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红绿灯,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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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饶杭在叫护士见医生和取钱交钱中度过。短短四五天,饶婉莹光住院预交费就花了将近一万五,这里面还不包括先前在市医院的那笔支出以及每日点餐的花销。随着治疗的深入,基因检测报告确定了用药方向,胡医生再次将饶杭叫到办公室面谈。
“你妈妈这两天反应怎么样,还恶心呕吐吗?”
“呕吐的情况好了一点,但是她咳嗽的厉害,胸口也痛,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连多站几分钟都吃力。为什么会这样啊姜医生,感觉治疗以后更严重了?”
胡医生宽慰他:“不要太担心,刚开始用药出现不良反应很常见,护理的时候多加留心就是,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病人的情绪变化。”
饶杭:“我知道了。胡医生,我想问您一件事。我妈妈具体要住院多久?她一直惦记我上学的事所以迫切的想回家,好几次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医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告诉她不需要一直住院的,通常第一次住院治疗的时间会长些,因为前期要做很多复杂的检查,但是后面大概每个月就只需住院三天至五天。所以大概下周就能回家休养了。”
“是这样,我懂了谢谢胡医生。”
“今天我叫你来是有件事告诉你。”
几次聊天下来胡医生看到了这个男孩的坚强与担当,渐渐地也把饶杭当普通的病人家属来看,说话越来越直白,“今天我开的药里面有一种没在单子上,靶向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药对治疗你妈妈的病十分有效果,问题是这药医院没有,你需要单独去外面的药房购买,它的单价不便宜,一般在一万上下,当然了它是不能报销的。”
饶杭对一万元还没具体概念,嘴巴先一步发出惊叹:“这么贵啊……”
胡医生说是的,往后可能要经常服用这类药物。
她一眼洞穿了饶杭的忧虑,柔声询问道:“是不是有经济上的困难?”
饶杭点头,内心充满无助。
胡医生轻叹着表示惋惜,出了这么大的事陪在身边的就一个十六七的儿子,可想而知饶婉莹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了,于是她接着说:“上次听你们说亲戚朋友不在康城,但是医药费这方面还是能帮上忙的吧?生病的时候就不要顾忌太多,能借先借一点,毕竟生命最重要啊。”
姜医生说的句句在理,可浮现在饶杭脑海的却是要借首付的外婆和同住老破小的阿姨们,太多无奈无从说起,只得咽下呑回肚子。
这孩子不容易啊,胡医生暗暗叹息,多好的一个小孩偏偏命运要折磨他。
“孩子,我想告诉你。我看的出来你很爱你的母亲,但是我还是要说。饶婉盈的这个病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好起来的。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只能用药物来延长生存期,而延长生存期是需要非常大的金钱代价。也许,这远远超过了你们的负荷……”
“也有一些病人,他们选择了量力而行。”
胡医生委婉了一回,她真正要说的话,藏在眼里。
饶杭牙关发紧,对上了她的眼:“我们会想办法的胡医生,那个药叫什么名字?”
“不太好记,我写下来给你吧,你让药店的人按照药名给你拿。”
胡医生手写的字非常秀气,虽然好看却不能使人有心情去欣赏。
饶杭赶回病房的时候饶婉莹的那瓶点滴还没挂完,他看到两件衣服躺在床尾,便走过去把它们收了。环视一圈没发现更多脏衣服于是就将这两件放同一个桶里接水搓洗。这里的病房一人一间谁也不打扰谁,阳台有几个生锈的衣架子勉强能挂衣服。
隔间饶婉莹正对饶杭说话:“小杭,随便洗一下就好不用刷那么认真,天怪凉的小心感冒。”
“没事儿,我热着呢。”饶杭擦去不小心溅到脸上的水渍,趁着手上干活的空档,装作漫不经心的说:“妈,待会你把银行卡给我,我要出去买一种药医院里没得卖。”
“哦还要出去买药啊我跟你一起出去吧。”饶杭听的心里一抖,立刻就要拒绝,下一句却没法回了,只听饶婉莹道:“我顺便买点女生要用的东西。”
顾自卡壳半秒钟,饶杭道:“我帮你买回来也行,你不用出去医生说你不能吹风。”
“让你一个男生去买多不像话啊?妈又不是病入膏肓了我带帽子穿外套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是闷久了想出去走走。”
说着话呢,饶婉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她的老板:“婉莹啊,你身体怎么样啦?”饶婉莹突然间临时请了好几天假,老板虽然是批了但心里不踏实所以这是了解情况来了。
饶婉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健康:“我挺好的,您还亲自打电话来谢谢万总关心。”
万总客气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过两天是不是可以回来上班了?”
