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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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伊登瑟尔庄园的鸢尾盛开。
妖艳的蓝紫色摇曳在百合花旁的花园里,那是去年夏佐来到庄园后安德里亚斯吩咐弗里茨种下的。在鸢尾旁边,一簇簇薰衣草仿佛也蓄势待发,夏佐想,到了六月,庄园里一定会飘荡着柔和美妙的芳香。
长廊上爬满了藤蔓,牵牛花次第开放。一旁的橡树撑起巨大的树冠,招摇在微风中,不知度过多少个年月。这种德国人喜爱的树木,生命力顽强得吓人,在战争中镌刻着普鲁士的精神年轮。
夏佐缓步走在花园中,茉莉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里尔克少爷!”茉莉挽起了他的胳膊,有那么一瞬间夏佐仿佛看到了安娜那只古灵精怪的小山雀。
“安德里亚斯少爷说今天要带您出门,我扶您回去更衣吧。”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夏佐有些疑惑:“去哪里呢?”
“说是柏林的什么宴会,我也不清楚。”茉莉嘟着小嘴说:“克莱尔和那个讨厌鬼也都去呢!”
“你再叫兰斯洛特讨厌鬼,他没事儿又会来骚扰你的。”夏佐含笑说。
茉莉扬了扬拳头:“我可不怕他!”
夏佐笑着摇了摇头,缓步往回走,内心不禁疑惑。
以往为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安德里亚斯一般从不带他参与什么社交活动,毕竟他们关系微妙,自己的身份也特殊,党卫军的眼睛从来就没放过他们,只是海军这边高层一再施压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不过也好,他总不能一直待在伊登瑟尔这片小小的地方。毕竟曾经的他可是社交场上的明星,在这个古老的庄园都快呆到发霉了。
他回到宅邸,安德里亚斯从更衣室里拿出一套精致的礼服。
“不错嘛,某人眼光见长哦。”夏佐抚摸着这套高级定制礼服:“自己选的?”
安德里亚斯微笑点头:“我知道你喜欢这种休闲的款式。”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因为你身材好。”
夏佐嘴角勾了勾:“我们去哪里?”
“西里阿克斯中将家的私人宴会,亲爱的,你见过他,在那次行动中他担任总指挥。”
夏佐点头,他还记得那名中将登上沙恩霍斯特号时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是一位礼貌得体的老绅士,你的身份是我的二级副官,所以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我可是社交达人。”夏佐挑眉笑道。
“我知道,亲爱的,你一直闪耀动人。”安德里亚斯在夏佐唇上印上一吻,就带着他坐上了军官专车。
而克莱尔和兰斯洛特则乘坐另外一辆车,两人都是军装笔挺,夏佐意识到只有自己穿的是礼服西装。
“这没关系吗?”他在车上问安德里亚斯,上校只是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声音有些低沉:“没关系,只是私人宴会”
夏佐有些疑惑,他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车驶出伊登瑟尔庄园,沿着埃伯斯瓦尔德的林中道路一路行驶。安德里亚斯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他脸色阴沉,握着夏佐的手是那么紧,简直就像在害怕失去。
“亲爱的,你怎么了?”夏佐掰过他的脸,叫他看向自己:“你脸色惨白。”
安德里亚斯嘴角扯了扯:“只是有些头痛。”
夏佐皱眉:“你需要道林医生给你开点药。”
上校盯着他,眉头突然拧了起来,猛地把他往怀里一抱:“我会的,亲爱的。”
夏佐抬眼看他,上校紧闭着眼,双眉紧锁,他在他怀里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颤抖。
“很难受吗?”
“别说话,让我抱着你。”安德里亚斯的语气带上了点呵斥,这让夏佐感到更加不安。他推了推他,竟然没推动。
“你……”
他正想问,砰地一声,一旁的车窗全部爆碎开!
夏佐惊呆了,他看到玻璃渣飞溅,安德里亚斯迅速低头将他护在身下,子弹划过他的后颈,带出一道血线。在他俯身时鲜血瞬间就从他的颈后淌了下来,染红了他军装衣领。
夏佐震惊地想要帮他捂住血,可他却紧紧禁锢住了他,声音凛冽带着不可违抗的语气:“别动!”
“怎么回事!?”夏佐惊慌地想要挣扎,可完全动不了:“你受伤了!”。
“我没事。”安德里亚斯说:“他来了。”
“谁?”夏佐睁大了眼睛。
“里昂。”他扯了扯嘴角:“亲爱的,你知道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你要干什么?!安尔!”夏佐刚出声,就听到车窗外枪声大作,仿佛有一群人在进行激烈的战斗,他拼命挣脱安德里亚斯的束缚,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哦,不......”
夏佐惊恐地捂住嘴,朝后退了一步。
他看到一群荷枪实弹的德国士兵将里昂和一个年轻人围在中间,两人浑身是血,年轻人的胳膊已经断掉,无力地垂在一边,然而他还是坚持将里昂护在身后,就像一名忠诚的骑士。
骑士和安德里亚斯对上目光,露出阴狠的表情。
安德里亚斯则是浅浅一笑,仿佛在告诉他自己一直很期待见他。
他的确很期待见他,那个差点将匕首捅进自己心脏里的杀手,戴纳,他知道了他的名字,英国男孩戴纳。
安德里亚斯从身后环住了夏佐,面容阴狠到他快要不认识。
“那个人,喜欢里昂。”上校扶住他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喜欢到舍不得杀我。”
“你故意的......”夏佐怔怔地流下泪:“这是你的陷阱吗?”
安德里亚斯笑了笑,掰过夏佐的头,迫使他看向自己:“夏,你怎么了?所有的事情在今天都结束,你不是应该开心吗?”
