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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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余整理好今天用过的东西,开到宋暄声那套公寓准备做饭,手机嗡嗡震动,显示“小霜”。
这周小霜打了三个电话了,白余全都没接。
他垂下眼睛看着窗户外面,任手机再震了会儿,等对面差不多要挂掉了才接起来。刚接通,小霜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过来:“白余哥,你是铁了心打算放我去死吗?”
白余没第一时间回答,小霜那些愤怒和戾气好像也被这一嗓子吼完了,他吼完才有点意识到白余的沉默,于是也跟着失语,听筒里是漫长的呼吸声。
白余等了几秒钟,才沉声说:“小霜,我是不是这几年对你太放纵了,才惯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小霜那头呼吸声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以前白余为数不多真生气了、对他管教的样子。他咽了咽口水,语气又乖觉下去:“白余哥,对不住,上次是因为在警察局被关了一天一夜,没控制好语气。但是我这边真的很着急,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呢?”
白余拿着手机,眼睛看着远处的楼:“小霜,我们认识也有十年了吧。”
小霜停了几秒,说是。
“从你十五岁退学,我就开始打工,每次你找我要钱,从来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你说你过得很难,我也知道,你也确实是被我带累的,我才对你掏心掏肺。”白余说得很慢很清晰:“但我拿钱是给你上学、生活,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去的‘醉我’,什么时候和顾由搅合上的,什么时候去做整容,你却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
电话那头又只剩呼吸声。
“我这几天仔仔细细想了想,应该是被对你的感情蒙了眼,很多事原本我是能意识到的,但是我却没意识到。”白余转了个身,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你觉得呢?”
小霜结结巴巴开口:“哥,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我是有原因的,我这几年就算和顾由在一起也不是真心的,我就是为了过得好一点儿......”
“明天下午六点,我在我们学校门口的咖啡店等你。”白余打断他:“小霜,你总要对我说一次实话,不然就算当着暖暖的碑,我也不会再救你。”
“你最好把握好最后一次机会。”
小霜的变化并不是一朝一夕,只是白余真的太迟钝了。资助、学习、围着宋暄声鞍前马后,这一切都让他很忙。
被资助后,他和暖暖去了成璧中学读书,他住进了宿舍,也不用再回西青福利院。宋暄声是走读,白余想着,总要为他做点什么。
宋暄声那几个少年人,下了课总是聚在走廊上吹风,白余和他们不同年级,不知道该怎么认识,但在楼梯口徘徊久了,也总能被记住。
那天,他去办公室送作业,刚送完出来,就听到教室方向有人喊他:“那个小孩儿,过来。”
白余抬头,看见宋暄声靠在栏杆上,正和黎知秋说话,而他身边那个叫顾由的桃花眼,笑着向他挥手。他们身侧另外站着几个少年人,都在看他。
白余没犹豫,直接跑了过去。
顾由指了指他,扭头对宋暄声说:“这是你家养的那个吧,我可直接支使了。”
宋暄声看都没看:“你用呗。”
顾由就笑了下,拿了个钱夹子,两指夹出几张钞票竖在白余面前:“小孩儿,你去跑一趟商店,买点东西回来。”
然后他飞快地说了好几样功能饮料和零食,分冰镇和常温。
白余没有立刻接过那钱,而是看了一眼宋暄声。
宋暄声本来正和黎知秋说话,对这个小孩没有任何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到白余这一眼,忽然就生起一种微妙的满意。
好像街头随便踢了一脚的落魄小狗,莫名其妙就跟在他后面非他不可。
他这次才转过脸,看了一眼白余。后者依旧一张素白的脸,一双眼睛占了半张脸,很认真的看着他,眼睛里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宋暄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说了声:“去呗。”
白余这才接了顾由的钱,转身噔噔噔跑走了。
直到他在楼梯口的足音消失,顾由才收回看他的眼睛,对着宋暄声笑着说:“诶,你家这个小孩儿真听话,我们没找他,他自己倒知道过来忙活。”
宋暄声说:“你喜欢?”
