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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水来有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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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镇

-----正文-----

山歌欸乃,鸟鸣啁啾,天地之间盘旋着几只白鸥,扑棱棱落在松树上。

一只水桶被放进水渠里,微波轻荡,打碎了松枝的倒影。

等水桶里盛了满满的一桶水,炳老板擦擦汗,提上来,换另一只桶,直到两个桶都盛满了,就套了钩索,躬下身抬起扁担,下山回家,在山间的泥土上落下脚印。

扁担被压弯,吱吱呀呀的,炳老板脑海里回荡着自家郎君的话语。

“老昏虫,死脑筋,家里有好好的井水不打,偏要去接什么山泉水,哪天摔死你就舒服了!”其实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怕他出事,怕他劳累。

炳老板名叫付炳宽,年方五十,与郎君田礼卿共同经营一家酒坊,夫夫二人秉持着诚信待客的原则,也都勤勉肯干,只是酒坊的生意一直不好,到了这年头更是入不敷出。炳老板于是冒出了一个改良配方的想法,决定把井水换成清冽的泉水,希望对酒的口感有所改善。

他扛着扁担一路走,就看到自家酒坊门口聚集了一群乡里乡亲,急忙放下水桶,走过去,分开人群问:“怎么回事?”

村尾的莽子指着他的鼻头说:“我老爹吃了你家的酒,上吐下泻,吐得胆水都出来了,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田礼卿认为他是来骗钱的,就出来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吃了我家的酒才闹肚子的,啊?我们卖了这么多酒,怎么别人没吐也没泻?”

炳老板连忙说:“你住口!”又对莽子说:“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慢慢谈……”

他声音像蚊子嗡嗡,讲话完全没有份量,镇不住田礼卿,莽子气急,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把炳老板扇倒在地上,捂着脸“哎哟”一声,酒坊里还雇一个叫阿棠的小伙计,连忙冲出来,扶起老板,失色道:“没事吧?”田礼卿见状,大叫了起来,也要跟莽子拼命,莽子上门讲理不成,反而被揍了几下,脸上被抓得全是印子。

周围人全在劝架,一边拉着田礼卿,一边拉着莽子,嘴里说着:“算了算了……”

“黑心店,我呸!”莽子看讨不到理,甩开钳着他的几双胳膊,扬长而去。

大家评头论足了一阵,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炳老板是个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了头的窝囊人,望着这一地鸡毛,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啊你,就不能跟人家赔礼道歉几句吗!卖出去的酒到底有没有问题!”

田礼卿心里不过意:“我怎么晓得,先停业几天吧。”

伙计阿棠说:“要不喝、喝一下……”

田礼卿心里也有点怀疑,担心这酒真的不好,把人喝出问题了:“喝什么喝,你也不怕闹肚子啊。”

“我来看看吧。”

三人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俊秀脸庞的年轻郎君,穿着厚披风,挺着肚子,应该是有孕,他刚才也在旁边静静地看热闹,等人散去了,才走过来。

他拿过酒葫芦,喝了一点,吐在手巾里,说:“酒有酸味。”

“酸味?”阿棠不敢置信地说:“没有吧,我们都喝过的,没有酸味呀。”

炳老板也喝了一口,半信半疑地说:“好像有,好像又没有,我喝不出来啊。”

这位郎君自称叫于盛,外地人,对酿造很感兴趣,哪里出了问题,他一看就晓得。于是扶着自己的肚子进酒坊来了。

平时酿酒的地方是不让进的,阿棠想阻拦,被田礼卿拉住,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四来。

于盛四处转了转,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总体来说是比较清洁干净的,案板上、地面上也一尘不染,器具上没有多余的油污,按道理不应该出差错。

他又问了几句话,田礼卿和炳老板一一回答,酿造的环节想必也没有出太大的问题。

他再次仔细地察看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哪里不对,最后目光落在炒制五谷的铁锅铲上。

