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笼里的异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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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1914年冬，伦敦东区白教堂附近，战争的阴霾盘旋在城市的上空，每一个路过这糟乱街道的人皆是神情紧张、目光萧索。

肤色略深，年近四十的阿兹克·艾格斯坐在自己的旧书店橱窗后，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离开视野，紧跟其后的则是一队戒律森严的神职人员，毫无疑问，他们正在四处搜捕那些四处躲藏的“非凡者”，当然官方是不使用这种称呼的，他们对这些意外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只要一个称呼，那就是——异教徒。

小队的领头者率先停了下来，对手下吩咐了几句，这一行人就在这附近顺势展开了搜查。

阿兹克眉头微皱，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有一名倒霉的非凡者就在这附近，而鉴于他自己本就身份不明，来历成迷的缘由，神职人员的盘问对他来说绝非好事。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像周围其他临街商铺一样，将橱窗的帘幕放下时，一阵轻微的血腥味钻进了阿兹克的鼻腔里，他原本放松的脊背顿时紧绷起来。

“请不要动。”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从阿兹克背后传来。，紧接着一片冰凉的金属贴上了书店老板的喉管，与这礼貌的话语大相径庭。

阿兹克轻微点了下头表示顺从，接着对那袭击者说道；“你受伤了。”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毕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涌了过来。

“我曾经受过一些训练，能够正确处理伤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年轻的先生……”阿兹克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他们看过来了。”背后那个年轻人说道。

阿兹克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那神职人员的领头者，那中年男子目光锐利，正直直地盯着坐在橱窗后沙龙椅上的深肤色男人。书店的老板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最终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伦敦的每一个绅士那样，微微向那位牧羊人点了点头，然后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在橱窗外的那位神职人员看来，书店店主正独自坐在昏暗的橱窗后面，背后微薄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影像，他四周除了层叠杂乱的旧书，别无他物。

中年神职人员不再做怀疑，同样回以一礼，带着手下离开了阿兹克书店所在的街道。

随着那教会的小分队离开狭窄糟乱的街巷，阿兹克喉管旁边的冰冷金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人体倒地的噗通闷响，还有书籍堆倒塌的混乱声音。

阿兹克随着声音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个子不高，棕发凌乱的年轻男人正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地倒在一堆色泽靡艳的硬壳书籍之中。

年轻男子那略带书卷气的侧脸溅了几滴血液，而更多的鲜血则正缓慢而坚决地从他的腰侧流出，浸透了泛黄的棉质衬衫与棕色夹克。

书店老板轻轻叹了一口气，动作麻利地上前探了下这不速之客的鼻息，幸好，这年轻人仍然活着。阿兹克按照印象，拿起沙龙椅上的小盖毯，按住了那伤口，紧接着他毫不费力地抱起这年轻人，往并不温暖的起居室走去。

独自处理这伤口，对业余的阿兹克来说并不算容易。他翻出橱柜里的烈性粮食酒，以及提琴盒里替换用的肠线，简单消毒过后，为年轻人腰侧那鲜红蠕动的伤口做了简单的缝合。

一位中年绅士显然是不该擅长缝纫的，那缝合线像一条扭曲的小虫子，就这样爬在那年轻人柔软的腰侧。

好在阿兹克处理完了这一切之后，那年轻人的情况明显缓和了一些，书店老板叹了一口气，眉头间的褶皱终于有所放松。紧接着他点燃了壁炉，让燃烧的火焰将起居室的温度变得温暖而舒适。

最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处理橱窗前的那一片混乱。阿兹克将仍然在昏迷的年轻人独自留在起居室，自己往一楼的书店店面走去。

沙龙椅后，那一堆凌乱倒地的硬壳旧书上沾了不少血液，这些血迹现在已经呈现出微微干涸的状态，像是一片梅子巧克力酱的污渍。阿兹克嘴角微微抽动，随后蹲下开始耐心地在地毯上分拣起来。

在一堆不入流的桃色文学里，受到最大伤害的居然是一本初版的《埃及语法》，这本古籍已经近百岁高龄，阿兹克前两天刚刚才开始拜读，没想到就遭此横祸。阿兹克看了看那些被血迹弄得难以辨认的法语单词，叹了口气将书请到了向阳的窗户边上。

“希望其余的部分还能读……”

