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张开始才是我下饺子想配的醋,一起发了吧
第一次写文,不知道去哪就发到这里,无论如何必须完结。谢谢除我之外的3个收藏者,我爱你们哦!
-----正文-----
33.
本该是平静美满的一天。
早上端一杯咖啡踩点进教室听选修课,中午和同学在学校附近吃松饼,然后穿过街心公园去亚洲沙龙剪头发,回家梳妆换衣,晚上去哈德逊河边的顶楼餐厅和赵珈姚共进晚餐,餐后沿着河散步,走进一片开满郁金香的河滨商圈。赵珈姚说我看起来变好很多,问我是不是去了她推荐的医美诊所,看起来颇具十八九刚认识时的精气神。我亦觉得一切都在回到正轨,朝我本该有的方向修正。
我有一个新的习惯,等车的时候盯着铁轨数数,我已克服恐惧。
出地铁站后漫步走回家,路上还去超市买一束花。回家进入贤者时间,泡在浴缸静静地剥开一个橘子,吃完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彻底爆发。我躺在水里,强迫自己一遍遍翻辰慧的社交媒体,一边痛恨自己一边把每一张肖像都刻进脑中。仿佛丝毫不受新闻影响,她曾去哪里出席活动,住什么酒店,如何庆生,周末和谁度过。她只舍得露一丝缝隙给我们看。我凑近瞧着那缕光线,拼凑出我再熟悉不过的时间线。最后,报复自己般,点进最新的限时动态,给她发的机场定位点了个赞。把自己埋进水里。
想效仿看透人类劣根性却无力摒弃的哲人溺死自己明志,无奈我连自虐欲望都控制不住,更没法和求生欲抗衡。何况我还没有搞明白和她试试会如何,多不甘心。
手机震了一下。
C:「我到美国了,要见一下吗?」
我哗一声把自己从冷却的蓝紫色的浴水中剥出来。顾不上水里的橘皮,身上的闪粉和水珠,裸身赤脚跑向厨房翻开顶格柜子,那是宋一苗上次留给我的。用皱着皮的指腹胡乱卷出一个滑稽的东西点燃往嘴里送,才发现手上的水把剩下的都打湿,它们的价值像股票一样蒸发掉。
头发紧紧贴着背上的皮肤,为我传输暖意。它们好像在无限生长,从肩膀处开始向下蜿蜒,有的倏忽消失,跌落在地板上,有的一直滑到脚踝、脚跟,最后被地心引力吸走,没有任何痕迹。从61楼望向窗外,金融区高楼林立,灯光烁烁,每一个光点都向外扩散出线轨,是中学黑板报上画的那种造作的星星。眼前浮现出几年前辰慧床头,钟形夜灯上的指针。
我吸一口,再缓缓呼气,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同,身体微微发颤,还是不知所措。我猛地拉开冰箱拿出瓶酒,冰冷的水汽让我的感官更加迟缓。不该如此,我摇摇头将它放回去,从茶几桌角的包里翻出电子烟猛吸几口,薄荷味的雾气直冲上颚,被我强咽进肺里。仍旧无法更平静,或更刺激,那卷东西烧得很慢,我不按常理来,比火焰更快将它吸尽,等待触及临界。
再次点开微信,掠过最顶端那条未读消息,往下滑,点进一个对话框,先翻看对方朋友圈照片回忆,再检查此前聊天记录确保态度合拍,才言简意赅发一条消息。
没多久楼下保安致电,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声音确认后,跌跌撞撞走过去趴在门上急不可耐地数数。
数到六十七,我才打开门把人拉了进来按在墙上。宋一苗待我不薄,果真给我留了顶级好货,那一瞬间我觉得全世界都为我所有,像此时嘴里这人一般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几番纠缠就掉转了势头,我被按在床上任人摆布。我伸手够到被扔在被子上的手机,点进和辰慧的对话框,摇晃的视线好半天才聚焦。
我的皮肤都像水一样往外淌,沁进床单里。脑子里却在炸烟花。难道我真的拥有全世界?想打字,刚发出一条公寓定位,觉得不够,一时得意忘形,发送语音请求,想听一下重新有机会被我拥有的辰慧的声音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身上的人也正沉浸在拥有我的幻觉中,被我的分心惹恼,一把抓过手机扔到一边,按着我的手加大力道想要验一验我的声音有什么不同。
多相似的两条狗。
几个小时后,门外响起按密码的声音。
走廊的灯光顺着推开的门漏进来。客厅一片黑暗,我像条死尸般躺在沙发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真丝睡裙。一只手拿着手机垂向地面,几分钟前给不速之客的邮箱发送密钥共享抽走了最后力气。
我的客人关门,开灯,脱外套,走到橱柜下洗手,看到胡乱搁置在岛台上的那堆见不得人的植物干尸,顿了顿,一言不发走到我面前停下。
我已不再亢奋,陷入无尽的绝望中。看到她来,我僵硬地翻个身,在沙发上爬行两步离她更近,仰头和她对视许久,张开嘴舔了舔虎牙。
上楼的时候一定很急,她盯着我时,还在轻声喘息。
很生气吧,我保持爬行的姿势,轻声叫她名字。
没有回答,继续盯着我,然后缓缓地,把右手的食指中指伸进我嘴里搅动。起先只是口腔内壁的软肉,掠过牙齿,然后越探越深,几乎碰到咽喉。该死的条件反射,我想要干呕,但只发出呜咽,身体再早些的记忆被唤起,我痴呆儿一般流出唾液,顺着嘴角滑到脖子上,好像眼角也湿润了,当然还有别的液体,后肢扭动起来。
她把占满了口水的手抽出来,掀开裙尾贴上我,我忍不住去蹭她,发出恶心的声音。好想停下,我不能这样出现在辰慧面前,我不该是这样的人。但她不放过我,手指开始轻轻地回应我,直到我难耐地撅起屁股邀请,她才突然清醒过来,想起这里在几个小时前还容纳过别人。我刚当完被男人操的免费婊子,还让她全听到了。
“啪!”她扇了我下面一巴掌,然后扇自己一巴掌。一切终于停下了。
她在我旁边坐下,我醒了,羞愧难当,也坐起来。我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但那一刻脑中所有喧嚣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只剩下一条念头:等她一走我就打碎窗户跳下去。
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刚想拦,就被她恶狠狠按在沙发上,嘴堵住了我虚伪的忏悔辞,还伸出舌头让我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我头被对方双手桎梏,身子几乎陷进沙发里去,本能地攀住她的肩,用力过猛,她和我贴更紧,我们之间塞不进一张打印纸。感受着她的身体随呼吸起伏,我庆幸自己方才的呆滞,跳楼计划没有立刻执行。辰慧睫毛颤动的频率和从前一样,眼下的乌青昭示她这阵子不如表面云淡风轻。感受到我的注视,她也掀起眼看我,唇舌用力搅动,很快尝到了铁锈味。直到我头晕目眩,开始试探性抚摸她的脊背,她突然松嘴,撑起身子,和我拉开距离。
“记不记得和你说过,我离家出走。”
“来我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没反应过来,还在很奇怪地喘气,想让她继续。
“初三的时候,有个周五我不舒服,中午提前回家,看到我妈妈在客厅这样吻另一个女人。然后她的手,”她一手按住我的脖子,一手往下探,用力揉搓,“像这样。”
我意识到什么,曲起腿想阻止她,被她用肩膀摁在沙发靠背上,手上动作加快。“那个女人的声音,像你这样,不,比你的声音高很多。”迟钝的脑子在努力辨认眼前人陌生的表情,一无所获。
“然后叫声戛然而止,那个女人转过头,见到是我,很平静。”我想让她别说了,但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她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家庭教师。爸妈工作忙,总是她在家陪着我,连家长会也是她出席。我时常偷偷希望她是我妈妈就好了,但她很年轻,只能当姐姐。”
脑子命令自己噤声,反抗,但忘记自己从来都不是辰慧的对手,身体不不为所动。快感在小腹积攒,脚趾开始紧绷。我果真是个身不由己的畜生。
“好恶心,”我听到她说,“可我当天晚上就梦到了你。我对你做了同样的事。”伴随着抽搐,我哭了起来。但她还是不放过我。“再后来知道更多,我还会对你这样。”手指顺着湿滑伸进来,指尖是热的,指节微凉,很快就和我的身体同温。
“我无法摆脱在客厅看到的画面,也无法停止在脑中把主角幻化成你我,难道是遗传吗?我继承了这样的基因。于是两年后,我逃离那栋房子。”
“后来再回家,我没有妈妈,也没有姐姐了。”
“很恶心吧,还好你当时已经出国了。”
眼睛没力气全部睁开,我只能张着嘴摇头。
“是啊,我哪知道,你喜欢这样。你和谁都可以,”又伸进一根手指,双指并拢开始抠弄,“为什么就我不行?”
