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越,是越过的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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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不该回来。
张东东偷摸问我,你哥回来是不是要结婚的。
这样的想法似乎很合理,二十多岁,名牌大学毕业,青年才俊,是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了。
但是张东东的猪脑子是不会想那么多的,他只是觉得,哦,二十多的男的可以结婚,那岑北山刚好二十多岁,还是男的,那是不是回老家来结婚的?
我的回答是给了他一脚,骂了句去你大爷的。
前桌的苏雅雅辫子一甩,也扭过头来,跟着我一起骂张东东:“你白痴呀?他结婚了,岑越怎么办啊?”
是的,我哥要是结婚了,我怎么办。
说得好像我是个智力发展迟缓需要相依为命的大哥日夜照料的白痴似的。
“放什么狗屁啊,”我不满地去扯苏雅雅辫子上的蝴蝶结,和小时候一样,但是动作轻一些,“说得好像我离不开他似的。”
“岑越你讨厌死了!”苏雅雅把自己的辫子抢回去,气鼓鼓道,“说得好像你离得开他似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争吵就是这么无营养的。
我着重强调,我离得开,苏雅雅则更大声地反驳,说你离不开。
笨蛋张东东趁机从苏雅雅桌膛里偷了她刚做完的卷子来抄。
在我们争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慢悠悠地敲窗户,咚咚的两声。
不知道是不是玻璃窗太老旧,边缘的封胶有所松动,这咚咚两声悠远绵长,像是穿过了好多年传来的一样。
还有一些被时光阻隔了的钝,敲得人心口发闷。
于是我急刹车,说不出话,苏雅雅占了上风,得意得摇头晃脑,辫子甩得老高。
她用那种我觉得很可爱的甜腻腻的腔调煞有介事地宣布:“你就是离不开你哥啦,岑越。”
我越过她的头顶,看着刚进门的人。
岑北山慢条斯理地关上门,然后用手上提的饮料亲昵地去碰苏雅雅的脸,说:“是我离不开他哦,雅雅。”
苏雅雅惊喜地叫了一声,张东东也忙忙慌慌地收拾了试卷。
他们都很喜欢我哥。
我不懂岑北山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
我哥分发了他在来的路上买的饮料给他们,然后这两个人就啜着吸管,很大方地让他把我带走了。
岑北山没有忘记也给我带一杯不加糖的西瓜汁。
我拿着西瓜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听他说这个补习班好像有点浪费钱啊。
“不就是把你们几个小鬼关在教室里玩儿吗?”
我来了精神,两三步追上他,和他并排走,殷勤道:“所以啊,下学期就别交钱了吧?”
我真的讨厌补习班。
“想得美,”岑北山意料之中地不同意,还顺手给了我一个脑瓜嘣儿,威胁道,“你敢逃课我把你腿打断。”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打断我的腿和折断一只扫帚一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哦,也许在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毕竟我和家里那只总掉毛的扫帚一样都是岑北山的所有物。他就算把我们随便弄坏,也不会有人找他麻烦。
我习惯了他的专制独裁,也习惯了我的要求总是得不到满足,但还是很不爽,泄愤一样地咬着吸管,嘟囔道:“夏天真的很热啊,还要出来上课,晒得我头晕…… ”
都没人来接我,我一个人要走好久的路回家。
岑北山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就觉得一肚子火,忍不住踢了他腿肚子一脚,骂道:“你现在回来有什么用?”
早干什么去了?
踢完我就后悔,转身想跑但是没跑过腿长手长的岑北山,他几乎是一个跨步就伸手把我抓住了。
“欠收拾啊你小子。”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岑北山还不长现在这样,人瘦瘦的,没什么肌肉。
高三的时候他突然猛涨个,上了大学之后更是练了一身腱子肉。
因此现在,很轻易就把我这个跑八百都要请假的柔弱高中生夹在手臂下,锢得我动弹不得,狼狈地弯着腰跟着他走。
岑北山不算是很温柔的那种男人——至少对我不是,当他要说教训我的时候,那意味着我身上是得挂点彩。
因此我必定要反抗,挣扎之间我闻到岑北山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木头的气味,这种木质芳香让我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
然后我就被擒住了双手,岑北山冷笑了一声,夹住我腰的那只手就落到我尾椎骨了。
他大爷的,我真的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还要被比我大五岁的亲哥哥打屁股。
慌乱中我气急败坏地骂他:“操你大爷的岑北山你刚还说我对你重要得很,你离开我不能活呢!”
结果现在就要在大街上揍我屁股让我的男子气概一败涂地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哥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揍我。
我仰起脸,怒目而视,但是没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我预想中的愧疚。
而是一张写满无所谓的脸。
岑北山的鼻子真挺,阳光从他眉心往下漏,阴暗分明,线条凌厉得像是被刀劈了似地,而那些劈碎了的余晖就零散地落在他脸颊上,那是从法国梧桐的叶间空隙洒落的日光。
操,我在关注些什么无关紧要的勾八东西。
岑北山用一种你在放什么狗屁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哦,所以呢?
紧接着我发出了堪比开水壶的尖锐暴鸣:“我操了岑北山你他爹的真打啊!”
三下,岑北山在大街上、在路边、在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卖烤鸭的铺子老板娘的视线范围之内,狠狠地揍了三下我的屁股。
然后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烤鸭铺子跟前,和老板娘说说笑笑地买了半只烤鸭。
因为长得过于英俊嘴巴又甜,花枝乱颤的老板娘一如既往地赠送了切坏的半只鸭腿给我们。
“我恨你。”
我说。
岑北山拎着装烤鸭的塑料袋,慢悠悠地走在我前头。
“哦。”
他没什么感情起伏地应了一句。
我气死了,追上去用书包砸他背:“我讨厌你!”
