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正文-----
楔子
“再见。”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很快被风吹散,飘过空荡荡的大学校园,飘过积满灰尘的器材室,飘过野草疯长的植物园,飘过不再清澈的湖泊,飘过远方不再有钟声的教堂,飘过无人的体育场,飘过安静的海津城。
登舰工作已接近尾声,巨型母舰巍巍矗立,天幕因为强功率磁场的约束和持续高能粒子流的轰击,流淌着被誉为“女神裙摆”的绚丽极光,平添了几分末日的荒诞。舰体周身灯火通明,若干房间宛如蜂群的巢室,紧密排列。
全副武装的哨兵严肃位列在长廊两侧,登舰的居民人人表情凝重,帽衫遮住乌青的脸,低头快步穿过安检门。不远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默然注视着稀疏人群。
“舒市长,大公子……”
男人举手示意,身旁的秘书立刻识相闭嘴,退居后侧。
母舰上空,虚拟屏所显示的倒计时走向了最后24小时。
万籁寂静。
上卷:人行天地间
舒鸿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个冲动是滚下床找水喝。
喉咙里仿佛被塞了铁锈,干涩胀痛的不适感让舒鸿瞬间清醒并开始干咳。他掀开被子,光着脚跌跌撞撞地推开门。一双非常老旧、甚至可以说丑陋的棉拖鞋锲而不舍地追着舒鸿下了三楼,最终在餐厅被他一脚踹开,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哔哔”声。
舒鸿心急地灌了两大杯水,感觉理智逐渐回笼,除了头晕腰酸肩膀疼之外并无大碍,终于装模作样的理了理头发,把棉拖踩回脚下,长叹一声,将浊气排尽。
坐回沙发,抬起右手,光脑渐渐出现在舒鸿手掌上方。
但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光脑的虚拟成像忽闪忽灭,挣扎了几秒钟后,舒鸿感到耳钉开始发热。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腾而起,他抓了面镜子,以一种非常滑稽别捏的姿势尝试取下耳钉,不过在他第十九次口吐芬芳的时候,耳钉终于凉了下来——各种意义上的。
这下舒鸿彻底无语了。在起床那一刻他确定自己被不靠谱的老爹卖了、或者说丢弃了;下楼的时候撇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发现时间似乎还和他睡之前对不上号;更重要的是,此刻,他的耳钉、这个对他保持生命具有重大意义的、花里胡哨的非主流耳钉、他赖以生存的耳钉,坏了。
作为社会学和历史双学位高材生(没有得到本科文凭、目前ID卡上写着高中学历的舒鸿自信的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旁征博引、对景抒怀都对不起自己在图书馆睡的那么多懒觉。于是舒鸿稳了稳自己的心态,颇有些悠闲地推开落地窗,瞬间被刺骨的寒风劈头盖脸地问候了全身。
只穿了一件骚气粉色睡衣的舒鸿:“……”
身后的家居机器人非常应景地播放出一首凄凉的乐曲:“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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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前40年,核聚变可控技术突破。十年后,人工智能深度学习及生物神经网技术突破,人工智能势力迅速觉醒,人机大战拉开序幕。人类惨遭屠杀,世界人口锐减。同年,科学家Divina走投无路,用强辐射场诱变八十万受精卵,最终幸存四十颗变异受精卵,进而诞生了哨兵向导的先祖。
拥有强大机体能力的哨兵是人性战争机器,具备极高的机动作战能力,五感发达,因此面临极高失控过载的风险;与之对应的向导被赋予了精神世界的恐怖能力,拥有高维世界的精神网,能够配合或操控哨兵,使之发挥最大战力而不至于失控。哨兵与向导犹如辉映的日月,为黑暗中渺茫的人类生存带来希望火种。
纪元前10年,在以始祖哨兵向导为首的变异人种的带领下,人机大战局势开始扭转。哨兵向导独特的神经连接为人类的胜利撕开了曙光。
纪元前8年,人机大战结束,一道名为“Divina”的初始代码被强行植入世界上所有已存的、未来的AI,彻底扼杀了人工智能翻身的可能。世界格局扑朔迷离,还没有来得及走出战争阴影的哨兵向导面对比人工智能更加残酷贪婪的疯狂围捕。哨兵向导基因被大量复刻,人口数量回升,始祖哨兵向导死亡。
纪元0年,世界划分为十二个区,人类历史翻开新篇章。
纪元490年,天文学家发现未知行星有撞击地球的可能性。
纪元494年,行星轨道建模完成,科学家确认该行星将于510年撞击地球。同年,经过联合政府商议,拟定多地建造星际飞船进行星际移民。
纪元500年,最后一批飞船投入使用,最后一批移民离开地球。
而这个离开的日子,正是此刻墙上日历的前一天。
舒鸿,男,刚满20岁,成为了“方舟”计划的弃子,与最后生机彻底告别,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将孤独寂寞地等待死亡的来临。眼下,舒鸿全身上下唯一的屏蔽仪罢工,因此他的死亡日期被提前了九年十一个月零三周。
舒鸿苦笑一声,闭眼,慢慢铺开自己的精神网。他的精神网具有惊人的柔韧性,像水一样以温柔但又让人无法抗拒的强硬姿态荡开,以舒鸿为圆心迅速扩散。精神覆盖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和脑力的工作,舒鸿的额头立马开始冒汗,他扶住落地窗的边框,加快了覆盖的速度,精神网开始翻涌出淡金色的波纹,在三维空间无法被具象化的高维空间内,舒鸿正在酝酿一场精神力风暴。
淡金色的精神网格已经布满了整个海津市的东区,舒鸿达到极限。他强迫自己回收精神网,咬牙睁眼,虹膜已然是淡金色,这是他向导身份的标志。
