍不住会多想,他想顾随健健康康的,他想顾随能多依赖他一点,这样才能算是弥补。
“......荆医生,别这样,是我不对,让您担心了。”
“你27了?你27了就能造反了?谁没27过一样,你就是72了也比我小,怎么,现在就已经嫌我多余了吗?”
“......没有,荆医生您别说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
顾随在心里腹诽,错在没隐蔽一点,应该躲着柳姨的。
“哪都错了。”
“你?!你再敷衍我试试!”
“我错在喝凉水,错在不好好照顾自己,错在让你担心了,好了吧?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哎哟...你怎么哭了。”
“被你气的。”
顾随看了一会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爱哭鬼。”
荆复月从小就被他用这个称呼攻击,早就免疫了。
“随便你。”
“好了,我没有嫌你多余没有嫌你麻烦,真的不会了,我很少骗人的。”
荆复月背过身去擦了擦泪,闷声道,“知道了。”
“嗯,你买鱼了吗?”
“买了。”
“好,我去杀。”
“嗯?”荆复月拉住他,“杀好了,你要怎么吃?”
“杀好了?为什么不买活鱼。”
“买活鱼干什么,你会杀?”
“可以试一试。”
又来了,那种恍惚的感觉。
有一年他们几个去池楚家里玩,赵息澜带了一条活鱼,杀鱼的艰巨任务交给了周旋久,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最终变成了肉糜,而且处理得十分恶心,连鱼丸都做不成,还差点把自己腥吐了。
“得了吧,我不想浪费粮食。”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我的解剖课成绩非常好。”
“是吗?”荆复月笑问,“您也在篝火旁肢解过鹿吗?”
顾随安静了几秒,点点头,“或许吧。”
“你不是不喜欢吃鱼。”
顾随笑道,“当时不喜欢,现在喜欢了,感情这东西谁说得准,喜好变化也是正常的吧,您说呢,哥。”
“那也有理由吧?为什么不喜欢,腥?”
“没有,我只是讨厌所有和水有关的东西,江河湖海,包括里面的动植物,我都不喜欢。”
“......嗯?”
顾随说这话时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狠戾,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当然,水水除外。”
“啊...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顾随笑了笑,“嗯...可能吧。”
他先一步去厨房,荆复月若有所思地看着,直到话话过来扒他的裤腿了才继续走。
餐桌上阿姨批评了顾随好一顿,他再怎么不当回事,也不好意思像对荆复月那样对长辈,只能乖乖地听着,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饭后顾随又回了房间,继续在本上写东西,荆复月过来送药,看他那么专注,问了句在写什么。
顾随把本子倒扣过来不给他看。
“日记,写下来的东西,记录的东西,会比大脑的记忆更加真实。”
荆复月想起来之前沈度年送来的日记残页,以前周旋久是没有这个习惯的,难道是当时预料到了自己会失忆,所以才开始记录的吗?
“以前没看您写过。”
“我没有这个习惯,只是我现在记性不好,所以才写下来,怕以后忘了。”
“怕忘了,所以写下来...?”
顾随抬头看向他,语气平淡道,“你知道false memory吧,虚假记忆,大脑会将信息错误地组合,导致形成不真实的记忆,但人通常都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也就不会知道,其实大脑也是会骗人的。”
“您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应该说,每个人都出现过这种情况,例如在案件侦查过程中,一些目击者其实并没有看到真正的案发现场,他们脑海中的画面,或许是将别的事物代入了其中,然后不自觉地将它们填充、糅杂在一起,就很难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过这种情况并不会经常发生,否则不就精神错乱了。”
荆复月怜爱地看着他,抬手摸摸他的脸,“如果所有的记忆都是虚假的,那么人就变成了无意义的血肉。”
“是这样的,没有记忆,就会变得空虚,没有意义。”顾随在他手中亲昵地蹭了蹭,问道,“那您觉得,只记得虚假和遗忘所有真实,哪个更可怜一点。”
眼角眉梢总有哀愁,荆复月只想知道,他这几天到底有了什么心事。
“苦痛没有比较的意义。”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个?”
“......”
“说说吧。”顾随笑道,“我想听你的回答。”
荆复月瞥了一眼他的日记本,“真要选的话,那当然是忘了好。”
“为什么?”