“你……可以。”我把手放在附在我咽喉的那只手上。
“我可以。”她突然加快速度,然后停下,盯着我的眼睛,判断是否说谎。
暖流划过,我下身不受控制地抽搐,她抽出手指,轻轻贴在上面感受痉挛。
仿佛刚从浮出水面吸到氧气一般,如获新生。我脱力瘫在沙发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用留遗言的力气和语气询问被我仰视的人:“你可以。我可以做你的妈妈,我可以做你的姐姐,我可以吗?”
视线聚焦,我看清辰慧眼圈通红,横波闪烁,一眨眼就是几滴泪。它们顺着辰慧瘦削的脸,贴着别人赞叹的骨骼线条,凝聚于下巴,滴在我胸前,滑到肋骨,溜到背后,最后被沙发吸收。同时我自己的眼角,也有液体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
它们很久都没有干涸。辰慧把我的睡裙彻底掀起,推到胳膊上,从心口出开始舔舐泪水滑过的地方。嘴唇反复吸吮乳尖,害我忍不住颤抖着把睡裙从手臂刮下胡乱扔开,双手收拢,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脑勺,顺着发丝拂过她的背。她穿着贴身的纯棉上衣,我的手掌顺着她内衣的痕迹游走。
几乎把我吻透,湿漉漉的唇和脸一路向下,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她漆黑的双眼噙满泪水,濡湿的睫羽扫过肋骨和小腹,刷出水痕,小蛇一般蜿蜒曲折,毫无章法。然后,她两手扶住我的腿跟,不施重力轻松打开,低头开始吮吸舔舐,每次抬头,鼻尖也跟着扫过,一时间汁水淋漓。当我呻吟着痉挛时,她目不转睛盯着它,随即伏下去更用力地继续,恍惚间我以为她想要钻进去,撑破口和通道,钻进子宫,钻进温暖潮湿的生命的起始点。如此一来,我的生命也变得伟大而赋予意义,我肩负了另一个人的生命,我被神授予保护她爱她哺育她奉献于她的天职,我的身体是她来到人间的通道,她的存在是我和世界的链接。如果她小小的灵魂着陆于我的子宫,在我的身体里生长成形,透过我的皮囊倾听外界喧嚣,感知人情冷暖,她会对出生抱有期待吗?她会想要出来看一看人间,看一看我吗?
她来到这个世界。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我引领着她认识世间万物,教她洞悉和反思的方法,在阴湿的冬天叮嘱她穿长袜子,不要露出脚踝,先于她奔跑到阳光下,把所有浮尘都吹到远方。我陪她上学,等她下课,在樱花树下捻下她头顶的花瓣,在空中阁楼为她推开老旧的木窗,让她看更辽阔的河景,夕阳像个溏心蛋,一寸一寸流进地平线,我们一起把视线投向无穷远的一点,她问我尽头的对面是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没关系,你教会我爱,我们知道爱是什么就够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一起走到那一个点去看看。你在我身边,让我直视太阳也可以,让我走向黑暗也无妨。
眼前黑了一瞬,辰慧温暖的指腹扫过我的眼睛,泪水凝结成珠滑进鬓角。
她来亲吻我。
“今后不碰那些了好吗?”她伏下身紧紧搂住我。
“嗯。”草本的后劲彻底退去,我无比清醒。我又成了我自己。
第二天是新的一天,家中所有的烟酒草本还有乱七八糟的软糖都消失不见,我当着她面删掉了所有那种随机召唤的好友。
她让我把课表发给她,我直接在软件上共享日程,就像几年前在学校里那样。
我的病毒后遗症终于痊愈。
34.