夏佐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不能这么残忍......”
“残忍?夏,是他想要我的命啊......”
“不!安尔!我求求你,给他一条生路,我会劝他回去!”夏佐抱住安德里亚斯,缓缓滑跪了下来,“求求你!”
“放了他,我会死。你想要我死吗?”安德里亚斯冷漠地垂眼,抓住了夏佐的下巴。“一次又一次......”
夏佐嗫嚅着摇头,他在安德里亚斯的眼里看到了坚定不移的神情。他挣脱了他,抓住一旁的拐杖就朝里昂跑去,他看到里昂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悲伤。
“里昂......认输吧!!”夏佐哭着呼唤他,里昂却只是笑着,凝定地看着他。
嗖!一颗子弹凌空而至。
夏佐惊讶站定,看到那颗子弹没入了挡在里昂身前的年轻人胸口,年轻人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里昂迅速搂住了他的腰,将他瘫软的身子抱在怀里。
“戴纳……”
戴纳望向里昂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愧疚:“队长,我让你失望了......”
“不,戴纳,你是我最优秀的队员。”里昂看着戴纳眼神迅速涣散,他意识到他忠诚的骑士已经离他而去。
他在他额头上印上一吻,温柔地放下了他,他缓缓站起身,独自面对这二十多名德军黑漆漆的枪口。
他掏出了枪,视死如归。
“不!里昂!”夏佐一瘸一拐地跑去:“放弃吧!”
眼见周围的德军又准备开始集火,夏佐简直快要呼吸不过来。他不敢想象里昂在自己面前被乱抢杀死,他毫无尊严地痛哭,祈求里昂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的呼唤。
里昂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薄唇微张。
他知道他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夏伊”。
“夏伊......再见了......”
里昂浅笑,五月的阳光披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
夏佐摇头,拼命想要扒开包围住里昂的德军,可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抗衡这些特战部队,他又回头乞怜地望向安德里亚斯。
他嗫嚅着,用目光无声地求他。
安德里亚斯神情冰冷地注视着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那是高高在上,不可忤逆的欣策上校,犹如死神临近一般,无往日任何温柔。
“安尔......”夏佐泣不成声:“求你.......”
上校沉默,片刻后,他抬起手,包围里昂的德军落下了枪,迅速散去。
“过来,夏。”安德里亚斯说:“你先过来。”
他俯身朝夏佐伸出了手。
夏佐怔怔地看他,又看向身后的里昂,里昂宁定地注视着他——这相同的面容,却截然不同的心。
“我过来,你会给他一条生路吗?”夏佐目光涌动,他不明白今日的他为何如此残忍,他多么希望这个日日夜夜同床共枕的人能够给赐予他一丝怜悯。
安德里亚斯嘴角微扬:“或许。”
夏佐眼中现出惊喜,他颤巍地朝安德里亚斯跑去:“真的?”
上校一把搂住了他,一个翻转让他面朝里昂:“或许不会。”
冰冷,无情,让怀中人感到恶寒。
他持枪抬手,另一只手则从脑后捂住了夏佐的眼睛。
砰!砰!砰!
枪响三声,硝烟呛鼻。
夏佐只感觉头皮发麻,三声枪响刚落,他怒吼一声瞬间挣脱了安德里亚斯,从拐杖后迅速抽出一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道血线出现,他却再度向前逼近了一步,红着双眼恶狠狠地仿佛要将他撕碎。
安德里亚斯微微转头,仿佛难以置信,俊美的蓝眸斜睨他:“你还能用刀。”
夏佐一怔。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用刀。”
蓝眸里涌现悲伤,他抚住夏佐的脸,在他唇上吻了吻。
“很好,夏,这才是真正的你。”
他笑得凄切,夏佐睁大了眼睛。
突然,在他的余光里,倒地不起的里昂突然动了动。
“里昂!”夏佐杵着拐杖迅速朝里昂跑去,他看到他脸部被子弹划伤,鲜血淌了一脸,左肩和右腿均中一枪,因为疼痛浑身痉挛。
可他还没死,里昂......还活着。
他欣喜地将里昂抱在怀里,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哭着说:“里昂,你坚持住,我带你走......”
他扶起里昂站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走了几步后他猛地停下,怔怔回首。
在他身后,他的上校注视着他,鲜血浸染了他的军服,他立着犹如一尊浴血的黑塔。有好几次,他就这样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沉默的黑色身影,无声,无任何表情,可目光却是那么令人心碎,就像伊登瑟尔深秋的湖泊,沉淀着深不可测的悲伤。
目光纠缠,夏佐咬牙回头。
安德里亚斯嘴角微扬,转身却再无笑容。
他走到兰斯洛特的身边,说:“告诉邓尼茨,我会去挪威。”
兰斯洛特有些瑟缩地看了他一眼,指着渐远的夏佐说:“他......他走了.....”
安德里亚斯望了望他,轻笑一声,朝军官专车走去。
克莱尔扯了扯兰斯洛特,摇了摇头:“走吧.....”
兰斯洛特诧异地合不拢嘴,但他却不敢问任何问题。被诡异的气氛围绕着,他有些无所适从。呆愣着落于后座,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安德里亚斯去见了邓尼茨的那次秘密谈话。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而关上车门的刹那,克莱尔回头看了一眼夏佐和里昂踉跄的背影,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偷偷抹掉了泪。他想自己居然会变得这么感伤,真不像他。
人总是轻易许下做不到的承诺,殊不知每一次违约都要付出代价。
让深爱之人心碎的代价。
车内,安德里亚斯沉默地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脸上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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