“呵呵。”
岑北山用冷漠的一声呵呵击溃了我的心理防御。
我真想杀了岑北山。
这样他就不会对别的女人笑那么好看了。
回到家,我妈不在。
她应该在那边的那个家。
听说那家的女儿最近养了只猫,我妈喜欢得紧,抽了好几条我小时候的毯子去给猫做窝。
可恶,我最喜欢的印着小橙子的小毯子,我舍不得用藏到衣柜最里面,结果还是被我妈翻出来。
她只在乎再婚对象女儿的猫能不能有一堆废布咬着玩,不在乎她的小儿子能不能捱过一个人的冬天。
“瞧你,一条毯子都舍不得,”岑北山屈起手指刮刮我的脸,笑话我,“少了一条小毯子能冻死你?”
“怎么不能?”
我大声道:“没了那条毯子我就会死!会立马冻死!”
岑北山一巴掌落下来,呼呼带风,我下意识地闭上眼,但是那个巴掌最后只是轻轻地落在我脸颊上拍了两下。
我睁开眼,岑北山转身去收拾茶几了。
“小小年纪别总把死挂嘴上,”他有些不耐烦地把我用过的脏纸杯捏扁然后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补充说了一句,“我不是回来了吗。”
瞧这语气,好像他回来了是件多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嗯嗯,你回来了,你回来有什么用呢。
我真想这么阴阳怪气地来一句,肯定能把岑北山气得打掉我半条命眼不带眨一下。
但是我还惜命——张东东还欠我二十块没还,而苏雅雅还等着被她暗恋的学长拒绝后和我凑合凑合过。
所以我得爱护我这条烂命。
再说了,岑北山自己也说是他离不开我,那就当做我发慈悲,为了他好好活。
晚上吃饭我们没讲话。
岑北山去洗碗的时候我在客厅看电视,是部没什么脑子的合家欢喜剧电影。
过年的时候电影院人太多,我懒得去,现在多好,不用买票,电视上就能看。
正当我沉浸在低俗的下三路笑点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我听到岑北山走进浴室。
过了几分钟,我如梦初醒,扭过头大吼:“哥,我忘跟你说了,热水器坏——”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围着浴巾头发半湿的岑北山,他的眼神看上去很是无语,估计又想揍我。
他赤脚,身后花样老久的地板砖上还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看到这串脚印就想到他吧哒吧哒地走出来想揍我又无从下手的样子。
真好笑。
我扒拉着沙发靠背,吃吃地笑:“我想跟你说来着…… ”
但是我在生气嘛,所以就忘记了。
“坏了不知道修?”
岑北山瞥了我一眼,去电视柜里找工具。
他赤裸的背正对着我,我眼睁睁看着从他被打湿的发尾落下的水珠沿着脊骨滚入腰侧的浅窝。
岑北山的皮肉好紧,别人的皮肉像是附着骨头长出来的,他的不是,他的像是被骨头顶开的一样。
先有一团血肉后长出骨,骨头顶开肉撑起皮,紧绷绷的,看着就特别有力气。
肩宽腰窄的,又一身皮相内敛的筋肉,怪不得总有人扯他腰带。
想到这我又是嫉妒又是觉得烦人,两种情绪混杂,也不知道怎么地竟然吃吃地笑出了声。
“你要吃了谁?”
笑过了,我扑到他背上自言自语。
我的两只胳膊环着他的脖子,突如其来的重量害他趔趄了一下,膝盖撞到抽屉。
“衣服打湿了。”
岑北山只是这样警告我,然后从抽屉拿一堆破烂里翻出了螺丝刀。
他把我掀开,我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笑着看他从我伸展开的大腿边上跨步过去。
岑北山的浴巾要是掉了就好玩了,我这样想。
因为我一定会强暴他。
我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古怪念头吓了一跳——或者说兴奋得心脏停跳了几秒。
大逆不道,但是,却又好像合乎常理。
合乎我和岑北山之间的常理。
我小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爸妈的,只有岑北山。
哦,这样说对我妈不公平,她比我爸消失的时间晚一些,在我小学三年级的一个橙黄色的下午。
我不知道我妈离开我们是不是因为我。
但我猜是的。
2.
因为我们家很穷,穷到根本养不活两个孩子——岑北山就算了,他已经十多岁,可以自己挣学费。
主要是我,我还要上学,还要吃药。
我常看到我妈偷偷掉眼泪。
真奇怪,疼的是我,吃药的是我,哭的却是妈妈。我才最应该哭。
但我不怎么哭,岑北山常夸我乖,说我都不爱哭。
我有什么好哭的,我差点都活不下去,哪儿来的力气哭。
但是幸好有岑北山。
岑北山刚上初中就开始挣钱,他第一份工作是在烘焙坊打工,每天下班的时候,老板会把没卖完的、又快过期的蛋糕给他抵工钱。
那些蛋糕是兑奶做出来的,很香,岑北山用开水把它们泡软了做成糊糊来喂我。
我小时候瘦弱得像是垃圾场旁边总出现的那种被丢弃的幼猫,孱弱无力,连吵闹都没力气。
吃东西的时候也意识不到食物宝贵,边吃边漏,常把领子弄得又黏又湿。
岑北山于是把我抱在怀里,用小勺子撬开我的嘴喂我。
我对小时候的全部记忆就是岑北山蹲在门槛边,温柔地抱着我,地上是一大碗香甜的糊糊。
日子就是这么苦,所以我妈跑的时候,我和岑北山都不太惊讶。
那个时候我从学校回来,做完作业,又去洗了菜做饭,饭做好了,我叫我妈,没人应我。
我在屋里转了一大圈,都没找到她。
最后鬼使神差我打开衣柜,发现我妈平时舍不得穿的最漂亮的一条花裙子不见了。
等到了晚上岑北山回来,家里没交电费被房东停了电,一片黑。
他摸着黑端着一根泛黄的白色蜡烛来找我,怎么喊我都不应,最后在床脚下找到了哭到睡着的我。
他把我抱出来,用清水给我洗脸。
我迷迷糊糊醒了,把头抵在岑北山的胸口,小声说,“哥,妈不要我了。”
我很清楚,她不想要的是我。
岑北山已经能挣钱了。只有我还是个小累赘。
清楚归清楚,但是我还是难受到快要不能呼吸。
幸好岑北山亲我的头发,把我抱得很紧。
他说,“她不要我要。”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
这个世界变得再糟糕也没关系,只要岑北山还在,我就还有能呼吸的力气。
等我小学毕业的那年,邻居有个叔叔开了个厂子,他没有钱请工人,岑北山跑去毛遂自荐,做一些要力气的活,比谁都便宜。
我放了学去看他,那个地方很偏僻,到处都是杂草。
厂子门口立着几台生了锈的机器,像是个大怪物,我看了很害怕,抓着书包带子往厂子里跑。
我看到岑北山,他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
那个女人的裙子是白色的,有一些红色的小点,让我莫名地想到了我妈带走的那条裙子。
他抓着那个女人的腰,把她按在一架破钢丝床上,压在她的身上。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而且我很不舒服。
那架钢丝床是家里的,我小的时候睡,后来放在库房里当个闲置的垃圾。
岑北山说他有的时候不回来就在厂子里睡觉,于是带走了我的钢丝床。
可是现在,躺在那上面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岑北山骗我。
我很不舒服。
我跑回了家。晚上的时候,岑北山回来了,带着卤菜和一盒豆奶。
我喜欢喝奶,所以他总是买奶给我。
岑北山还买了鸡腿和其他的好几样肉食,摆在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肉很香,可是我很难受。
吃了几口饭,我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想哭,我不想像个没用的废物。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我怎么都擦不干净。
岑北山把我搂在怀里,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
“哥,”我抓着他的领口,问,“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会。”
“永远永远吗?”