同学们都很好奇,为什么那个惹人烦的发言大王突然变得“不努力”了。上课只沉默听讲,参与讨论的次数达标就不再举手,指腹在静音键盘上飞舞不像记笔记而是和谁聊天;下课时间一到就离开教室,手机举在嘴边讲语音,不再缠着老师尬聊混推荐信。异族竞争者们对我友好起来,不断有人访问我的领英主页,他们以为我悄悄拿到很好的offer,想找我转荐招聘官。
辰慧在一楼看公告板上五花八门的活动介绍,手垂在宽松牛仔裤上,食指勾一塑料袋,里面歪着一杯橘色饮料。我接过塑料袋插好吸管,满足地吸一口泰国奶茶,冰几乎未化。我的新学校中国人很少,因此辰慧只松松扣一顶鸭舌帽,露出大半张脸。
我毫不犹豫牵着她钻进地铁站。等车的时候我们并肩面对空旷的轨道,见我盯着那些钢铁,她忆起往事,看了我一眼,攥紧我的手。故地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
我却在想,我竟真的拥有了幸福,尽管只是一个开端,不知能维持多久。这回我只敢窃喜,恨不得全世界只有我和辰慧知道这份幸福。不,她也不必知道我有多幸福,这太冒险,我在挑衅上天曾经的警告,必须瞒着所有人。
顺着人流节奏,急匆匆上车下车,几经转线,最后来到哈德逊河边,河岸休憩得很精致,比我们从前那个城市看上去更资本主义,故而河面波光粼粼,看上去也镀了金箔。纽约永远不缺闲人,工作日的下午也有很多人慢跑,遛狗,野餐,晒太阳,还有没按时吃午饭的白领在垃圾桶旁驻足,一手烟一手热狗,拿烟的那只手频频挥舞,原来是在通过耳机讲电话。
又是一年春天,我们沐浴在没什么暖意的阳光下,迎风走在长长的岸边,穿过嘈杂人群,行至几栋公寓楼前。开发商为凸显住户之不凡,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辟一小片开放式花园,定期移植正值花期的观赏植物。现在,这里铺满郁金香,黄色和桃红色,影影绰绰,花苞像火焰一样随风微微摇摆。我在傍晚和深夜陪不同的朋友来拍过照,今天却格外不同,午后的阳光炽烈到几乎透明,世界沉溺在祥和的光明中,我第一次看清这片花海的本色。
辰慧摘下帽子,眯着眼睛静静地看花。我退后几步,咔嚓几下连拍十几张照片。她目光斜斜看过来,抿嘴一笑,伸出手张开手指。我连忙迎上去,与她十指相扣。
“我饿了,我们去吃冰淇淋华夫吧。”我举起牵着她的那只手,连带两只胳膊一起指向公寓背后一辆唱着歌的餐车。
“真的假的,这种骗游客的。”
“你就是游客啊,我带你玩。”
几分钟后,两人端着一份华夫坐在河边长椅上。我用塑料小叉挖一大块放进嘴里,宛若嚼一片烤软的塑料,面上不动声色,把纸盒递给她,看她也吃一大口,翻一个比冰淇凌球更大的白眼,两个人开始狂笑。太阳又挪了位置,我们的影子渐渐变长。
一个长头发的中年男子向我们走来,穿一身破旧的皮夹克,和善地和我们寒暄,夸我们甜蜜。待我道谢,他掏出一张小纸片,上面用水彩速写我和辰慧吃华夫饼的样子,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人专注咀嚼,一人专注观察另一人眼色。见我们惊讶,男子转头扬一扬下巴,不远处是他的小画摊。我夸他画得好,他说谢谢,收费二十刀。辰慧乐不可支,掏出现金支付,男子走前祝我们每天都和今天下午一样幸福。
我也笑,心慌了一瞬。路人轻易发现端倪,幸福根本藏不住,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掩耳盗铃。幸福会戛然而止,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落下,这就是我的结局,我早早接受。可我还是恐惧,恐惧被辰慧看到一无所有的模样,恐惧辰慧对我伤心失望,故而后悔照拂过我。我掩藏得很好,她浑然不知我已不是从前的我,恐怕连六个月前的我都不如。
再一次嫉妒从前的自己。
35.
坐上网约车,我脸上依旧挂着笑。
两驱的小车在城市里七拐八弯,穿过隧道,停在长岛临河的一栋高耸入云的公寓楼下。向前台通报姓名,被安排进E号电梯,电梯门开,宋一苗穿着短裤和拖鞋和我打招呼。她新漂一头浅粉色长发,走廊光下略显干枯,一件很大的T恤包裹枯瘦如柴的身体,两条细腿交错前进。
“不怕你女朋友查岗?”钥匙串绕着手指转,宋一苗新做的延长甲片上几颗很大的钻碰到金属,发出脆响。
“我说和活动赞助商对接。”
“赞助商,”她笑,“我以为这是你们的违禁词。”辰慧不方便出现,其实我说什么都好,可偏偏找这样一个蠢借口,Sabrina之前就是我们的赞助商。
“她没说什么,只让我少喝点。”
“这可由不得你,”宋一苗和我相视一笑,按几下密码,推门而入。
宋一苗在纽约独自住很大一套两居室,公寓位于楼角,客厅两面的落地窗都可以隔河眺望曼哈顿夜景。远处矗立一座小小长方形,那是我住的公寓,辰慧现在就在某高层的窗户后面看书。
沙发上坐一排年轻人,男男女女,好几个都是熟人,我曾经和他们鬼混。他们知道我在这方面改邪归正,见面只熟络吹牛侃大山,彼此客气地保持界限。当然,他们身边坐着新的伙伴或潜在伙伴。
透明茶几上放着烟灰缸,几个杯子,游戏机手柄,电子烟,还有几卷东西,液体不多,更多的酒瓶和饮料盒琳琅堆积在岛台上。我去宋一苗卧室换一身宽松的衣服,坐上沙发加入派对。
我们正经聊一轮学业和求职进度,再说几个八卦喝几轮暖场,才摩拳擦掌进入正题。宋一苗看着十几双眼睛冒着光,咯咯笑,跑到角落在电脑上捣鼓一阵,硕大的电视屏幕从流行歌mv切换成画面迷幻的动画片。
点火吸一阵,动画片不再迷幻,一群人看得津津有味,再过一阵,随便谁讲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大家笑得乐不可支,几乎喘不过气,歪倒在沙发和地上。有些人开始互相抚摸,我无动于衷,只觉肉身沉沉陷入沙发,灵魂却轻盈得要飘起来。
有人借它狂欢,有人用它冷静,我靠它保持平衡,我只想回归正常。
生活竭尽所能也无法获得的放松和平静此刻包裹着我,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回到母亲的腹腔,我被期待着孕育着保护着。我还没有出世,没犯过任何错,十全十美。这样的我配得世间一切幸福。
想起工作,前途一片光明,想起辰慧,她永远爱我陪伴我,随时会发生的分别离我很远,轻轻一吹就往天上飞,散在空中。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地选择我,我也毫无畏惧地奔向她,靠在她怀里。我在认识爱与美之前,先见到辰慧,那么我凭什么不能永远拥有她,超越爱和美,超越时间。我比艺术先爱上她,我比成千上万名观众先爱上她。如果上天要限制信徒的名额,我一定是唯一一个绝不会背叛她的人。
说来可笑,我们在一切皆有可能的时候认识并相处了那么多年,却在最糟糕的时候才以真心相遇,或者说,当我们失去一切时,摸索一圈才发现,哎呀,还剩一颗真心,原来真心在这里。不过一切前情都不重要了,我们得到了果,我们找到彼此的真心,这难道不足以让我得意吗?
微笑浮上脸颊,比起在场所有人,我赢得最彻底。看着电视上水母般旋转变幻的动画和窗外夜景,想着一河之隔的辰慧在我家等我。凌晨一点,闹钟会把一个全新的我唤醒,我会在宋一苗的浴室洗个澡,换上来时的衣服,干干净净回家,钻进辰慧的被窝和怀抱。我什么都有。
36.