“咳咳咳,咳咳咳”饶婉莹不合时宜的呛咳把对方吓了一跳,慌忙说:“看来还很严重啊,你要注意休息。”
饶婉莹连连说是,还保证下周一定能回到岗位,但是这位万总不仅不高兴反而支支吾吾很为难的样子:“你这身体状况确定没问题了吗,要不你还是休息一阵吧我批你一个长假。公司最近事情多,你把手头上的工作先交接给别人,怎么样?”
对方把话说的委婉,不代表他就是为饶婉莹着想,老板永远利益第一,哪会管员工的死活?这下饶婉莹真的慌了,如果自己失去工作没有收入,那怎么办呢?
她手机都拿不稳了:“万总,我在您手底下工作十多年了,这次没有提前告知就请急假是我不对,希望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不会耽误工作的。”
“唉,行,那你记得下周来报到。”对方客套话也懒得讲了就此挂断。
接了这通电话以后,饶婉莹思想负担更重了,她不确定在老板得知自己下个月还要请假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够保住这饭碗。她一早上都在为此发愁。
饶杭多多少少听到他们的对话,善解人意的他没有多嘴半句,晒好衣服点滴也挂完了,就这样带着饶婉莹出门。
他们去的地方和肺科医院仅一墙之隔,走路便能到。这条不怎么样像样的老街房子不多,却密密麻麻的开了数十家饭馆药店小卖铺,这里的饭馆堂食外卖都可,生意火爆,饶杭平常也是在这里带饭给饶婉莹的,又近又便宜还能定制少油少盐的病人餐,方便是方便就是价格略贵。
买完生活用品饶婉莹和饶杭一前一后走进一家大药店,在这之前饶杭特意提醒这个药不便宜,先打了预防针。店员笑盈盈的招待他们,“你们好,请问需要什么?”
饶杭拿出姜医生写的小纸条给她看:“这种药有没有?”
店员扫一眼当下了然,应了说有然后转身去柜子里拿。
“一共是10800元,请问是现金还是刷卡?或者微信支付宝我们也支持。”饶婉莹一抬头,瞪大了眼睛盯着店员手里的那个盒子看了几秒,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的是这一小盒,一万零八百元吗?”
店员态度依旧很好:“是的女士。”
她目瞪口呆,这是药吗,这是金子吧?
饶杭解释道:“胡医生说这种药是比较贵的,但是药效很好,配合治疗的话……”
谁知饶婉莹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了,她满脑子想的是卡里所剩不多的余额还有刚刚差点‘被失业’的自己,如果花了这笔钱剩一两万能干什么,下个月难道要喝西北风么!
其实饶婉莹存不下钱是有原因的,饶杭小时候没人照顾放托管所,她的工资全花在房租吃喝和托管费上了。上小学后本可以轻松一些,奈何她手头松,看饶杭喜欢绘画和音乐,就报了兴趣班,上不起钢琴课就上吉他课,还热衷做各种炖汤给饶杭补身体。她虽然回不了娘家,也从不漏掉每年的压岁钱。
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饶杭风里雨里的走过来,已经非常不容易,眼看饶杭长大成人独独没想到自己会生大病。
与店员的僵持使得饶婉莹很不好意思,她赔笑着说自己暂时不需要了拉着饶杭要离开。饶婉莹手足无措,总之很难为情:“小杭,我们再回去问问胡医生,或许有别的药可以用呢不一定要这一种。”
看到母亲近乎哀求的目光,饶杭心里难受的紧,还是跟着出了药店的门。
他小声地说:“妈,我问过胡医生,她说这个药最有效。是不是你觉得太贵了?没关系,你还记得给我办的那张卡吗里面的钱我都存着呢,有一万多。”那里面装的是饶杭的压岁钱和零花钱。
“不是,”饶婉莹不懂怎么表达心里的感受,“就算钱足够也不能一下子花完啊,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不可能有今天没明天,小杭你明白吗?”
