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

-----正文-----

谢竹心几乎是被押着去往机场的。十几个主家训练有素的保镖护送，凌天佑就站在门口，看他像牲口被拖走。

看见低调的黑色汽车逐渐远去，凌天佑抹了把脸，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叫女佣去拿一条新的领带过来，表情凝重地上了另一台车。

公司里，脚踩恨天高的Cindy行色匆匆，她敲开办公室的门，凌若欣正在查看报表，不明白为什么下属这么紧张。

“Cindy,做什么这么急？”

“……凌生要回来……！”

凌若欣翻文件的手一顿，面上波澜不惊，“知道了。”

-

高层变动犹如儿戏，一班员工从繁忙的工作抬头看邮件，才知道凌天佑又复职杀回。但所有人又都心里有数，凌若欣这三个月里换了不少人，之前凌天佑身边的人已经没多少了，只留下了一个秘书。

凌天佑这一复职，公司里氛围很是紧张。之前凌若欣从英国调回，不少人等着他们再次争斗，看看到底这未来继承权究竟花落谁家。

凌若欣也很期待。她不是没见识过凌天佑的手段，她承认相比起其它的草包，凌天佑并没有辜负爷爷的期待。但是，凌天佑毕竟还是占了性别的优势，她很想知道，没了爷爷支持的凌天佑，到底有几斤几两。

凌若欣靠在窗前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她的办公室楼层不错，但是顶楼，才有她所见过，最美的景色。

叩叩。

突起的敲门声把她的理智拉回，“come in.”

黑暗中走来身影高大的男人，胸前崭新的领带轻轻摇晃。

-

被强硬塞进车里，车窗和车门被反锁得死死的，谢竹心绝望地敲打，却只能看见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

温热的泪水从眼边滑落下来，谢竹心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九岁，怎么会这样，他本以为离开了香港，就再也不会有这种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的时刻。

他以为自己即使变作一堆烂泥，也绝不会重蹈九岁的覆辙。

复杂的情感犹如海浪般向谢竹心涌来，谢竹心只觉手脚发麻，一行沉默的泪流至脸边，忽然凝固。

谢竹心噙着泪，大声对质问司机：“这是哪里？你要带我去哪？”

保姆车停在海岸边，司机只说了句：“对不住”，保镖就拉开车门，将谢竹心拖出来，绑住他的手脚，棉麻布塞住他的嘴，套上了麻袋。

“唔唔——”谢竹心挣扎着，死亡的恐惧侵占了他的全身，在被投入海前，他听见保镖说：“主人吩咐，只要你死。”

话音一落，海水就从四面八方灌入。

眼前一片死寂的黑暗，他似乎撞到了礁石，后脑勺传来剧烈的疼痛，氧气的缺失让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意识渐渐迷糊。

谢竹心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死。脑中并未闪过什么像走马灯一样的记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融至海水，他放弃挣扎，在恐慌中闭上眼睛。

算了。

算了。

完成主人家吩咐的任务后，保镖连默哀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谢竹心，驱车回到住宅给凌天复命。

凌丰刚从他书房里出来，见那几个精锐浩浩荡荡地去书房，猜想又是哪个倒霉蛋逼得父亲出手。

资本的积累和扩张总是带着血腥，并不因时代变化而洗去太多，尤其像凌天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奉行的就是赶尽杀绝，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但凌丰却并不认同父亲的这种做法，实则没必要，人活于世，有得有失，只要得到的足够多，那些损失就不必计较，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

凌天拄着拐杖，保镖毕恭毕敬，弯下腰说人已经随着海水漂走。

凌天点点头，对着空气道：“你终归要跟着船过海回去……如果你幸运，都可以回到大陆。”

“你是个聪明人，可惜Alan不是。”

-

将谢竹心送走后，凌天佑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似乎谢竹心人去了英国，他就能有恃无恐，几乎全身心地投入公司，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和凌若欣争斗，却连一个给谢竹心的电话都未曾打过。

凌丰很满意凌天佑的态度，小家子气的儿女情长在年少时玩玩就好，男人就是要在事业上大杀四方，才算男人。

凌若欣换了套新衣，拉开车门，秘书已经在车上等候。

秘书将文件递过去，战战兢兢开口：“凌小姐。凌生的车已经先我们去酒店了，现在……可能已经见到李生了。”

凌若欣面色一沉，将文件丢到秘书身上，“现在才来通知我？你不如直接等他签了字再来？”

“Sorry，凌小姐。”

秘书苦不堪言，凌若欣凌天佑争斗不停，手下人疯狂加班，就连她自己也是刚结束了一个会，争分夺秒地就要去见客，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这位李生从美国来，搞人工智能，凌氏有意分羹。她和凌天佑不分伯仲，若是让他拿下这单，做到死都不知道能赶上多少。

凌若欣闭上眼，整理呼吸，秘书和司机都不敢动，没多久，凌若欣叹气，忽然道：“算了。我们相斗，只是辛苦你们。”

老板突然体恤下属，一定有事，秘书大气不敢喘，“不会，为公司卖力是应该的。”

“行了。送我去见曹总，之后通知他们回去休息，你眼圈都出来了。”

-

“李生，合作愉快。”