可我在十二点五十六茫然睁眼,唤醒我的人是辰慧。
她裹在一件长风衣里,戴一张无用的黑口罩——没有人能清醒地认出她——站在沙发背后低头盯着我,口罩遮得只剩下眼睛,目光直直的,把我从上到下一寸寸剜过,像一位阴间使者来索命。
我几乎无法呼吸,头皮发麻,喉咙被什么扼住,说不出一个字。但内心是诡异的平静,我知道完蛋了,情绪却无波澜,我的身体和内心好像剥离了。
宋一苗站在一旁,张着嘴呆愣愣的。
“我,我,她刚刚发消息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我不清醒,直接拨了视频过去……宝,我不是故意的……”声音慌乱,带了哭腔,看来派对主人意识到利害,完全清醒了。
辰慧收起目光:”回家吧。“说着向门走去,走一半想起什么,问我:“你穿出门的那套衣服呢?”
我屁滚尿流冲进宋一苗卧室换衣服,辰慧又在玄关处取了我的外套给我穿上,叫车下楼。
门关上的瞬间,我回头看到宋一苗缩着脖子双手合十,哭丧着脸说拜拜。
预想中的质问并没有发生,辰慧给我倒一杯热水,让我去洗澡。
关上灯,我乖巧地躺在床上,草本带来的愉悦心情甚至迫使我猜测是否要讨好一下她。我靠近她的身体,叫她的名字,她低声应一句,什么也没做,只是侧过身子,抱紧我。不等我再分辨对方情绪,身子太沉,闭上眼陷入混沌。
忘记拉上百叶窗,阳光直射在我们脸上。
我躺在更靠窗的那一侧,成为角度绝佳的幸运观众。
辰慧乌黑的头发像墨色云朵般笼在枕头上,其中缠绕几缕冷棕,一同向下延伸,贴在她的脖颈和锁骨,它们来自于我。春光拂过,光洁的脸上敷一层淡金色绒毛,右边脸颊缀一颗小痣,当她笑起来,会浮向眼梢。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下一层阴影,如果她的眼眸只翕开一丝缝隙,也不会被人发现,除非那个人紧贴着她,从脸的下方深切注视着她。
眼神平静得让人立刻联想到和结局有关的一切,本能地挪不开目光,好像只要一直眼睁睁看下去,就永远不会打破此刻的平静,走到下一步。
“那些人,你以前认识吗?”距离我不到一寸的嘴唇开开合合。
“都是宋一苗的朋友,我来纽约后和他们一起玩。”
“怎么玩?”她的眼如同两道狭长的深渊,翻腾着什么,看不真切。
“就你看到的那样,“我试图平躺,被手臂箍住腰,“我们压力大的时候爱聚在一起chill一下,很多人都这样。”
“我看你们的玩法不太一样,你和他们不同他们怎会带你一起?”
“你回来后我不和别人接触,”我停顿片刻才艰难开口,“你听到的那次是最后一次。”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现在拥有的一切也是最后一次。就是今天了,过往透支的平静和愉悦都要在今天和我算总账。醉生梦死中,我从未奢望过辰慧会走出幻境回到我真实的生活中,因此毫不在意后果,只要我一直逃避,它就永远追不上我。可是现在,我们一同醒来,辰慧即将为我揭示代价的含义。
“我就是,最近学校里事情很多,压力大。”说着,我挣开她的怀抱,刷地掀开被子站起来,站在床头柜旁喝水。陶瓷磕在嘴唇和牙齿上,砰一声脆响,冰凉的水顺着食道漫延,堆积在胃的底部,把我整个人也压沉了几分。
她也站起来,走向我,我感到危险似的条件反射踱步开门走进客厅,沙发上摊着我昨天穿的外套,残留淡淡的气味。
辰慧紧跟在身后,随着我的目光,也看向那件衣服,她走过去捡起大衣,拍几下,掏出荷包里的耳机和纸巾,将它塞进洗衣机。
“你不是保证过。”
“就这一次,刚好被你发现了——我只抽了半根,”我继续用谎言为自己打气,“你可以问宋一苗,或者现场任何一个人,我的手机你随便看——”
“你让我很失望,对自己失望,”她砰一声关上洗衣机门,按下启动键,机器开始轰轰转动,“我不能让你感到快乐。”
“怎么可能,我的快乐都是因为你。”
“可我没有给足你安全感,让你在难受的时候来找我寻求帮助。你找外面不三不四的人陪你,都不敢来跟我说一句烦恼!”她再也克制不住怒意和悲愤大喊出声。隐忍使其表情扭曲,情绪汹涌,煞白的脸泛起红。
“不是这样的!”嗓门骤然用力,声音一下子劈开。
“可你的行为已经告诉我答案。”
“不是这样的!我的问题,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外面那些人,谁都都没法解决。”绝望从心底向全身蔓延,嘶哑地叫喊着,“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没办法摆脱那些感觉。”
“什么感觉?我们这么年轻,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她一定要我说一个答案。
“烦闷的感觉,和世界没有关联的感觉,永远无力挽回的感觉,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如星随性地跟着我。真的,辰慧,我试过,真的没办法。”
“现在我来了,我可以陪你——”她走向我,但我不敢接受她的拥抱。比起碎在她怀里,我选择推开她再自生自灭。
“你爱我我知道,我也爱你,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可是我们相爱也遏制不了我恨自己,从很深很深的地方开始恨!这恨和我一起生长!我才得到爱多久,爱拿什么打败它!”
辰慧被我一股脑的嘶吼震住,嘴角颤动,黑洞洞的眼睛瞪得浑圆。她没见过这样的我,每一天都被我下死手扼杀一次但一夜之后便复生的那个我。
她用我从未听过的虚弱声音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薛继生骗你?江羡死掉……还是那个女的?”
”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已无法影响我,”我说,“之前看到铁轨会害怕,现在也不会了。”
“我不会主动靠近,但如果一个人把我推进去,我也不想躲开。”
“很可怕吧?我不能摆脱它,也没办法戒掉草本,只有草本才能缓解问题。”
“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迟早要回国,你不能和一个沾草本的人有关联,而我已经没办法不碰它了。”
“这可由不得你!”辰慧说完这句,在家中翻箱倒柜疯狂翻找,她想找我偷偷藏起的东西,准备销把我俩的感情害得万劫不复的恶柄。
眼看着她靠近走廊尽头的五斗柜,柜顶重叠着各式各样的摆设,还靠墙立着一副画框,最外沿处是修复过的异形时钟,已经不能发光。她想找的东西就藏在时钟的陶瓷夹层里。
我跌跌撞撞扑过去,先她一步抢过异形时钟,她反应过来,抱住我争夺这盏曾经属于她的夜灯。混乱中,我想把灯抛到一旁,但手臂被辰慧扯住,力道一歪砸向五斗柜,画框和一排琉璃摆设被时钟尽数扫落地面,哗啦啦叮叮咚咚碎裂成难以分拣的无数块坚硬尸体。异形时钟彻底被肢解,夹层里的东西漏出来。
辰慧来不及止住动作,双脚接连毫无防备地踩在狼藉碎片上,莹白的脚上瞬间崩裂数道纤细的血线,脉络般流向琉璃碎块,斑斓一片。
屋内一片死寂,连光都退缩了去。
愣怔半晌,她目光聚集在异形时钟上,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捡起那东西冲进卫生间。拖鞋带出一条混着血液和碎屑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迈进。传来马桶冲水声,又是一声,又是一声。辰慧要彻底消灭毁掉我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响,打破诡异的寂静。
我回过神来,整理一下头发,走向大门。我以为是送饮用水的人,然而却透过猫眼看到三个穿警服的男人。
吸草本在纽约州不犯法,只是在公寓禁止使用,辰慧也不可能偷偷报警。没有任何心虚的理由,我打开了门。
警察见我衣衫凌乱,以为我是受害者,宽慰我几句,问我那个男的在哪?什么男的?