酿酒前,这些谷子要炒一炒才够香,殊不知对器皿也有讲究,他拿起这把锅铲打量了一下,指着铲柄,说:“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有什么不对吗?”田礼卿端正了态度,跟他请教道。

这个于盛微微一笑说,这把锅铲的把手是木头做的,把手和铁锅连接的缝隙里,最容易藏污纳垢,不易察觉,“不信,可以破开看一看。”

炳老板真拿了一把菜刀剁开木头把手,里面真有一层发黑的污泥,顿时大惊失色。

于盛说:“换一把锅铲吧,还有拌酒曲的勺子也要换,都换成铁把手的,不要这种半截木头的。”

两口子得到了指点,当然是千恩万谢,非常感激这位于郎君。

炳老板沉吟道:“保险起见,把这一摊酒都销毁掉,重新酿过吧。”他打算晚上再去莽子家里看一看情况,赔礼道歉。

于盛转身要离开,田礼卿连忙拦住他说:“稍等,还有一件事,请郎君给我们指点迷津。”

紧接着,他把酒坊生意不好的事情娓娓道来,希望于盛能给改良酒方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议。

于盛说:“这好办,只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只管讲,我们答应就是了!”

“我希望在贵府上借住两三个月。”

夫夫两个人一合计,酿酒也的确需要一些时日,看这个郎君像个人品端正的人,当场就答应下来,找了床铺盖,把于盛安排在自家的小楼上,跟伙计阿棠门对门住。

从那以后,于盛就住在了付家,他怀着孕,虽然不能干重活,但也亲力亲为地监督着酿造的每一个细节,保证他们不出任何岔子。

这个神秘的于郎君是谁,不难猜出,他当然就是从元贞村逃离出来的丁盏。

他知道李延霸肯定会在泗南城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不可能让他进城,所以反其道而行之。把名字变了几个笔画,化名叫于盛,改头换面,逃到了泗南边陲的一个小镇。

在广袤的三洲交界之地,泗南城只是一个小点,周围的村落、镇子,仿佛托举着明月的繁星,数也数不清。他到了这里,就好像一滴水藏匿进了大海,想要找到他,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工作。

他可不是跟李延霸闹着玩的,从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他就单方面切断了跟李延霸、跟整个元贞村的所有联系。

十里不通风、百里不同俗,茴镇与元贞村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连气候的差异也很大,让他有些水土不服,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丁盏正努力融入这里,他要自己给阿蟾搭建出一个家,不要别人的插手。

如他所想,李延霸的确几乎封锁了整个泗南城,像一只硕大的蜘蛛,喷射出粘丝,结成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任何一只小小的蝇虫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丁盏走后,李延霸短暂地失控了,在摇篮和玩具的残骸中蜷缩着睡了一夜,第二天,睁开红通通的双眼,自己又慢慢地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像在整理自己的心情。

他的理智还在,不可能为了一个郎君要死要活。

生活又恢复如常,除了派人出去寻找丁盏的下落之外,还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完成的工作也照样进行着。

抛弃和背叛,顾郁维已经让他体会到了一次,并不稀奇。他也曾经对丁盏抱有很高的期望,认为他是不同的,即便认清了他丑陋的面目,也会深深地宠爱着他,像母亲一样把他揽在怀里安慰,然而现实又给了他冰冷的一击。

他要把丁盏找到,把孩子掏出来,把他碎尸万段,来弥补一个男人受损的自尊心——这是他较为真实的一面。

不,他会好好反省,把丁盏接回家里,跟他认错,跟他好好地过生活——这是他懦弱的一面。

他渴望得到一份百分之百被包容的感情,自己却不能用百分之百的真挚来换取,不是他不想,只是虚伪和残忍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底色,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宝物能献出去了,这无疑是一处可笑又可悲的地方。

这天夜里,风刮得大,丁盏感到小腹一阵坠痛,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气候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反映在他身上。

他点起灯,看到腿间一片鲜红,顿时连呼吸都不敢过分了,连忙去开门,在对面的房门口敲了敲:“阿棠,阿棠……你睡了不?”