“永远永远。”
事实上他骗了我。
岑北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告诉我他修好了热水器,然后径直去了我的房间。
我们家的房子是个简陋的老旧一居室,客厅厨房厕所,加上阳台和一个卧室。
小时候我和岑北山睡在客厅一角的折叠床上,后来我爸消失,我们母子三人一起挤在阴冷的卧室,
再后来我妈又离开,卧室就归属我和岑北山。
岑北山高中毕业之后不知道哪儿来的钱,说动房东,把那个近乎废弃的阳台往院子里扩了几十厘米,修葺成了一间能射进太阳来的小卧室。
岑北山说房子亮堂些,人也会开心。
但是我住进了有太阳光的卧室,还是没能开心起来。
我想我也许怀念那个老旧的卧室,怀念角落的霉斑,怀念阴雨天从墙缝渗出的水珠,怀念夜深人静时突然脱落的墙皮。
哦,不,我不怀念那些东西,我只是怀念我和岑北山一起挤在狭窄的钢丝床的日子。
不安管天气冷热,他总是抱我抱得很紧。
而岑北山身上的气味,又是那么干净且让人安心。
苏雅雅给我带过她最喜欢的香氛瓶,花朵和热带水果的香甜气息几乎能覆盖一切异味,但是那股湿冷的霉味儿却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样,时时刻刻不提醒我这是一座没人稀罕的破房子。
而我是孤身一人。
那时候如果我跟岑北山说让他别走,他一定不会走,但是我理智尚存,清楚此地不算什么好去处。
后来我后悔了,但是我没跟别人说,只是不管白天黑夜都把窗户打开,希望冷风能够驱散这屋子里讨厌的气味。
让我别那么想念我哥还在的日子。
岑北山一开始是常回来的,坐好几个小时的大巴,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
他总是叫我去接他。
我骑着自行车穿过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小地方,驶过我走过无数次的石桥,到了车站,又慢悠悠地看着天边晚霞从亮到暗,然后夜幕降临。
岑北山踏着苍茫夜色归来。
我不太喜欢他总回来,因为回来很快又要走,我心里堵得慌。
大概是青春期综合症,我有点烦看到他,忘记是哪次因为什么事情,总之是件小事,我说,让他别回来了。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回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重新有了妈妈。
我其实一直知道我妈在哪儿,她在不远处的街道有了新家庭,听说和她搭伙过日子的那个人是她年轻时候的青梅竹马。
我一次都没去看过她,有时候经过她住的街道还会快跑跑过去或者绕道,生怕碰到。
但是在第二次没能在车站等到我哥而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往回走的晚上,看到在门口发呆的我妈的时候,我没能跑掉。
我给她开了门,吃了她带来的馄饨,喊了她一声,妈妈。
她不常来,大概一周来一次,带些自己做的菜或者散装的零食糖果。
我妈的时间似乎停滞在她离家的那一天,那时候我还是会望着邻居小孩手里糖果而馋到含着手指掉口水的小屁孩儿。
但现在我不太爱吃糖。
岑北山应该忘记告诉她了。
总之就这么过了两三年,具体日子我记不太清,反正就在我上高二的这一年,岑北山突然回来了。
而我难以习惯。
“滚你妈的,别搂着老子腰。”
我忍不住想要把岑北山踹下床的冲动。
然后被他毫不客气地拧着脖颈捶了两下子,嘴角带了点颜色。
真烦人。
岑北山回来之后我妈就很少来,家里很快地就变乱变脏——我懒得收拾房间。
干净的衣服放在衣柜里,要穿的衣服放在椅子上,脏了的衣服扔在地上,我自认为这也算一种井井有条,却还是被岑北山踢着屁股骂。
“岑越你脏死了。”
他一边监督我收拾房间,一边这样冷酷地说。
我蹲在地上捡纸巾,他在我背后站着,手里拎着一只扫帚,我稍有懈怠他就用扫帚头抽我胳膊。
我烦得要死,骂回去:“你是什么干净东西?”