辰慧也慌慌张张跑出来,两脚鲜血直流却毫无反应。
警察先惊讶于她的性别,再注意到她的脚,看我的眼神立刻变了。一位警察立刻挡在辰慧面前,另外两位紧紧围住我。
“有人听到持续争吵和物件碎裂的声音,怀疑家暴,所以叫我们来一趟。请问您能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小姐?”
原来和草本无关,我松一口气。
“是误会,”我笑着说,“我们只是不小心砸碎了东西。”
“没错,根本没有的事,”辰慧也说,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警察。
警察和气地问辰慧:“那您的伤怎么解释?请原谅,这让我们很难不担心您。”
辰慧有些着急:“是我们不小心打碎了东西,马上就会处理的。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跟你们去做笔录。”
“不行!”我用中文大喊,“你不能去警局,纽约每个角落都有国人,被拍到就完蛋了!”
警察听不懂中文,见我神情癫狂,心中加深我在威胁辰慧的怀疑,立刻把我扣在门上:“请您立刻停止过激行为。”
彼时我脑中只剩下组织辰慧暴露在公众视野这一个念头,肩膀被紧紧摁在门上,艰难扭过头继续喊:“你绝不能去警局!要是被我看到一张你在警局的照片,我再也不会和你说话!”
辰慧似乎真的被我疯狂的模样吓到。
我的行为做实自己的罪名,警察当场给我下NCD(non-contact order,禁止接触令),以城市警察的身份逮捕我,把我送进看守所。
由于涉及家暴,为保护受害人不被威胁,一旦报案不予撤销,并且立刻被移交州立法院。州立法院代表公众起诉我,这桩官司自动成为我和法院的战役。
穿着睡衣和拖鞋被逮捕,匆忙间只来得及拿玄关衣架上辰慧的长外套蔽体。我就这样,留下一屋狼藉,和楞在原地的辰慧,被警察带离辰慧,在这个国度未来至少两年内无权和她见面。
说来好笑,不知在回避或等待什么,我和辰慧一直没有明确讨论过我们的关系,第一次承认是彼此恋人,竟是面向警察的拷问。
“我们是情侣,认识很久了。”
那句话会被永久封存进档案吗?
37.
整个程序,所有人都礼貌而冷漠,见惯了狰狞罪犯,显得我这样一个瘦弱的亚洲女犯无足轻重,又格外畸形。
四人一间房,单人床很矮,堪堪膝盖高,不锈钢栏杆漆成白色,铺着淡蓝色的床品,掀开是一大片洗不掉的不明黄色污渍。四周一片苍白,惶惶的灯光盯久了眼前发绿,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尖锐的折角,个人洗漱用品收纳在床底的透明小盒子里。
浑身衣物首饰都被上缴,装进封口袋锁起来。我穿着亮橘色的宽大衣裤,一股漂白粉味儿,粗糙的化纤磨砺着周身皮肤,袖口和肩膀处磨得生疼,因此我尽量减少动作,死人般躺在床上。
这间牢房里算上我只有两个人,另一位是个漂了绿头发的洋妞,头发稀疏,头顶很长一截棕黄的发根,露出粉白头皮,像刚下进鸡窝的蛋。
灯光如昼,躺在床上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闭上眼不知身在何处,睁开眼不料几时几刻。
恐怕许久没和人说话,一个陌生的亚洲人的到来让对方很兴奋,她反复躺下,坐起来,下地在牢房里踱步,绕着我的床走过去走过来。
终于,她开口说话,我看清她脸上堆积的过剩的脂肪和雀斑,意识到这是绝不能当面提起外貌相关话题的那类人,“接纳多元”主义首要捧起的那类人,如今他们在网络社会上的声音格外响亮——我很刻薄,不能再多说。
“嘿,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想结束话题,说我家暴女朋友,被邻居举报了。
不料她来了兴致,一个巨大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嘴角几乎把整张脸撑开。她咯咯笑一阵,边笑边骂感叹太有趣了太神奇了,混杂着脏话和侮辱性词汇。
笑够了,她才噌的一下从床上蹦下来,挪到我身边,颤抖着声音问:“你家暴,那你一定是个暴力狂,那么你可以打我吗?”
我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对,就是这样,”她叫到,“你的眼神像个杀人犯,你好酷。”
我不是杀人犯。我用脏话让她滚。
狱警听到动静,踱步来到我们房门口,透过小窗看一眼。我木着一张脸和那人对视,那人见我安稳,百无聊赖地离开了。
我想不明白此前发生的所有事,脑子要炸开,心烦意乱。
我扬起手。她让我扇她脸,我摇头拒绝,怕惹麻烦。
于是她让我扇她胳膊,我扇她胳膊。
“不够!使劲点!”
于是我使劲扇她胳膊。
胳膊被打够,让我扇她背,于是我使劲扇她背,发出啪啪的声响。我以为暴力可以破解脑中无解的雾气,可无济于事,我感到更加茫然。
啪啪扇着,皮肉颤抖,她开始享受地叫,我让她闭嘴,话音刚落她却骤然兴奋地不知所以。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唰一下脱下自己的裤子,两腿夹紧我垂在地面的小腿开始蹭膝盖,发出昂扬的沉醉的,嚎叫。
我几欲作呕,条件反射把她踹倒在地,奔向狭窄的卫生间用纸巾沾水擦腿。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爬起来躺回床上开始用手自己动作。
待声音渐渐小下去,我才从卫生间冲出来,目不斜视钻进被子,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
我还是担心辰慧会出现在警局,更害怕她真的就此离开。两股相悖的恐惧纠缠在一起冲击着我的神经,难以入眠,但也不清醒,听着清晰的心跳声,我再次进入一种抽离的状态,可我这次只能感知灵魂解体,却无法用第三视角看清楚自己。
知觉回笼之时,我感到有湿漉漉的东西在我手背骨节处蠕动。手不知什么时候身出被子,被压住,麻麻的动不了。我和辰慧都怕冷,房间什么时候把冷气开得这样低?又是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覆在手背?