沾了血迹的地毯显然不能交给浆洗女工处理，这会引起教会的注意。阿兹克小心用一只手将它揭起来，丢进盥洗室的单人浴缸里，并用冷水泡了起来。

他忘记在哪里读到过的，热水会让血迹难以清除。

当他下意识开始回想的时候，脑袋里那熟悉的疼痛瞬间袭来，阿兹克立刻熟练地扶住墙壁，调整呼吸来规避这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带来的并发症。

虽然阿兹克不记得从前的任何事情，但这铭刻在灵魂上的痛苦仿佛与生俱来，只要他试图去回想一些敏感的话题，这折磨便毫不犹豫地跟上。经过数年的适应，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学会了不再思考自己到底是谁。

阿兹克决定让那倒霉的地毯就先呆在浴缸里，等他感觉到头疼的退去，便缓慢站直了身子走进起居室。

那虚弱的年轻男人仍然处于浅昏迷状态，不过温暖的炉火为他线条柔和的侧脸添上了一抹血色。阿兹克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壁炉旁边，很快火焰和热茶就让刚刚的头痛消弭无踪了。

略带疲惫神色的书店老板理了理膝盖上的薄羊毛毯，随手拿了一本圆几上摊开的流行小说开始阅读，阿兹克的指腹无规律地摩挲着羊毛毯的经纬纹路，那些无聊的爱情故事让他在温暖的火光中昏昏欲睡……

直到一阵喧闹声将阿兹克吵醒，他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高大而空旷的宫殿之中，外面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落在远处庭院里，比他在伦敦一年里见过的太阳还热烈。

没药和番红花浓烈的香味涌了过来，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帐，似乎有数位侍从匍匐在阿兹克不远处。

阿兹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伸手拨开了面前那层闪着金属色泽的薄纱，他看到自己赤裸的手臂上点缀着各色黄金饰品，繁复的花纹之中，镶嵌着大小令人咂舌的宝石。

“执政官大人……”

那些侍从们看到阿兹克从纱帐后走出，纷纷将身躯伏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地面里。阿兹克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屑于正眼去看这些仆从，他边信手接过一名跪地男性侍者呈上的亚麻外袍，边发问道：

“异邦人呢？”

前来通报的人不敢搪塞，用带着恐惧的声音禀报道：“神圣的……执政官大人，异邦人在庭院里。”

阿兹克没有在说话，披上外袍往阳光炙热的庭院走了过去。

这庭院呈四方形，触目所及全是大片大片在日光照耀下盛放的蓝紫色睡莲，几乎看不见它们生长的水面，而就在这泼天的蓝、紫、绿色尽头，一座仿佛纯金打造的窄小牢笼正静静地放在那里，其中有个浅色的身影正坐在其中。

随着阿兹克的脚步穿越那些盛开的莲花丛，牢笼与那囚犯的样子都逐渐清晰起来。

那黄金牢笼的表面雕刻着无数神秘符号，似乎蕴含着大量难以理解的知识跟力量，但只用了一瞬，阿兹克脑海中竟然自动理解了这些晦涩的符号，它们共同组成了代表着“压制”、“禁止”的无形囚笼，将那身穿浅色袍服的囚犯自身力量全部束缚，从而让他与普通人无异。

那异邦的囚犯听到了阿兹克的脚步声，将用来遮阳的宽大衣袖，从自己脸上揭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男性面容。

“终于，又见到您了，亲爱的阿兹克先生。”那异邦人开口说道。

可阿兹克没有听到梦境中的自己是如何作答的，他的梦境便陡然破碎，睡莲们化作浓郁的蓝紫绿三色，将阿兹克的视野淹没。

阿兹克在壁炉旁醒了过来，羊毛织毯掉在了地上，三流小说翻倒在手边，显然他刚刚睡得不算安稳。书店老板冒着突发头痛的风险，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梦境，他的鼻端似乎还缭绕着那浓郁的睡莲香气。

忽地，阿兹克整个人顿住了，伸展的双臂僵在半空。

不久前刚刚袭击他，又重伤昏迷的那名不速之客仍然安静地躺在长沙发上，连身上的毯子都没出现一丝新的褶皱。

可阿兹克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似乎生怕会惊醒对方。

那年轻人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孔，跟梦境中黄金笼里的异邦人，毫无差别地重合在了一处。

仿佛感应到了阿兹克那由怀疑与震惊组成的目光，年轻人的眼皮颤抖了几下，最终醒了过来，露出一双略带迷茫的浅褐色眼眸，正对上阿兹克那充满疑惑的棕黑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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