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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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万事顺利。
谈完一笔订单,谢长明早早结束了公司的事情,却并没有马上回家。
他驱车到了本市一处较为破旧的居住区,看着楼道间积落的灰尘,微微皱眉。
但事发突然,也只能找到这样的房子。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谢竹心端正坐在沙发上,像在等谁来,又似乎没有等。
谢竹心见他来了,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谢长明从公文包里拿出东西,一个厚厚的信封,还有一台没有拆过包装的新手机。
“你的证件比较难拿,微信支付用不了,暂时就先用现金吧。电话卡是用我的名义办的,等后面拿回了身份证,你用自己的……这里也暂时住着,后面爸爸再给你买一套……”
交代完了重要事情,谢长明一顿,再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谢竹心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和香港关系密切,却总不关注那些八卦新闻,毕竟看起来和凌家有关系,实际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在大陆更多的时候,说的还是他的女儿谢明珠,有些不清楚的,都不知道他其实还有一个前妻留下的儿子。
有时他自己也忘记。
谢竹心还是沉默着不说话。
谢长明看他这副样子,有些恼火。
“……我走了,有事电话联系,不要再不声不响地来敲门了。”谢长明顿了顿,又说:“回来了就回来了,就当从没有去过香港。”
他正要离开,只听谢竹心忽然问道:“……为什么留我在香港?”
“你不要担心,爸爸的财产上永远有你的名字。”
“为什么留我在香港?”
“你好好休息。”
“为什么,留我在香港?”
谢长明一甩公文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当时都快破产了,工资都发不出来,不去香港,你和我喝西北风,露宿街头吗?”
“我送你去香港又怎么样?凌家虐待你了吗?他们能给你的我到现在都给不了,是你自己不争气,十九岁了怎么避开怎么明哲保身还不懂!就算我做错了,难道你自己没有一点问题吗?”
“我的错……?”
这句轻飘飘的话,逼得谢长明捡起包就走,甩门而出。
而谢竹心则坐在客厅,再度落泪。
因谢竹心的逃跑,凌天佑大发雷霆,将那些保镖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到头上来,动手也是常事。
钟点工没见过这种场面,在楼上瑟瑟发抖,却还是壮着胆子进了凌天佑的房间,一阵翻箱倒柜,翻出了谢竹心的证件。
她不敢多留,反正她收钱办事,辞职也早就说定了,拿到后就放到自己的包里,然后拿去邮寄,给主人交差。
裴心挂了电话,心里却没有一丝放松,送走谢竹心,等凌天佑回港,又是一阵好闹。
……蠢儿子。
脑子里却浮现起刚才同谢竹心的电话,谢竹心哭得很惨,哭着问怎么办,怎么办,auntie,我并非有意,我并非有意。
哪能轮得到谢竹心说愿不愿意啊。
也就只能说,Heart,你就当从来没来过香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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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明说到做到,没多久就给他买了房子。谢竹心搬进去的那天,也收到了自己的证件。
他重新办了电话卡,银行卡,绑定线上支付,第一次学着用了小程序下单,二维码付款。
和在香港时完全不同。
他加了谢长明的微信,没有说话,只是收到了他的转账。
那天的不欢而散使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收了。
他走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有些店还在,有些店已经完全变了,道路的规划也已经不同,他走着走着有些迷茫,站在那里,不知道往哪里走。
他曾经是那么想回大陆,但是,这十年变化太多了,他认不出了。
谢竹心打车来到墓园,只有这里,他还能找到一些熟悉感。
毕竟谁都不会没事给死人update。
谢竹心买了花和一些吃的东西,给母亲扫去墓上的灰尘,然后坐在那里。
“妈妈,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从香港回来了,对,爸爸把我带去香港了,我在香港那里待了十年,今年回来了。”
“以前都没怎么回来看你,你不要生气,以后我都不会走了。”
“这里发展好快呀,我想妈妈你和我一样,也一定不适应现在的生活,做什么都需要手机,但付钱挺方便的,一刷就没有了。”
“……妈妈,爸爸有新家了,你会生气吗?”
“妈妈,我突然好想吃你小时候带我去吃的冰激凌,但是,那家店好像不开了,我也找不到那条路了,手机导航也没有带我去到那里,我就没有吃到。”
“妈妈,我没有上大学,你会不会生我气?”
谢竹心一个人对着墓碑自言自语,瞳孔失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前甚至隐约出现苍白的身影,在倾听他所有的字句。
“……妈妈,当时要是你也带上我就好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你听见的话,今晚就悄悄地来。”
谢竹心从墓地里回来就发起烧,他病了。
但是这里离医院有不少距离,他不想去,从楼下药房买了点退烧药,吃了药之后就躺着睡觉。
夜半烧猛起来,他口干舌燥,嗓子要冒烟,难受得想死。
烧昏了头,被子捂着,他倒觉得温暖起来,蜷缩一团,迷糊间又想起妈妈。
谢竹心昏睡了几天,直到烧退,他才恍惚醒来。地板上都是他点的外卖垃圾,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点的了,好多都是吃了几口就丢开了,汤汤水水的,都臭了。
谢竹心下床,差点被衣服绊倒。
好不容易洗漱完毕,困意又上来,谢竹心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强撑着把房子打扫干净,提着垃圾去楼下扔。
扔完垃圾,谢竹心站在超市前,上面贴着一张红色纸,写着招聘。
第二天,谢竹心就去到超市工作。
超市规模小,收银、整理货物都要做完。谢竹心虽然在凌氏服侍过凌天佑,却也没做过这样的杂活,手忙脚乱的,连数钱结算都有点问题。
老板怪异地看他一眼,却也体谅他十九岁,刚从学校出来。
老板是个热情大方的人,常常爱和人唠家常,谢竹心其实不喜欢,但总是不得已回他。
谢竹心本意是想找一份工作,消磨自己的时间,不让自己太无聊,结果却是连基本的、最简单的事情都弄不好,自责让他的内心难受,老板亲切的问候更让他无地自容。
最后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说要走了。
老板短暂地沉默,同意了。
谢竹心逃也似地离开,躲在房间里,再也不想出去了。
沉寂了几天,谢竹心再度出门。
他比之前要更沉默了。
这座城市已经不能再吸引他,他像个无主的游魂,飘荡在街角。
天空忽然下起雨来,他没带伞,于是走到一旁避雨。雨下起来没完没了,谢竹心倒不算烦躁,看雨掉在地上,反弹起,落到裤脚,车门,还有地上。
雨势渐大,周围变成另外一片奇异的安静,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不断滚落的雨声。在这场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吞噬的雨中,谢竹心低下头,一只全身都被淋透的猫来这避雨,瑟瑟发抖,警惕地盯着他。
谢竹心冒着雨离开,没多久又再回来,带着伞,另一只手提着塑料袋。
他蹲下来,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猫粮,拆开,放到小猫面前。
小猫自动自觉地开吃。
谢竹心就这样蹲着看它吃。
大雨停下,小猫从猫粮中抬起头,不见人了,只有一瓶水在它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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