“记忆本身就是很珍贵的东西,它代表了曾经的幸福,如果错误的记忆,扭曲了那些美好,还不如把它们封存起来。”
“嗯。”顾随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腕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过去的事物不会再发生变化,也不用担心以后的未知,那些逝去的,才是真正永恒的。”
“所以,如果知道了自己,遗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里一定会很难过吧。”
荆复月在他面前蹲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冲他无可奈何地苦笑。
“顾随,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顾随也跟着一起笑,“我不开心吗?”
“嗯,你不开心,你不跟柳姨说话,也不跟我一起出门,你怎么了吗,最近,你总是一个人待着。”
荆复月说,“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舒服了?”
“确实有点儿不舒服,我头疼,就不太想动。”
“睡不好吗?”
“应该吧,我总是做梦,不管睡多久,醒来总是觉得疲惫。”
“是不是我和话话吵到你了?”
“话话很乖,你也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不用多想,没事的,真的只是头疼,没有别的不舒服。”
荆复月枕到了他的腿上,“我担心你。”
“我知道。”
顾随把日记本拿起来,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又放了回去,他摸着荆复月的头发,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您说的对,荆医生,遗忘了重要的东西,心里会很难过。”
“......那我去找心理医生。”
“您不是不让他来吗。”
“可是你想,恢复了记忆,你会开心。”
顾随表情淡淡的,声音也不大,“我会开心吗?会的吧,我不知道。”
他又说起了这些,荆复月想起陶灵的话,周旋久是恢复过记忆的,那他现在会不会是...
可诱因又是什么?
顾随那天从梦中惊醒,一直害怕地哭着,如果那就是恢复记忆的征兆,那周旋久这几年,每每恢复记忆前都经历了什么,又是什么让他再次遗忘?
“顾随,你——”
“荆医生。”
顾随有些急促地打断他。
“......嗯?”
“您有没有想过,我恢复了记忆之后,我们要怎么办呢?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发现自己有一个深爱的恋人,那个人却不是你,到时候,您会同意我回到他身边吗。”
“......”
荆复月沉默了很久,看着看着,他发现顾随的眼眶有些红了。
为什么,他在难过吗?
“那样你会开心吗,顾随。”
颤抖着说完,这句话用了他太多勇气,只能用笑来掩饰自己。
“我不知道。”
“我想你开心。”
顾随用手指压下了他强行勾起的唇角,轻声问道,“那你呢?把我送到他身边,你会开心吗。”
“不会。”
“那为什么要同意我离开你。”
“我想你开心。”
“......”顾随想反驳他,可是刚张口眼泪就落了下来,他完全乱了呼吸,侧过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后,问他,“...你为什么以为让我离开你我会开心。”
“不会吗?你回到了你爱的人身边,不会吗?”
“......”
顾随摇了摇头,荆复月问,“为什么?”
“我摇头,不是说我不会。”顾随笑了出来,捧起他的脸说,“回到爱的人身边,谁会不开心呢?”
“...!”
荆复月垂着眼不敢看他,因为害怕,声线颤抖着,“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我摇头,是说没有。”
顾随俯下身抱住他,轻轻地、轻轻地说。
“不是说了假如吗?没有那样一个人,荆复月,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荆复月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来,他紧紧抱住顾随,哽咽着问,“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又哭了?”顾随说,“你这个爱哭鬼,我都不敢逗你玩儿了。”
“...你没哭。”
“我不经常哭,不像你,我不是爱哭鬼。”
“...你才知道吗。”
顾随没有回应这一句,屋内安静下来,半晌他怕荆复月膝盖疼,出声喊他起来。
“起来吧,我要去洗漱了,然后上床躺着。”
“嗯。”
他走得很慢,荆复月看着他,手摸上了那个日记本,但最终也没有翻开。
“顾随。”
他停下来,没有回头,“嗯?”
“你的耳朵,是怎么生病的?”
顾随沉默了一会儿,把助听器取了下来,在手中揉捏了两下又戴上。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问一下。”
“这样啊。”顾随转过身来,“顾渡说,是我小时候遇见坏人,他害的。”
荆复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这么说的?”
顾随点点头,没有发表他自己对这番话的看法。
“...这畜生。”
“消消气,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
“嗯?”
“荆复月。”顾随抿了抿嘴,笑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屋内归于寂静,沉默中,荆复月理解了顾随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问一下。”
“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顾随故意拖长音,然后轻快一笑,转身去洗漱,“谁知道呢。”
“嗯。”荆复月喃喃低语,“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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