我话音未落,岑北山脚尖一抬踩在我尾椎骨上,那种冷不丁一下子被踩住后腰的感觉让我心里发毛,还没来得及适应那不属于我的体温,就被岑北山用力踩实了。
然后不客气地把我踩翻在地,再冷笑说:“比你要好点。”
我对他怒目而视——
岑北山抱着手臂垂眉看我,因着背光,模糊了凌厉的线条,气质变得柔和,那副英俊的眉眼竟显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气质来。
他就那么看着我,我再说不出话来。
岑北山不干净的。
他十几岁的时候裤腰带就是松的,和他乱搞过的女人排起队来能从我家门口排到石桥那头去。
他怎么会是干净的。
但我不能指责岑北山什么,他是哥哥,是我的哥哥。
所以我只能大慈大悲,翻个白眼,继续听他的话。
我发誓,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近来我对我哥有了新发现。
我哥大概是当惯了女人的小白脸,近来似乎荤素不忌,开始连男人的洞都照操不误了。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
岑北山回来后也不算无所事事,他在他的发小、一个被我叫做皓哥的男人的车厂里帮忙。
我有次放学专门绕路去看过。
岑北山随意地倚在一辆用作门面并不出售的红色机车上,脏兮兮的牛仔工装裤上全是黑色的机油。
他低着头,用一把银色的扳手逗弄跑进车厂的黑色小野猫。
那猫咪循着扳手的银色闪光绕着他的腿打转,偶尔尾巴不慎碰触到岑北山的裤脚就换得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我盯着他看半天,他从逗猫到整理工具,始终没有发现躲在灌木后的我。
最后他背对我,我的视线落在他稍微长了些的、能在脑后系成小辫的头发和他因为流汗而稍微闪着光的后颈上,内心有些微妙。
说不上来什么想法,就是有些微妙。
3.
皓哥借给岑北山一辆小车。
银色,四轮,虽然车门被撞出了一个大坑,一直没去修理,但整体很新。
幸好不是什么大牌子,不然我得怀疑岑北山被皓哥包养了。
岑北山没有开着它来接过我,事实上他也很少来接我,偶尔来一两次,也总是穿着T恤短裤人字拖大咧咧地就来了。
他不需要车就能引人注目,站在一堆因为生活琐碎而倍加苍老的中年父母里,格外出挑。
有时候阳光过盛,岑北山如果刚巧出门还记得洗个头,用手抓两把头发,那他五官凌厉浓烈的优点就借着日光更盛,侧着脸眯着眼不耐烦的时候跟周围的人好像两个图层。
我觉得丢脸。
每次远远看到他在等我,就会跑得更快,迅速地拨开前面的同学,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恨不得立马把他装在袋子里偷走。
“别显眼。”
我每次都一定会急吼吼地警告他。
但是岑北山总是不在意的,他只会勾勾嘴角,然后慢悠悠地接过我的书包,并不做出道歉和下次不会的保证。
他害得我在学校也变得引人注目。
总有女生来问我——她们以前都是通过苏雅雅来打听我,现在却能连红心不跳地敲我座位边的窗户,大着胆子问我:
“岑越,你哥今天来不来接你啊?”
搞得我烦死。
我有时候对着窗户猛地做鬼脸把她们吓走,也有的时候会随口扯谎说我哥其实离异带娃在捡垃圾。
但是大家都不当真,嘻嘻哈哈地说岑越真是小气鬼啊,然后再笑着跑开。
如果岑北山开着车来的话,我想这个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都说香车配美人,再廉价的四轮车配上一个足够迷人的司机也会身价大涨。
相应的,再青涩单薄的年轻人,只要开的是四轮车,那么就连等红灯时他眉间微微泛起的川字纹都会透着一股落拓不羁的诗意。
我心系我校可爱的小姑娘们,不希望岑北山给她们的成长造成任何阻碍,倒霉的事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就行了。
所以我对岑北山耳提面命,叮嘱他千万不要开车来学校。
岑北山让我放心,说他不会的。
我以为他总算听我话一次,但我早该知道,向来只有我听岑北山的话,没有岑北山听我话的道理。
直到某天体育课,我打完球去厕所,听到隔壁班的几个男的在聊天。
我本来不爱听墙角,谁让他们神神秘秘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说什么呢?”
我扯了一把外围一个和我相熟的男生的衣领,硬是钻进他们小团体的包围圈里。
里面还有几个认识我的人,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
“越哥!”
“我们就是在说…… 嘿嘿!”
“哦,你不知道吧?”
“嗨,我们越哥想知道你就告诉他呗,别卖关子!”
推推攘攘半天,最后终于被他们推举出一个代表。
那是一个矮小的男孩子——他的眼镜厚得像是啤酒瓶底,让人看着发晕。
他凑过来,拉着我的肩膀,让我弯下腰去。
他太矮了,而我呢,不和岑北山那只漂亮大猩猩比,在这个年纪段里也算蛮高。
我半信半疑地弯下腰。
本来以为能听到什么稀奇八卦,谁想到接下来的一下子直接让我大脑当机了。
两片肉感十足的嘴唇猛凑过来。
接着是潮热的风呼啸而过。
小眼镜用一种很恶心的方式吸了我的耳朵。呲溜一声,他的厚嘴唇猛地凑过来堵在我耳廓上,然后嗍紧腮帮子狠狠地啜了一口,发出很清晰的一声响。
大家哄堂大笑,我一把把他推开,骂道:“脑子有病啊,恶心死了!”
说着,我掀起球衣用力地擦拭被吸过的地方,擦得耳朵皮发红发热——
本来我是铁定要揍这个小眼镜一顿的。
但是大家都不以为然,小眼镜也很委屈,道:“越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在讲什么吗?”
“我们就是在说这个喽!我还慷慨取义,牺牲我自己给你演示呢!”
小眼镜说得义正辞严,我更犯恶心:“你们没事儿搞这些?”
“不是不是,不是我们开始搞的!”
立马有人辩解道。
“就是,我们只是在模仿、在学习…… 越哥,你刚刚什么感觉?”
有人大着胆子问我。
“感觉?”我面无表情道,“感觉你快死了。”
小眼镜吓得一哆嗦,旁边的人没什么同理心地大笑起来,有人笑着跟我解释:“我们刚刚也弄着玩,都觉得恶心,越哥你想揍他是正常的。”
他自来熟地搭我肩膀,我不耐烦地把他手打掉:“知道恶心你们还弄?变态啊?”
我真是准备把这些人挨着揍一顿了——
“你看,越哥!”