睁眼一片朦胧,被子很薄,透光,我的头昏昏沉沉,掀开被子是刺目的白光,一个硕大人影从上往下遮住光源。绿色的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一缕缕地挂在浑圆肩头,听到我深吸一口气,她回头对我笑。
与此同时,我浑身战栗,看清是谁坐在我手上耸动,酸水霎时间从胃里汩汩涌动。我张嘴想喊人,第一次没发出声音,第二次才破了似的发出尖叫。就算此刻倒挂一具尸体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喊得比现在更大声。
一把将她推开,我疯狂捶门,大呼救命,喊到破音,换成喊着火了,终于把打瞌睡的狱警吸引过来。他的脑袋凑在小窗口扫视室内,一脸不耐烦。我几乎丧失说英语的能力,用支零破碎的语言拼凑出诉状。
他看我浑身颤抖大口喘气的鹌鹑样子,叹一口气,让我等等,拿起呼机和同事沟通几句。很快来一位浑身咖啡味的女警,开门把我带了出去。
我出去时,听到背后凄厉的咆哮:“你这个家暴的婊子!你不嗨吗你装什么?你这个贱货别他妈住jail了去hell吧!”
开门的那位警察连忙招呼来另一位同事冲进去制服她。
“去地狱吧!”
“去地狱吧!”
“去地狱吧!”
这句咒骂回荡在走廊。我无力回头,跟着女警来到另一间房间,警察的规训声和那人的狂笑声被留在身后。
我在心里跟着重复那句经典的咒骂,竟忘了身陷囹圄,恍恍惚惚感觉到快乐。去地狱吧,去地狱吧,一切都毁掉了,再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去地狱吧,没有任何恐惧,我得到无限的自由。
38.
“砰”的一声,门关上,监狱又重归平静。
这间屋子住了三个人,一个杀了丈夫,一个第三次偷了东西,一个违反信息安全规定。彼此礼貌疏离,不讲话不对视。我在这里平静地住了四天——出去后才知道过去四天。
念在初犯,保释金被定为12万美金。
律师带着薛继生帮我缴费,把我提出来。
领取个人物品签完字,我和薛继生钻进他男朋友的车。那个男人看起来比我们年长几岁,打扮得和薛继生很像。他正在打电话,和善地用嘴型向我打招呼,听他英文口音应是从小在北美长大。
通话结束,他也只问我空调风量是否合适,识趣地不开启任何话题。
“辰慧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波士顿看比赛,吓得我当天晚上就飞回来了。你们好夸张啊!”
“谢谢你,”我想问辰慧在哪,但已生效好几天的禁令制止了我。
“她现在在你家,”薛继生说,“我新家次卧还没租出去,你就先去我那住吧,你的生活用品辰慧已经收拾好放过去了。”
“好,她没来过看守所吧。”
“没有,都是我们来的。其实就做做样子,过几个月官司流程走完你们就可以见面了。她不举报就没事。”
“需要她参与的流程结束,就让她回国吧。”
“啊?你们要回国啊?”
“我跟辰慧必须分开。我吸草本,在国内不合法,她不能和我这样的人来往。警察不发接触禁令,社会也会给我发NCD。我和她最好永远non-contact。”
薛继生半天没接上话,连他男朋友也透过后视镜探究地看我一眼。
“你帮我跟她带个话,让她回去吧。”
“你自己跟她说去。”
“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
“你说:我们这样算分手,等她休息够了就回去吧。”
“……”
39.
薛继生的品味一向龟毛,家中布局陈设尽显心机,不得不承认,舒适而别具一格。我就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在他精心挑选到一位合拍室友之前,毫无愧色地享受一切。
事关重大,我休学一学期,顺便把考试题全部存档留给下学期复习。
很多人找我询问近况,我回复完消息就扔开手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薛继生男朋友向我推荐了几部二十年前的国产电视剧,我看看他周身北美精英的典型派头,再看看古早电视剧的封面,登时对内容格外感兴趣,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二十年前的社会欣欣向荣,爱恨情仇也格外鲜明,看着看着我就变小了,回到那个年代,享受无知无畏的幼童特权。
薛继生刚就业,作为金光闪闪的机构底层,一天恨不得拿出48小时工作。凌晨两三点回到家看我还在悠闲地吃外卖看电视,恨得牙痒,洗完澡没力气骂我直接回房昏迷。我睡下没多久,就恍惚听见他上班的闹铃。今年有四个同级竞争者,据说半年后只会留下两个,他必须比办公室所有人都早到。周末他则和男友出去约会,时不时心急火燎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他开电脑,他要远程操控改建模。
受薛继生影响,我终于无法心安理得地沉浸在娱乐世界,打开电脑开始找实习,留了案底,也不能撒谎,名校光环在本就激烈的竞争中贬值得更厉害,每一份申请都石沉大海。
法院流程遥遥无期,虽然已被保释出看守所,有辰慧的辩护,情况也比较乐观,但依然有真正蹲监狱的风险。和父母通话,他们问我,想不想现在回国。
现在回国的意思是,在法院确认撤诉前离境,一坐上飞机,我的状态从“纷争中”变为“逃逸”,我的名字会被记在边境通缉名单上,只要再踏上美利坚国土就被当场逮捕。
这样一来,我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回国,并永远留在国内。
如果在一周前,这个选项对我充满诱惑,它可以彻底了断我的犹豫,帮我义无反顾地回国和辰慧在一起。
可当这个选项出现,回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说我要留下来走程序,然后继续在美利坚完成学业,找到工作,生活下去。不想回来吗?不,我不想回去,妈妈。
等了三个月,法院如预料般撤诉。我需要定期去机构接受社会安全教育,此外我自愿申请去中文学堂做义工。如此一来,没找到实习的暑假也格外忙碌。
40.
辰慧真的走了。
我回到自己的公寓,家里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没有遗留一件不属于我的物品,也没有不应存在的纸条。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静静地数天花板上的小颗粒。
时间和空间不复存在,一切回归二维平面,我又可以用透视和水平线解构一切,不必思考无穷远的那个点有什么,不会想象有谁在对面凝视我。我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要求,无论得到什么都算圆满。
辰慧走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有情绪起伏,更平静。
我彻底戒掉d瘾,从此一闻到草本味就要干呕。
第五章
41.