阿棠还没睡着,掀开被子下床,问:“你怎么了?”

“我,我流血了。”丁盏努力维持着镇定,实际上血已经流到裤脚了,浸出一道深红色。

阿棠被吓得不轻,把他扶到屋里坐下,“你等着,我去叫大夫!”不等他回复,就赶紧打飞脚下楼。

丁盏感到头晕,抱着枕头在床头先坐一会,坐着坐着就觉得手脚冰冷,想拉起被子盖一会,可是稍微动动,眼前就发黑,想呕吐,只能一点点拽住被子拖过来。

他想念黑将军那个畜牲了,暖呼呼的一只大狗,像只大暖炉,抱着它困觉的时候能感受到皮肉散发出的热量,很温暖,很安心。但畜牲终究是畜牲,不值得他去想。

大夫来了,给他问诊,问他孕前期是否受过刺激,丁盏垂下眼睛,当然是受过的。

阿棠半夜给他去厨房熬药,喝了才好一点,血止住了,脑袋也没有那么晕了。

他自己捶了捶小腿,肿胀得有原来的两倍粗,脚踝的部分几乎变成了圆柱形,直直地下去,变得粗壮笨拙,完全看不出原来那纤细玲珑的线条。

经过这天晚上,两个人慢慢有些相熟要好了,阿棠不放心他,就搬来一起住,半夜也好有个照应,偶尔也聊一些私房话。

比方说,阿棠问:“你男人呢,怎么不管你?”

丁盏就回复:“我老公早死了。”

“死了?那你这个孩子……”

“跟野男人生的。”

阿棠嘴巴张得跟个鸡蛋一样大了,还能这这这这样?

“那、那野男人呢?”

“野男人也死了。”

“……”

阿棠又说,“驮个孩子真不简单,你太厉害了,反正我做不到,”他想了想,说,“简直是……伟大。”

丁盏说:“我不是伟大,只是受骗了。”

有时候,阿棠会抱着他的手臂说,“盛哥哥,我爹很凶,经常打我,但是我现在有点想他。”

“那你怎么不回去?”

“我不。”阿棠说,“我嫁过人,你知道吗,没见过两面,那个人就要把我杀了,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丁盏皱眉:“杀了?怎么会有这么心狠的人?”

阿棠也很委屈,说:“反正,说起来很复杂,我只知道有个坏狐狸精勾引他,他为了那个狐狸精要杀我,要不是有个好心人救了我,我已经死了。”

丁盏恨铁不成钢,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怎么这么没用,要是我,就一刀捅死这个狗东西,一刀捅不死就多捅几刀!”

阿棠说:“我怎么敢啊,你借我十个胆吧,你是不知道,他那么凶神恶煞,好像会吃人!”

好日子没过两个月,就到了夏季,蝉声渐渐起来了,听得人心烦意燥。

村子里闯进来一群陌生人,牵着几条大狼狗,到处嗅闻,气氛变得很紧张。

忽然间,一阵激烈的枪响打破了宁静,随后是田礼卿惊慌的尖叫声:“你们是谁?”

打头的男人冷笑一声:“人呢?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

阿棠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悄悄推开窗户去看,恰好看到那张凶狠的脸,就好像看见活阎王,惊慌道:“完了,都完了……他来找我了……”

他在屋子里团团转,揭开盖子,钻进米缸里,对丁盏“嘘”了一声。

“你、你来干什么!”炳老板拦在前面,质问他。

李延霸一把将他搡开,径直上楼。

门外响起粗重的脚步声,是踩在木楼梯上的声音。

一道震耳欲聋的吼声蕴含着无限的怒意:“我来找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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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灵:闹半天不是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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