就在我准备随便抓一个人揍的时候,一只手机被送到我面前。
我看着这个有些掉漆的智能机里模糊的照片,忍不住薅了一把手机主人的寸头,骂道:“妈的你这是哪个垃圾场淘的年代货啊,画质差得跟厕所的监控似的。”
寸头很委屈:“这是我姐不要的,有就不错了。”
其他人也帮腔道:“越哥,这画质是有点辣眼睛,但是内容更劲爆呢。”
我接过手机,一边看一边问:“搞偷拍?这么低级?”
“不是,我们那儿有那么闲啊?是李国华拍风筝的时候无意拍到的…… 李国华,你快来讲啊,这不是你拍的吗?”
李国华是个脸有点方的男生,他平时看着腼腆,但是没想到还能搞出这种引爆男高中生的东西来。
被放大裁剪的照片画幅中是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一个人靠着车,望着天吸烟,另一个人蹲在他腿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但是我们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衣服都脱了,还能做什么?”大家耻笑着那个跪着的男人,尽管隔着树木荒草,仍能看到他整个人是赤条条的一片肉色。
而那个被口交的男人则穿着背心牛仔裤,一副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模样。
“真牛逼,被男的嗍牛子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脸都看不清楚,哪门子的云淡风轻啊?”
“感觉,感觉你懂不懂?”
在他们争论那个抽烟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云淡风轻的时候,我忍不住把这张本就因为放大而有些画质失真的照片放得更大。
那辆四轮的银色轿车在萋萋乱草中显得有些破败,但我知道的,那辆车很新,只是门上被撞出个坑,一直都没去修。
岑北山那条沾满机油的工装牛仔裤被褪到腰的时候,看着也没有那么脏了。
照片后面还有视频,彩色的燕子风筝占满整个画幅,角落里偶尔显出两个纠缠的人影。
“真他妈晃啊!”
“得了吧,你以为是动作片呢?能看到就不错了!”
抽烟的男人始终是从容不迫的,但是他揪着赤裸的男人的头发强硬地把他踩在脚下的时候,隐约能窥见一点骨子里的暴虐。
视频放到最后,只能看见被风吹得起伏不定的草叶,和偶尔从草叶缝隙间漏出来的起伏不定的脊背和摆动的腰。
大家都不说话了,漠然地咽着口水,一个二个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
“…… 男的和男的,原来是这么做的?”
有人大着胆子打破了沉默。
大家立马又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走后门”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你们怎么看出来跪地上那人带把儿的?”
我开玩笑道:“不许人家女孩儿留短发练体育了?”
“越哥,你开玩笑呢?”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笑着说,“我们就是男的,还会认不出来吗?”
是,我自己就是男的,我难道看不出来那跪地上的人是男是女吗?
我宁愿我看不出来。
岑北山当然不会把车开到学校去,不是因为我不准,而是因为那是辆随开随做的炮车,专供岑北山和他的炮友到处做爱。
我看视频的时候蛮平静,夜里睡觉的时候却犯恶心。
我梦到河边大片荒草,远处列车轰隆,不远处的城市被雾气笼罩弱化成一片单薄的剪影。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呼啸着越吹越高,吹开层层叠叠的草帘。
在铁路下河流边城市边缘的草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银色汽车,那个一直没修的坑被修好了,但是开车的人不知去向。
我朝着车的反方向跑起来,风呼呼地刮着,似乎要把我带往车的位置,那些一人多高的野草也活了似的来打我的手脚,想把我驱赶到那银色四轮的面前。
我跑得飞快,沿着河。
列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就好像在我头顶飞驰一样——我像是被压在什么东西底下,喘不过气来。
然后我看到隔着草幕,银色汽车的跟前,岑北山面无表情地握着一根皮带,皮带的另一头是生了锈的金属狗链。
狗链缠绕着一截细白的脖颈,紧得要嵌入皮肉,勒得青紫色的血管狰狞凸起,凹凸不平好似濒死枯木。
被狗链绕颈的人单膝下跪在岑北山面前,仰着头,张大嘴,手被反剪在背后。
岑北山一脚踏在他屈起的膝盖上,用力一拉,他后仰的头颅就猛地前磕,孱弱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张被汗水浸润的脸分外眼熟。
是每日镜中的我。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
但是呼吸依旧是不通畅的。
很快我意识到喘不过气是因为岑北山。
他正侧着身,一只手从我脖子上边绕过来,另一只手搭在我胸侧,两手紧抱,死死勒着我的胸口。
“他妈的岑北山你有病啊?”
是的,我哥有病,他开始操男人了。
我觉得恶心又想吐。但是我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是我哥。
那段视频很快被人遗忘。
十几岁的小男生,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
受影响的只有我,我开始忍不住留意起街头巷尾那些银色的车辆。
有点讨厌皓哥了,他真是小气,买这样烂大街的便宜货,害得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同型号的车从我面前驶过,尤其是学校门口的那条主干道。
但越是这样我越知道,那些车里坐着的不是岑北山。
因为他不会把车开到学校来。
4.
岑北山的衣服很快就占据了我衣柜的一半,他说要去找人打个新衣柜。
那种木质的香气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觉得岑北山不该回来。
但是有人很高兴。
比如说孟婕——不过短短一个周末,我却好像已经玩野了,猛地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是在我上学必经的小吃摊边发生的事情。
周一上学,出了门刚过一条街,就看到张东东蹲在街角等着新出锅的鸡蛋汉堡。
眼巴巴的,像是条从没吃饱过饭的狗一样。
我走过去踹他一脚:“张东东!快迟到了。”
“没事儿,今天是孟美女的课,不着急。”
张东东头也不抬,直勾勾看着锅里的汉堡滋滋冒油。
“哦,你说孟婕——”我拖长音,她温婉的笑脸随着这个干练的姓名一起出现在我脑海里。
孟美女是我们这学期新来的语文老师。
她人长得很漂亮,性子也柔和,在学生当中很有人气。
她脾气很好,所以大家都觉得,如果是她的课,迟到也没关系。但其实我知道,她不是脾气好,她只是不在乎。
一个月那么点儿工资,不够买她的一双高跟鞋,她何至于为了我们动气。
不过这一点张东东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我的同学们大概也不会。
我懒得理他,也要了一个,只是给钱的时候发现身上只有早上岑北山刚刚给我的那几张红票子。
岑北山给钱的时候也不多为我考虑一下,有零有整的给我拿。
比如十块的拿去买肉、二十块的拿去买米,五十块的拿去交电费——
就像是我妈帮他代给我拿生活费时候的那样。
她记得我还是个孩子,于是去把大额的钞票打散,细致又多余地给我分门别类,唠叨半天,教我我早就学会了的生活常识,然后才珍重地把钱给我。
岑北山不知道。他有时候把我当孩子,有时候又不知道我还未成年。
他只知道随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随手抽出两张扔到我跟前,或者早早离去,只在客厅茶几上,用空水杯压着几张红。
阿姨一边熟练地打蛋一边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跟我讲,“不好意思哦小同学,找不开。”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钱塞回口袋,然后扭头:“张东东。”
他傻了吧唧地看我一眼,“啊?”
