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正文-----

上海的秋天总是来得突兀，像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带着几分矜持的凉意。程公馆的后花园里，几株西府海棠已经褪尽了颜色，只剩下枯瘦的枝干在风中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程静殊斜倚在二楼书房的雕花窗棂前，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他穿着月白色的绸缎长衫，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苍白。从远处看，他像极了仕女图中走下来的人物，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透露出几分与外表不符的锐利。"少爷，药熬好了。"老佣人王妈端着青花瓷碗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程静殊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王妈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在红木书桌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摊开的文稿——那字迹娟秀中带着锋芒，纸页顶端写着《涅姿》二字。"少爷又在写那些..."王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老爷说今晚有客人来，让您早些准备。"程静殊这才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知道了。"那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待王妈退下，程静殊才端起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凝视片刻，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蔓延，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具身体从出生起就带着原罪般的残缺，喝过的苦药比吃过的饭还多。他放下碗，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十二岁那年，当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那些令人困惑的变化时，家中请来的德国医生建议"修正"这个错误。手术很成功，至少表面上，程家有了一个体面的少爷。但有些东西是手术刀无法切除的。程静殊走到穿衣镜前，解开长衫最上方的两颗盘扣。镜中映出的锁骨精致得近乎脆弱，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他缓缓将手放在平坦的胸前，那里有一道更隐秘的疤痕。没有人知道，在这具看似单薄的男性躯体下，隐藏着一个更为复杂的真相。"静殊，你又在发什么呆？"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程静殊迅速系好扣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恭顺而空洞。"父亲。"他微微欠身。程老爷打量着儿子，目光在那过分秀气的五官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今晚汪教授带他的侄子来，你好生招待。那孩子据说画画很有天赋，刚从法国回来。""是。"程静殊低头应道，却在父亲转身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汪筋。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三个月前，一幅署名"汪筋"的油画《码头工人》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展览上引起了轰动。那画中劳动者的肌肉线条充满力量，眼神却透露出令人心碎的疲惫。程静殊在报纸上看到复制品时，曾盯着那幅画出神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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