饶杭明白,他哪能不明白。人活在世上每天都要花钱,他们不像别人,别人累了病了可以往后靠暂时休息,但他们不能,他们只有彼此互为靠山,一旦这个倒下了,另一个也不能幸免。
男孩握拳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不能替母亲承受痛苦,也不能带给母亲更好的生活,就只能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当他们再次找到胡医生办公室时,胡医生不在,等了挺久。她跟饶婉莹母子俩聊了许多,她的原话是:“如果你们坚持不用这个药也行,还有一种方案,就是向医院申请加入临床试药组,试用未上市的药物,这些药物免费,只要每月进行身体检查和试药反馈。试药有风险,这意味着病人将承受药物带来的副作用,比如咳血,尿蛋白,高血压等等……”
饶婉莹想咳血也不是没有过,还能坏到哪里去呢,当场就答应了。
而她的运气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好。
第一次用药就难受了半天,当晚反应剧烈,先是浑身难受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加剧的咳嗽。饶杭一刻不敢离开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守护着,饶婉莹带来的手帕全脏了,他不得不拿折叠的纸巾帮着捂住口鼻,这次咳血的量比之前多得多,又咳又吐,前来探望的虹羽妈妈和小胖妈妈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场傻了。
现场真的太恐怖,根本无从下手,饶杭火急火燎的找胡医生,偏胡医生下班了,只找到值班的姜锦屏主任。
姜锦屏赶往现场,病房人多反而混乱,地面更是一片狼藉。姜医生好像看不见哪里干净哪里脏,一脚迈进去,将把病人扶好,换个好受点的姿势,看过后针对特殊情况重新开了药。饶婉盈的情况她听胡医生说过,对这个病人多少有点了解。她看见虹羽妈妈等人,心想终于有人来给饶杭搭把手了,瞬间宽心不少,离开前嘱咐她们时刻关注病人的情况。
双手被母亲咳出来的血染红,饶杭简直崩溃了,他用水龙头的水狠狠地搓洗这双手和这张脸,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趁着现在有人看护,饶杭下定决心打开手机定位康城旅游,他要让妈妈用得起靶向药,他要妈妈活下去!
定位的红心闪动,它所在的位置太讽刺了,讽刺到简直可笑,原来康城旅游——他亲生父亲所在的公司居然离他们这么近!就算是三中,也不过相隔几条街,而离饶杭正处的肺科医院,仅仅二公里!
有阿姨们在饶杭放心,他匆匆交代几句就骑上单车直奔定位而去。
康城旅游今天来了位稀客,这位公子哥武装的只剩下眼睛,却处处透露出不情愿。池燕丰每当来这里就不爽,办公室里沁人心脾的香水味使他严重过敏,所以他只要一上门就会戴口罩,俨然成了习惯。
他屁股没坐热,就被池柏文的一句没空给激怒了。
“为什么不回家吃饭?你知道妈为你的生日宴准备了多少天吗?!”这么大的音量震到写字楼每个角落,池柏文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与其对峙。
“你什么态度跟爸爸说话,啊?我今天有客户要谈,不上高级酒店难道要请回家吗!”
池燕丰胸腔起伏的厉害,语气不甘:“就算你不回家过生日,起码也该提前告诉妈!”——我欢欢喜喜的来接你,你现在说没空算怎么回事?
“笑话,我做什么事还要给你妈报备不成!燕丰,不要以为你长大了就可以这么放肆,我还没老,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局势再发展下去就失控,池氏父子俩也没有谁认输的迹象,池燕丰看腻了他爸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再争辩也是浪费口水,丢下一句‘你根本不配吃妈妈做的饭’后夺门而出,头也不回。
看着池燕丰怒气冲冲的背影,外头上班的工具人不敢大声讨论,三三两两的小声嘀咕着。
几百米外,饶杭正在导航的手机画面突然卡住,彻底动不了了。这当口出状况始料未及,饶杭试着甩手机,没有任何效果,按下关机键也没用,最后只好收回手机塞进裤袋,准备找人问一问路。
正愁不知道问谁,一抬头迎面跑来一个戴黑帽子白口罩的高个子,从饶杭左侧擦身而过。看校服显然不是三中的学生而饶杭竟觉得亲切,于是他叫住了人家。
“同学你好,请问康城旅游有限公司怎么走?”
饶杭微笑,高个子回头。
原以为高个子是告诉他答案的,想不到那人竟不耐烦的皱了一下眉,饶杭瞬间觉得自己可能问错了对象,这人大概率是不会回答自己了,正欲问其它路人。高个子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下个红绿灯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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