我懒得看他那张傻脸,踢了他一脚,言简意赅道:“给钱。”
“哦。”
张东东从兜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零钱,我选了张五块的递过去。
阿姨把钱收进围裙前的口袋里,利落地给我装了一个鸡蛋汉堡。
我看了一眼张东东,发现这货忒能吃,买了三个。
怪不得等这么久。
“张东东你是猪吗?吃那么多。”
“岑越,你是鸟吗?话那么多!”
张东东反唇相讥,说着咬了一大口汉堡,唇边迅速地泛起一阵油光来。
路过横桥的时候,桥口有一个买冰镇绿豆沙的,此时太阳还不算大,因此冰箱上还盖着一层棉布,散发着隐隐的凉气。
老板靠在一边,捧着红色的老式收音机听戏曲,不住地打着哈切。
我们过去买了两杯。
噗呲一声,吸管插进塑封,张东东把腮帮子都吸瘪了才喝到一口。
他感叹,说:“夏天真的来了啊。”
绿豆沙杯壁外液化的水珠顺着指缝流淌,我甩了甩手,有些烦躁,道:“我不喜欢夏天。”
但很显然只有我这么想。
“夏天多好啊!放暑假!还有西瓜、游泳池…… ”
张东东左一口汉堡右边一口绿豆沙,腮帮子鼓了又瘪,含混不清地抒发着他对夏天的热爱之情。
口袋里的鸡蛋汉堡不再热气腾腾,是很适宜入口的温度。
我拿出来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后说,“但是夏天很热。”
张东东已经迅速地解决完两个汉堡,白我一眼,小声道:“你…… 哎,算了,你不懂。”
说完还来抢我的绿豆沙。
张东东真的比猪还能吃。
快到学校的时候,远远听到上课铃声响起来。
听到铃声的一瞬间,张东东立马像是狗咬屁股了一样跳起来,鬼叫道:“阿越!我们迟到了!”
我扯住他的书包带子:“不是你说是孟婕的课,迟到了也没事儿吗?”
他抓耳挠腮:“可是…… 门就在前面了,好不甘心啊。”
我宽慰他:“没事儿,迟到几分钟,不碍事。”
同时身体力行,绝不加速。
结果等慢悠悠晃进教学楼,脚还没踏上楼梯,张东东猛地跳起来,赶在我前头跑进了教室。
这个狗东西。
好在孟婕也还没到,教室里依然乱哄哄的,也没人登记出勤,我走到座位上,坐下来后狠狠地踢了一脚我前桌的板凳。
叛徒张东东猛地抖了一下,不敢回头看我。
过了一会儿,孟婕走进来。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荷叶领衬衫,下身穿了个包臀的紫色半身裙。
这种打扮在我们学校甚至我们当地都算比较前卫的,因此,同学们一起发出了噫的起哄声。
孟婕撩了撩耳边的长卷发,脸红了一红,但很快淡定下来,“同学们,翻开课本第八十页。”
我撑着脸看她。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脸红了一下——估计又想到岑北山了。
孟婕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她能每天都把自己精心打扮成靓丽的仙女、还能在所有人面前装出一副温婉的模样,最厉害的是能在开学第一天就从那么多的学生当中认出我是岑北山的弟弟。
她给我补课,下课的时候把我叫到办公室去,旁敲侧击关于我的家庭,换言之,也是岑北山的家庭。
如果不是因为我见过她在我家门口附近那条偏僻的街哭闹着求我哥不要和她分手的场景,我可能也会被她骗。
毕竟她长得真的很漂亮。而且很能装。
而我最喜欢这种又漂亮又会装的女人。
那一天歇斯底里宛如疯妇的她就像是我的错觉,那之后的她再也没有那么失态过。
作为孟老师的她,完美得像是每个男高中生做五月梦时候的初夜对象。
比如张东东,一下课就跟我讨论她的身材。
“孟美女真的是魔鬼身材,你不知道她有身连衣裙,那个胸部绝了!”
“你恶不恶心?天天不好好读书就知道盯着老师胸看?”
我有些不耐烦。
苏雅雅递给我一块薄荷糖,我接过来含在嘴里,觉得心情稍微有些好转。
“啊,雅雅最好了。”
我笑着去捏苏雅雅的脸,果不其然被她一脸厌恶地躲开,还被打了手。
她中气十足地大叫我的名字:“岑越!”
我觉得有意思极了。
薄荷糖还没嚼碎,桌边钻出来一只猪头。
张东东攀着桌面,问:“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那么讨厌孟美女哦?”
苏雅雅一边保护着自己的脸蛋肉一边出声为我平反:“才不是,岑越明明每个老师都讨厌。”
“也对哦。”张东东说完,恬不知耻地朝着苏雅雅伸出手,“雅雅,也给我一颗薄荷糖吧。”
“喂!就给你一颗!你这么全拿走了!”