这是遇到辰慧的第十年,我彻底和她分别。
暑假之后,我很快回归校园,超额加课赶进度,忙忙碌碌很快来到学生时代的尾声。
应付毕业,海投简历,请学长学姐喝咖啡,约相熟的不熟的朋友吃饭看展拍照,Instagram和LinkedIn每天都新增好友。偶尔有人惊讶,“你认识辰慧!”也只是笑笑说同学而已,没有联系。我又变回了高效率的A plus student,甚至比之前更加健康自律。此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上天给我的小小考验,迟到的青春期总会过去。
我愈发表里如一,独处时也和社交状态一般精致体面,没有一丝褶皱,旧物定期捐掉。和薛继生坐在曼哈顿的日料店里,看上去从内到外都是一路货色,即便相顾无言二十分钟也被人当作情侣祝福。
“哇,我小时候的梦想。”
“多小?”薛继生不再审视我,也不再对我好奇,只是很平和地问,尽管他知道答案。
“十年?有十年了。”
”纽约也是我的梦想,“他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们明明是同样的人。”
我们曾经是同样的人,这十年间有几年不是,现在又是了。我拿自己做各种各样失败的实验,收获毫无疑义的发现,他是岿然不动的对照组。我以为自己是薛继生神通广大的追求者,其实一直躲在他身后注视辰慧。我以为可以和辰慧开始过好日子,结果彻底搞砸还靠薛继生收拾残局。我以为永远无法将薛继生和辰慧剥离,他们像两条蛇缠绕着我形成一个莫比乌斯环,把我拉进周而复始的圈套,我终于接受这一切,不再挣扎或追逐,却意外地彻底摆脱。摆脱了,却无处安放我的自由。
“你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边跑边乱叫,骂所有挡路的人,我规规矩矩往前走。”
“语文不好别玩比喻,我没有乱叫,也没有骂人。我一直在被骂,搞清楚。”
“我停下来一看,你竟和我面对面站着。”他没搞清楚。
“可能一,起点不同。可能二,我在乱跑。亲身验证,两种可能都是真的。”
“可能三,我们在兜同一个圈。”他说,语气缜密,像在创投会上侃侃而谈,然后自然接过主厨的问候和寒暄,回以恰到好处的恭维。
我没搞清楚。他没有像我一样疯跑,逃离,却获得相同的顿悟。他的变量是什么?
他问我:“你出去过的,为什么回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现在这种生活适合我吧。接你的比喻——摔跤了不行吗?外面也没有很好。”
“可我准备停下。”
薛继生今天铁了心和我打哑迷。
“停下什么?”
“放下现在的生活,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过得够自我了,都和男朋友双宿双飞还不算想要的生活?”
“不关感情的事儿,还有事业,生活方式,人际圈。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在意这些了,我想像你之前一样不管不顾一次——只是比喻,我会比你更注重技巧一些。”
他的变量是什么?他说我们是相同的人。
“怎么不关感情的事儿?你和男朋友谈不下去啦?”想到他在步我后尘,报复心膨胀,我突然有些兴奋。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我更幸灾乐祸,想到他帮我不少,又不忍心:“别冲动,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大不了先搁在那,逃避一阵子再说。”
“别着急,也别停下,先放慢脚步走走看。”这话也是对自己说,我依然没找到满意的工作,颜面尽失,无数次动摇是否放弃。但若放弃事业,我的人生彻底没有可以依傍的方向。
“你和辰慧分开是好事。”没头没脑的陈述句。
“当然是好事。”盖棺定论。
“是好事。”对方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复。
窗外开过黑色凯迪拉克和黄色计程车,他们被横冲而来一辆电车逼得急刹车,接连长按喇叭,谁也不饶谁。街对面是教堂和百货商场,几个年轻的亚洲留学生走过,提着巨大的购物袋,他们可能在走向地铁站或网约车停靠点,一个男孩恶作剧般扯起女孩的米色八角帽,头发被风和静电固定在半空,但女孩没怪他,跟着一起大笑。路过一个坐在地上的流浪汉,流浪汉突然脱下裤子,两人尖叫逃走,流浪汉又冲向马路,无人阻止,他又穿上裤子回去靠墙躺下。餐厅厚重的玻璃将噪音隔绝在外,供衣着光鲜的食客欣赏默片一样观看别人的生活。
“他妈的,我们是一样的缩货。”说完这句不知哪个地区的方言,我俩都笑了。
我们成为了真正相同的人,彻彻底底理解对方,对这个世界产生一模一样的排异反应。我像爱我自己一样爱他,拥有我自己一样拥有他。当然也像恨自己一样恨他。
42.
犯罪案底被正式录入我的社会安全档案,断送了我进入甲级写字楼上班的梦想,当然也为我本质的无能贡献一个绝佳的借口。
每天出入有着五十年历史的办公楼,木质架构,从外面看是一块排列着褐色窗户的灰色长方体,里面是奶油似的浅粉浅蓝浅黄色调,地毯混杂着几十年来的脚印和咖啡渍,看不出本色。依然只喝独立咖啡屋的拿铁,那是我唯一能坚持的东西。
公司里的人和这栋建筑一样固执守旧,胜在幸运——不曾经历意外波折,庸庸碌碌,一帆风顺。这些都是我缺失的,成为镶嵌其中的一颗小小螺丝钉,或许真是磨练的好机会。找不出更多安慰自己的理由,狂欢的代价是在其他时间加倍庸常,我早已认清。
就这样过了几年,升职无望,我亦被工作打磨得足够逆来顺受。我再也不会对生活提出任何要求,所以当家人提议回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临走前把从前来往亲密的朋友叫在一起喝一场大酒。我包场了法拉盛一家新开的ktv三楼,要求朋友各自带一帮陪客,像从前过生日的排场,三架立麦四面屏,五层蛋糕香槟塔。酒瓶上插着烟花筒,侍者鱼贯而入。觉得不够,又点了四五个礼炮一股脑全扯开,漫天五彩纸花。
这是我的死日,也是我的生日,新的生日。今天之后,就是一个新的、安全无害的我了。
赵珈姚也要回国,她将搬去沪上,方便出席频繁的线下活动。话里话外都是怀念漂泊在外的这么多年,一路起起跌跌,人来人往,很幸运最亲近的面孔一直留在身边。
宋一苗已经把自己变成只有纽约能容纳的人,我羡慕她年纪轻轻找到归宿,她抱着我哭,说她从不为任何事后悔,唯独对不起我。我说这有什么,明明是我犯错在先,一切都是注定的代价。事到如今,我反而不遗憾。
回国后第一件事,接受家人为我改的新名字。找大师算过,据说能避风浪。
我不再上班,日常工作就是交际——我最擅长的老本行,搭配任何一份主业都是锦上添花,唯独单独利用会遭人非议。
即使我劣名在外,不再“匹配”我妈最理想的那几位某某的儿子,她依然热衷为我介绍男嘉宾。待选人员家里财富自由不超过五年,反而在百业衰退的今天,比我爸还有那几位某某过得滋润自在。
他们身上没有无用的傲慢,只是张狂,沾沾自喜,倒显得真诚。
没多久我和其中一位订了婚,他很喜欢听我讲如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读书时代的风流韵事,我也只有这些逗趣话题拿得出手。有时条件合适,会介绍他们见面,攒局,消费完老同学再消费未婚夫,这就是我的营生。
关于订婚,赵珈姚、宋一苗和好几位女性朋友都打电话劝我三思,我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至少能平平稳稳吃点富贵的剩饭,面子什么的,早就没那东西。薛继生也来问我,他没参加我在法拉盛的“生日会”,不知道我获得新生。两家人的关系早就断了快十年,我向他透底,风水轮流转,我爸比你爸当年的杠杆更大,我家需要现金,很多很多现金。时代需要新的行业,新的产业,新的人。我要变成新的人。
辰慧的海报随处可见。在城市中穿梭,有时一抬头,就能在对面商厦的外墙和展示珠宝化妆品的她对视。
受众人嘲弄是每一位一线明星的必经之路。被所有人消费一遍,才能乘坐风口浪尖,登至榜首,矜矜业业坚持几年,再使出真性情,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托未婚夫的福,我甚至见过一次辰慧。
那是一个品牌晚宴,辰慧是大使之一。她被品牌高层簇拥着,但然自若,再也不会回家之后兴奋地和朋友回报今天认识了这位那位。
我和未婚夫坐隔壁桌,和辰慧的距离刚好是两个圆桌直径。觥筹交错间对上视线,沉默地停留片刻,有人敬酒,立刻分开,此后默契地再无互动。未婚夫订了货,收尾派礼时品牌方和辰慧来寒暄。未婚喝一杯香槟就能变高兴,拉我一起和辰慧合照。周围的人闻言加入,又围绕老同学聊了几句。
这个品牌的樱花系列非常出名。辰慧笑着打趣:“我记得我们学校的樱花开得很好看。”
“是啊,”我说,“每年春天都很美。”
我被未婚夫传染了,不痛不痒几句对话,也让我恍恍惚惚感到快乐。所有人都觉得我生活分崩离析,只有我认为它只是回到应有的轨道。
渐行渐远,或许只有像小时候一样遥遥注视辰慧,才能得到片刻,和世界熟悉的链接感。有那些瞬间便足够。
43.