顾由歪了歪头:“长得好,话少,听话,我为什么不喜欢?”
黎知秋蹙了蹙眉毛:“你刚开始不是怕他身上带病毒吗?这会儿又主动跟别人说话。”
顾由笑了一下,眯起眼睛:“我那会儿以为又是一个闻着钱味儿来的小骗子。”他看着楼底下,白余匆匆忙忙跑向商店:“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那时候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了,小孩儿提防着我呢,如果不是暄声在这,他见了我就要掉头。”
黎知秋冷冷道:“你知道就不要去招惹。”
“我偏要。”顾由脸上露出一种漂亮的任性,熟悉他的另外两人还看出一点微妙的恶意:“我想看看他能装多久。他们这种下等人,到底能为了钱做到什么地步?”
黎知秋知道他恶劣的旧毛病又犯了,懒得理他,宋暄声倒是开了口:“你悠着点。”
顾由无声地挑眉向他发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别把我爸妈惊动了。”宋暄声补充道。
顾由嗤笑了一声。
从那天开始,白余每节课间都跑到初二楼教室去,心甘情愿地受差使。黎知秋从来没理过他,宋暄声也基本不和他说话,只有顾由每次都兴高采烈地吩咐这吩咐那。
白余也每次都等宋暄声发了话或者点了头才去。
慢慢的,他们那个小圈子也接纳了话少腿快的白余。
白余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一直平静的跑腿,直到一年后暖暖去世,黎知秋第一次和他说话,就是在医院几乎把他掐死;宋暄声转头走了,然后在葬礼上被白余扛上救护车;顾由从此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嘲讽。
谁知道又过了半年,小霜来找他求助。
“我得罪顾由了。”小霜看着瘦了好几斤,神色很憔悴:“暖暖不在了,也没让帮我说话,他们会不会不让我上高中了?白余哥,你帮帮我啊。”
白余大吃一惊:“你和顾由怎么认识的?”
小霜没立刻说话,过了好几秒才有点结巴:“就是、就是学校外面认识的......我去做兼职,然后碰到他了,他跟我说话我没理他,他就发火了,让兼职的老板把我开了——”
白余眉毛一蹙,说:“小霜,你去哪里做兼职了?你才十四岁,能去什么地方打工。而且顾由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就算和他有矛盾,也不是这样的。你没说实话。”
小霜呼吸一滞,又说:“就是这样的,我......”
“小霜!”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霜才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白余:“我、我去酒吧了。那里招服务生,工资给的高也不查身份证......白余哥你听我说,我就是端茶送水!”
白余其实没想那么多,酒吧除了端茶送水还能干什么,小霜没来由的心虚被他归类于“不好好学习”。他叹了口气:“资助费用吃饭和学习是够的,你为什么要去兼职?”
小霜的眼睛转了转,这次没说话。
白余从暖暖的去世里至今没恢复过来,小霜在他印象里也是个听话的小孩,至少不至于说什么弥天大谎。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拿给小霜。
“顾由不会对人穷追烂打的,口角之争不至于让他一直记着。这是我去年攒下的钱,我快中考了,实在顾不上你,你不要再去兼职了。等过完这阵子,明年如果黎家不资助你了,我去求季窈夫人,好吗?”
宋桥季窈夫妇实在很好说话,白余此前从来没有过主动央求的事,但是为了小霜他愿意厚颜一次,哪怕是把自己的被资助资格换给小霜也愿意。
小霜迫不及待拆开了那个信封,数了数里面大大小小的面额,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划过他的眉宇。但他什么也没说,把信封收起来,又对着白余笑起来:“谢谢白余哥!”
白余看着他,迟钝的察觉到小霜的神态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他笑起来好看了些,唇角眼睛的弧度似乎是精心调整过,长得还是那么普通,但确实看起来让人喜欢了。
但白余没想那么多,他实在太累了。
他挥了挥送别小霜,筋疲力尽地走进宿舍继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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