其实张东东没感觉错,我是挺讨厌孟婕的。
我讨厌所有和岑北山扯上关系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都讨厌,统统都厌烦。
岑北山不干不净,和他沾上关系的人也没办法独善其身。
比如说孟婕。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孟婕那天哭的稀里哗啦梨花带雨求岑北山不要和她分手。
而岑北山只是一根根掰开她抓着他手腕的手指。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垂着头的时候,睫毛下落像一片最柔软的羽,怎么看都温柔。
温柔的脸说出最残忍的句子。
“你已经付过钱了。”而他也已经给出了约定的服务。
所以钱货两讫,互不亏欠。
都没有在一起过,怎么能叫分手。
多坦荡又无耻的话术。
岑北山真是个没有心的男人,做起小白脸来得心应手,一点愧疚都没有。
但是作为他弟弟,作为一个靠岑北山养活的拖油瓶,我又实在是没什么立场指责他。
毕竟和岑北山关系最为紧密的莫过于骨血相融的我,所以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无论如何,我是受益者,所以只能当一个沉默的共犯。
孟婕并不知道我早就看穿她的意图,仍然扮演着温柔女教师的角色,格外关照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然成了她的语文课代表了,受她的格外关照,真是有够扯的。
下课没多久,她就叫我去帮她搬试卷。
打印室在另一栋教学楼,中间穿过整个操场。
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太阳渐渐地猛烈起来,紫外线肆无忌惮地落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就晒出一片红。
等我回到教室办公室已经是大汗淋漓,T恤黏在后背上,紧贴着皮肤不透气,实在是很不舒服。
教室办公室开了空调,我一进去就被阴面的冷气吹得打了个颤,放下六十份成套的试卷,我站在靠近空调的地方歇气。
我尽量不靠近出风口,怕身上的汗味被吹开。
但是学校的空调实在是上了年纪,功率不够,基本上只有出风口那一个方向是最凉快的。我忍不住靠近了点,顺便扯着领口低头闻了闻,想知道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孟婕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她走过来,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我,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来,是冰的。
“谢谢老师。”我低声说,开口才觉得嗓子有些干,声音都是哑的。
我喝了一口矿泉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
“别的课代表都跟老师抱怨太阳大,就你一个人虎头虎脑地直接去了,”她摇头,“本来是想等天阴了再叫你们搬的。”
“这个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阴呢。”
天上连朵云都没,要是真的等,那不得等到下午去吗。
我可不想等。要是回家晚了,我怕岑北山又端着蜡烛找我。
孟婕看了一眼桌上,拍一拍小山一样的试卷,面露惊讶,又问,“你把所有的都抱过来了?我以为要分两趟呢。”
“嗯。”
她说:“也是,你有在打篮球,很强壮呢。”
说着,大概是无意的,做出了长辈夸起身体好的孩子时常有的那种举动——
伸手捏了捏我的肩膀。
5.
我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但很快,她风轻云淡地缩回手,笑了一下,好像很能理解我这青春期对异性触碰的羞涩一样。
但其实她没有比我大几岁,而且我没有害羞。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会儿,索性先行告辞:“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诶,等一下。”
她拉开抽屉,掏出一盒印满英文的巧克力给我,“别人送的,我不爱吃甜的,想着你们小孩喜欢。”
似乎是怕我不识货,她又补充一句,“蛮贵的,你不喜欢吃可以拿给家里人吃。”
家里人,我家里常年没有人,除了岑北山。
不过岑北山其实不爱吃巧克力,他不爱吃一切甜的东西,但是因为我喜欢,所以他经常拿一些巧克力回来。
现在看来,都不是自己买的。
我有点想吐了,借花献佛这一招有够没意思——但是仔细想想,岑北山根本不会设法讨好我。
他只是想当然地把我当做他的一体,把我的胃当做他的另一个小小的甜品胃,然后随手塞一些他觉得自己的“胃”会喜欢的东西进来而已。
就好像小时候我们去超市买的散装糖果总是只装在一个袋子里一样。
我们是不分彼此的。
这就相当于这些人对岑北山的上供有一部分也是呈到我跟前的。
所以我也承担起一部分要回馈的责任——
因此我讨厌孟婕,但仍然会帮她做事。
接过巧克力,我向她道了谢。
然后想起了一件事,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去。
我说:“孟老师,最近学校后面到教职工宿舍的那一段路封了,小路又荒凉,不太安全,你找个人陪你走吧。”
听说昨天还有两个女同学遇到流氓了。
虽然没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但万一呢。
我其实不太能分辨出自己是否出自真心,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关心孟婕,但是说出来就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让我松了口气。
她愣了一下,然后开玩笑道:“那老师是不是该找个男朋友?”
孟婕坐下来,椅子转了一圈,她的裙子也绽开一个小小的圆弧:“你给老师介绍一个吧。”
是那种半真半假的语气。
“是吗?我觉得刘主任那个当完兵回来的儿子就不错啊。”
我笑一笑,看着她的笑僵硬在脸上,险些挂不住。
出了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真的是太热了。
我真是讨厌夏天。
感觉整个世界都快要被融化。
孟婕说等天阴,真傻,她不知道此地很少有阴天。
又是一个周末,我陪苏雅雅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她戴了一顶粉蓝色的太阳帽,像是在脑门上嵌了一扇大屋檐。我伸手去拍了两下,还被苏雅雅大骂岑越你是不是手贱!
“为什么叫粉蓝色?”我问,“它看上去既不粉又不蓝。”
“笨蛋,粉是浅的意思。”
苏雅雅甚至不会骂人,她只会叫人笨蛋,软绵绵拖长尾音,让人生不起气。
我把球拍从包里拿出来:“那粉色是什么颜色?”
苏雅雅把球拍接过去:“粉色就是粉红色啦。”
“那这个干嘛不直接叫浅蓝?”
我忍不住又打了一下那个大帽檐一下,换来苏雅雅咬牙切齿的一生怒吼:“岑越!”
羽毛球馆里没什么人,空旷得很,苏雅雅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了荡了几个来回——然后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一颗脑袋,长着张方方的脸。
那个人有些惊喜地喊我:“越哥!”