凌天佑行至酒店门口，和双方握手以示诚意。

凌天佑目送他离开，周围人连声道恭喜，他们都是在这场斗争中站队凌天佑的人，人工智能是大热趋势，对方愿意出资出技术开发，做成功之后凌氏必能抢下一大块蛋糕。

凌天佑却很是冷淡，长腿一迈就离开了。

裴心牵着行李箱，正好和回来拿文件的凌丰撞上。

凌丰上前，亲吻裴心的额角，“准备好啦？”

“嗯。”

大抵是在香港呆得郁闷，裴心说希望去美国，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凌丰觉得这样也好，换个环境，转下心情也不错。而且，他也无后顾之忧。

凌丰撩起裴心的头发到耳后，“我尽量抽时间去看你。”

裴心笑：“你还是专心公司的事，不用挂念我。”

“嗯。Alan刚刚谈下来，没人帮他，他不行。”

裴心轻笑，拉着行李箱走了。

临上飞机，裴心才给凌天佑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那边人沉默一会儿，说要好好照顾自己。

裴心没用粤语，道：“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挂了电话，凌天佑靠在窗前，黑暗中走出来一个女人，面容精致，微卷的波浪长发披在身后，她的指尖抚过桌面，“你真系要甘做？”

“字都签了。你担心？”

“那倒不是……只不过，这里真的没有任何你留恋的事？”

“……”

女人像是明白了，点头，“你好样的，潇洒。”话音未落，转而又嘲笑他，“你同uncle一样，都是个情圣，但他是孝顺仔，你是不孝孙。”

凌若欣收走桌上的文件，这场仗虽胜之不武，不过只要利益到手就行，她可没那么多可笑的原则。

等事发之时，凌天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经凌天佑手的合作商捐款跑路，留下一堆烂摊子，凌氏为支持他投了不少钱，舆论造势也大，如今人财尽失，闹了大笑话，董事会撤职的通知第二天就下来了，伴随而来的还有股份变动，凌天佑将自己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了凌若欣，凌若欣一下成了最大的赢家。

但最惊爆的，还当属某八卦周刊出的一篇长报道。

洋洋洒洒五千字，深刻描绘凌天佑这一豪门私生子同他的跟班谢竹心纠纠缠缠二十多年的隐蔽同爱，轰动全港。

凌丰知道这件事时，连忙驱车赶往主家，凌天佑浑身是伤跪在书房，而凌天正被人扶着，拐杖都已经打成两半。

凌天上气不接下气：“凌丰……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

凌丰连忙上前，第一时间查看凌天佑，凌天佑脸上都是青肿，跪在那，上半身自然晃动，显然是被打到失去意识了。

但他依旧没有倒下，轻轻抬一眼，嘴唇微动：不要理我。

凌丰气急败坏：“天佑，你在做什么？”

凌天缓过来，对着这父子俩破口大骂：“你真是我教过，最愚钝的孙！凌若欣是个女孩，人家都比你懂事，在公司掏心掏肺十几年，所有人都对她心服口服——但是，我始终等你长大！你呢？你用什么报答我？为一个从大陆来的鸭！叫全世界都看我凌家养出一个gay！一个恶心的同性恋！”

见凌天还要再打，凌丰忙挡住他，“不要——爹地、爹地，算了，Alan只是太年轻，给个机会……再打他真要死了！”

凌天佑却在这时微微笑，气若游丝：“我……daddy，其实……我对凌家子孙的身分……一点都不care。”

凌丰一怔。

“Alan！你讲什么？！”

眼前一片血色，凌天佑强撑着一口气，“由始至终，我都无心于凌家的家产……亦不关心，是谁可以管理公司……凌若欣……一样都是凌家的子孙，爷爷你要知道……时代变化……呵，”他吐出一口鲜血，“再说，我亦宁愿我不姓……”

“——凌天的凌。”

凌天佑的话音一落，就倒了下来，眼前一片黑暗。

凌若欣持有股份变多，也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CEO的职位，只是凌正并不高兴，自己人，怎么斗都可以，但是凌天佑将自己同男人胡搞的事爆出去，连带影响凌氏形象，赢得并不漂亮。

凌若欣却不以为意，“爹地，有喜事发生，为什么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凌正哼一声，“毕竟是我的侄子，是我大哥，都是一家人。他搞成这样，我都受影响。大哥除了同裴心的事是做错了，其实在公司都算好努力，我亦不忍心看他落难。”

凌若欣一笑，“爹地，凌天佑的股份在我手上，我持有的比你同uncle凌加起来都多。”

“……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现在凌氏是我说了算，只要你们都乖乖听话，我一定保你同uncle，一世荣华。”

凌若欣整理好着装，挂上公式化的笑容，走到楼下接受采访。

“凌小姐凌小姐，听讲凌天佑先生是同性恋，凌老先生被激到中风瘫痪，请问是不是真的？”

“凌小姐凌小姐，你同凌生水火不容，点解他肯同意将股份转让，是否你使用什么手段？”

“凌小姐，凌小姐，请回答啊……”

长枪短炮凑到跟前，闪光灯能将人的眼睛刺瞎，凌若欣淡定一笑：“非常多谢各位记者朋友的关心，爷爷身体一直不好，中风只是意外。小弟的私事不方便透露，都是记者乱写，我们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请大家留点私隐给我们，多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