如果不是Sabrina再度出现,我几乎开始习惯并享受这种平静而不起眼的生活。
现身的不是她,但我知道那是她的手笔。
一周前,有人将辰慧在美国休息的偶遇图发到网上,紧接着,网友在评论区发了一张图片,问是不是辰慧。照片拍摄地在看守所接待区,只抓拍到侧脸,俨然就是辰慧,那身打扮和偶遇图一模一样。
这条评论的点赞数很快超过原贴,将辰慧本就岌岌可危的舆论再次引向失控局面。牵扯到海外司法机构,难免衍生流言蜚语,公司在第二天就发公告声明,说好友身陷误会,事已解决,辰慧只是探视。
她为人所知的纽约好友中,我是最声名狼藉的一位。我的大名和账号id被反复提及,多年前闹到网上的强奸案再度出现在网友首页,比起受害者这个身份,我的人品裂缝更让人津津乐道。爱辰慧的人感叹她重情义,我们是神仙友谊,顺便把她在美国拍的学生小作品盘点一遍,感叹青涩时期的辰慧也美丽灵动惊为天人。恨辰慧的人指出人以类聚,剩下的话不必多说。
未婚夫家里颜面尽失,勃然大怒,无奈和我家已经绑定不少利益往来,外加未婚夫本人对此不甚在意,只能无限暂缓婚期,暗地里另做打算。
从微信的最底部翻出和辰慧的对话框,最后一次对话是七年前。
我毫不犹豫打字,发送:
「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你可以声明交友不慎,我们早已断绝来往。我也可以配合声明。」
对方没有回复。
第三天,有好事者——大概率来自未婚夫的朋友圈——发出我、辰慧、未婚夫在晚宴上的合照。大师失算了,我的新名字也无法抵御风浪。
还有从前的同学爆料,辰慧的生日日期其实是我的。我每年都大张旗鼓操办生日会,在互联网上留下太多证据。
事隔多年,我们的名字再度被相提并论。我只庆幸当时没被幸福冲昏头脑,从未公开过我们的关系。不然我们那屈指可数的幸福就会变成重伤她的利刃。
辰慧被连座,但依然拒绝和我沟通。
粉丝伤心欲绝,认为遭到背叛。背叛者照常赶通告,出席活动,看不出半分不虞,资源也未受影响。
该死的侥幸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蜂拥而来的信息将我淹没,在窒息中竟然感到快意。
热度被多方利益相关者压下去,就在闹剧快要平息时,当年那两个罪犯和我的视频突然被投稿到外网的恶俗账号,高清露脸无码,只公开一半,剩下的付费观看。Sabrina当时的秀恩爱账号点了赞,网友迅速通过肩头的痣确认我的身份,将我社会性死亡后的尸体反复传阅。
这下未婚夫也无法忍受。他和我比起来好不了多少,可没有人能面对指名道姓的视频和跨过宣传的闪光绿帽。利益相关,我们明面上就此割席,私底下慢慢运作。
是Sabrina。
她知道事到如今什么都伤害不了我,就去毁掉辰慧。
正准备找她,她却先给我发来消息:
「原本想找你父母买断,没想到他们竟不愿给钱」
我没回复,对方继续发:
「更没想到她靠山这么牛逼。」
我回以一个问号,Sabrina发来一张收款截图和一个公司架构截图,圈出最高层最右一位男子头像。
「打听了一下是这位。」
对话永远停留在这句。事实验证了Sabrina的话,的确有人权势滔天。有人发帖提到那位男子的姓名,没多久Sabrina彻底消失,所有消息都被封锁,视频全线下架,我的大名成了搜不出的违禁词。
辰慧依旧有进不完的组,网络宣传减少,只能在组宣和官宣信息上看到她的名字。她也终于成为不需为名誉烦恼的地位,艺术价值和作品就是她的全部名誉。远征大捷,还剩最后一座金奖就能满贯。
“你去纽约后,我和她联系过。”薛继生不等我预备,直接把我拉回那桩二十岁出头的旧梦,“她最近同意我告诉你这些了。”
“家里的事暴雷,很多人给她抛橄榄枝,我爸也介绍了几位。”
等待多年终于出头,临门一脚铩羽而归,没有任何一个二十岁的人会甘心。往前一步得以触碰从前渴望的一切,退后一寸只能永远沉默下去。
世上没有幸运儿可以永远避开交易,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代价。任何人站在门槛上之前,在那样一个瞬间,都毋需犹豫。回答呼之欲出,追要点点头,就可以和自己向往的人群坐上同一张桌。
可辰慧还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她来到美国,怀着放下一切的决心选择我。可我没有好好接住她,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另一条路。
我们的事,本来在我心里已经平账,现在突然多出一桩前因,不由怨恨她为何要重新提醒我失去过什么。无论站在哪一个时间点和过去的自己对峙,过去的我都会鄙夷现在的我是一无所有的废物,现在的我会嘲笑过去的我是一无所知的浪费者。
当着薛继生的面也克制不住眼泪潸潸。我明明已经尽全力修正一切,却还是处处荒唐。
难道辰慧以为,她告诉我她不堪的一面,我们就变得一样千疮百孔,变得平等吗?这就是她陪伴我的方式?我们相隔十万八千里,一同坠落进同一个深渊,就能够重逢吗?
没人能够给出一句确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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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