苏雅雅立马闭嘴了。
她知道在外面给我留面子,我好感动,雅雅长大了。
在我感动的时候,李国华小跑着过来,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刚进门的时候就看有个人像你,还以为看错了呢。”
苏雅雅用手肘捅我,揶揄道:“岑越,他说你是大众脸!”
她怕生,一看有人来了就躲我身后当害羞的小妹妹,但是嘴巴还是不肯停的。
“哎,不是不是…… ”李国华连忙否认,末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移,小声道,“…… 我不是怕影响你们约会嘛…… ”
说完似乎是怕我生气,又赶忙殷勤地保证:“越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来去!”
合着是把我和苏雅雅当作偷着幽会的小情侣了。
我和苏雅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我们两个难得如此默契,几乎是异口同声回答:
“谁在和他约会啊!”“啊,对对我们是在约会。”
苏雅雅气得小脸蛋子通红,恼羞成怒地捶我一下:“岑越!”
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叫我名字次数最多的女人。有时候我都怀疑这名字是为了她取的。
我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快笑出来:“哎哟,雅雅,别生气啊,我配你你不亏的啊。”
“谁要和你配!”
我追忆往昔:“明明你小时候说我们两个最般配了。”
“那是我不想和张东东个挂大鼻涕的配!”
李国华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打量我们,以为自己误入小情侣表面吵架实际上打情骂俏的场合,但后来可能是看苏雅雅太气愤而我笑得太投入,终于意识到自己乌龙了。
当然我更加倾向于是苏雅雅怨念的眼神盯得他无地自容。
在意识到乱配鸳鸯后,李国华脸涨得通红,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手左右摆个不停,道歉:“哎呀,是我搞错了我搞错了…… ”
他解释:“…… 就是,这个羽毛球馆好远,同学们一般都不来…… 而且你们看着好亲密…… ”
我安慰他:“没关系。”
又有点好奇:“这个羽毛球馆是挺偏的,你怎么来这儿啊?”
“这个球馆是我家里赞助的。”
李国华老实道。
啧,有钱小孩。
李国华回答问又问我:“那你们是…… ”
“因为北山哥给了我们这里的会员卡。”
苏雅雅很骄傲——但是我差点想捂她嘴了,鬼知道岑北山那两张会员卡是从哪里搞来的。
我不觉得他会花自己钱在这种地方办卡。
不是顺来的就是睡来的,我估计获取手段总是不太光明正大的。
李国华自以为是地点点头:“哦,最近是有蛮多活动的,办卡很划算。”
谢天谢地,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然我真的很怕岑北山出卖色相的对象是我同学的妈妈或者阿姨这种情况的出现。
辈分乱了嘛这不是。
苏雅雅看出来我想捂她嘴,灵活地跳开了,还对我做了个鬼脸。
这丫头。
我举起羽毛球拍恐吓她,她笑嘻嘻地跑开——
李国华又说了一次:“你们关系真好。”
“就那样吧,我们小时候总吵架呢。”我耸耸肩,对这种话习以为常。
李国华弱弱地补充:“现在看上去也吵啊…… ”
“你懂什么,我那是逗她玩,”我纠正李国华,“我怎么会跟小孩吵架。”
“她比你小很多吗?”
实际上我和苏雅雅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于我们镇上唯一一家医院的。
哦对,还有一个张东东。
那天医院总共就三个小孩出生,就是我们三个。
可能因为这一层关系在,所以注定我们之间就会有一段幼儿园开学第一天、我扯苏雅雅辫子苏雅雅拆我积木张东东尿了裤子在我们中间哇哇哭的这么个孽缘。
然后从此之后我们就一起长大。
仔细说起来,我和苏雅雅的生日,也就差个半小时左右吧。
我拍了拍李国华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小不小孩不是靠年龄界定的。”
李国华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一副顿悟之后又崇拜的表情看着我。
那眼神清澈又愚蠢,让我我有点担心他以后老了会不会有被骗养老金的危险。
苏雅雅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李国华显然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主动请缨带我去找她。
穿过一条长回廊,小卖铺和女厕所都没有人。
就在我猜测这丫头是不是跑哪个犄角旮旯的阴暗角落去搞氛围感自拍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是雅雅的声音。
李国华迅速指路:“在那边!”
而在他开口之前我已经飞快地循着声音冲了过去。
李国良被我揍是应该的。
他离苏雅雅太近了,近得让我觉得不舒服——
所以我理所当然要推开他。
只不过我的拳头攥得太紧,一时间松不开,才会一不小心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直击面中,让李国良鼻子下迅速挂了红。
苏雅雅拉着我的胳膊生怕我还要接着动手,她小声地埋怨我:“你不能像北山哥揍你一样使那么大劲儿啊!”
好在李国良比我们都大几岁,身子骨硬朗,也不是随便一拳就能打出个好歹的。
李国华人都吓傻了,好半天看看我又看看李国良,最后小跑着过去,问,表哥,你没事吧。
这一声表哥让我仔细打量起这二人如出一辙的国字脸,然后想起来好像这人是高我们两届的学长,也是李国华的表哥。
不过认出来也不代表我就要要给他好脸色了。
“你凑那么近想干什么啊?”我没好气儿道,“看不到她害怕?”
李国良沉着脸瞪我——
他和李国华的脸差不多方。
但是李国华方得很淳朴很善良,小小的五官很安稳地平铺在脸上。
他的脸则像是把还算俊俏的五官艰难嵌进了嶙峋的岩壁里似的,每个尖锐的拐角都透着阴鸷的鬼气。
苏雅雅说那不叫鬼气,顶多是有些精明的长相。
反正总之就是长得不像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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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文的看盗文的哪里会管我死活,最后痛苦得销号跑路的还不是只有我,难过的也只有喜欢我的人,我还必须因为临阵脱逃的罪恶感内耗自责,我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该死的小说,一坨狗屎,我恨得不行,但是电脑都坏了几次了,还是抱着去修了,也许我只是在赌气而已,总之故事很无辜,发出来,想看的人都看看,也不枉费我求爹告奶要来的维修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