果不其然,整个东区的地表都已经没有人了。昔日繁忙的国际大都市变成了寂静的鬼城,着实瘆得慌。舒鸿瘫在沙发上喘气,终于想起来那句词的下片是什么。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他疲惫地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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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鸿曾经是一个冷淡的人,看起来对周遭的事物永远不上心。十五岁那年舒念挡在他身前为他遮住滔天火海的时候,他也没有推开比自己小两岁、疼的不得了的弟弟,只是愣愣地看着舒念闭上眼睛,倒在他的面前;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日复一日地接受精神力训练的时候,无论老头子如何压垮他脆弱的神经,他总是一声不吭,在夜深的时候与头疼相拥而眠。
那些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的日子,早已经被舒鸿吃进肚子,换上无所谓的面具来掩盖。即使是在眼下这种不太乐观的情况,舒鸿的脸上也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也许生性凉薄这个词就是为他定制的,刻进骨子里的冷淡让他对世界的戒备心上升为保护自己的盔甲,没有值得信赖的人,没有可以倾诉的伙伴,没有可以留念的一切——像浮萍一样漂流,天大地大无我一席。
后来舒鸿性格变得开朗多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看开了很多事情”。
“以前古地球时期,有个网络流行词汇叫‘摆烂’,比较契合我现在的状态。”当时,舒鸿对朋友这样解释到。
因此,舒鸿关上家门的时候也并没有犹豫什么。两手空空,一身轻松。
反正在家里也是等死,在外面也是等死,倒不如死的浪漫一点。
舒鸿瞬间开始构思一些比较文艺的死法,隐约想起远古地球时代似乎是有一位卧轨诗人,笔下写出的诗浪漫炫美,走的也轰轰烈烈。舒鸿瞬间开始后悔没有好好听文学教授讲古地球文学了,不然这个时候还能应景的吟诵一二。
别墅区东边不远处就是寒山,那里有古地球时代留下的遗迹:一段铁轨。为了展示过去的风俗,那里甚至保留了运行的火车供游人参观。舒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在饿死之前应该能走到铁轨,于是蹲下身系好鞋带,踏上了向西的道路。
舒念刚死的时候,舒鸿是有些怕鬼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是把那一层楼的灯全部打开,然后把头探在被子外面,紧张地盯着门口,生怕蹦出来一个幽灵。没过多久,他开始记挂舒念,查了查上古时期的鬼神之书才知道人死之后是会变成鬼的。于是纠结再三,他又把灯关上了,每晚都把门窗打开,在床周围贴上很多乱七八糟的符咒(一种上古地球时期的灵异用品),企图吸引舒念的魂魄。尽管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迷信少年舒鸿并没有为自己的脑残行为感到羞耻。相反,他在自己的中考作文中写道:“明知结果失败却还要尝试,在无用功中坚持自我,是人性的点睛之笔。”
那年中考,舒鸿的语文以不及格的分数造成了他全科偏瘫,差点没上成高中。哦,对了,那年的作文题目是“论方法正确性的意义”。
想到过往趣事,舒鸿不禁莞尔。
海津的初冬寒风瑟瑟,深灰的天空阴云密布,压得舒鸿喘不过气。
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曾经繁华的商铺有的关门大吉,有的没有收拾,还呈现出末日前经受哄抢的乱糟糟的状态,遍地都是垃圾和摔碎的酒瓶,有的面包坊和生鲜店已经散发出臭味,地上时不时有蟑螂和老鼠爬过,舒鸿不得不小心迈开步子,以免踩到它们。
这是昔日的金融之都,未来城市的标杆,繁华不夜城的中心商区。仅仅两天,一切天翻地覆。整个城市以恐怖的速度褪去了生机,露出了钢筋铁骨下的百般丑态。
艰难通过步行街,进入了较为偏远的郊区。高楼减少,渐渐地出现了小山和花园。舒鸿渐渐散开精神网,将扫描半径控制在了一百五十米。
他可不相信自己会是这个城市唯一的弃子,那些被篡改程序的执勤AI随时可能发神经病地冲上街乱砍一通,而舒鸿不希望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拦腰斩断,“那样一点也不酷”,舒鸿嘴里嘟哝着,“虽然AI杀我确实和砍麻瓜一样简单。”
被甩在后背的城市里面出现了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些响动,乒乒乓乓地倒还真像发生了什么。舒鸿想想自己断成两截的血腥场面,一阵恶寒,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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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就真的躺在这儿等死?”
“看看这蓝蓝的天空,这绿油油的青草,充满古典气息、生锈的铁轨,多像一幅画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这也太慢了吧。我估计还要等几个小时,太无聊了吧。”
“到处走动也是白费力气,你就安安心心地躺在这儿欣赏风景吧。”
舒鸿十分文艺地躺在铁轨上,嘴里衔着一根草,企图自己和自己对话来打发时间。很快他发现这样做实在是有违于优秀大学生的身份,那一点聊胜于无的羞耻心终于让他闭嘴,停止了这场毫无营养价值的对话。
“呼——啊——哦——”
“呼——啊——哦——”
山谷之间回荡着舒鸿的喊叫。没坚持多久,回声消失在远方。
一切都很安静,微风轻抚过舒鸿的脸颊,他缓缓闭眼,悠远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闪现,有太平间里的白布,有弟弟葬礼上的哀乐,有第一次打开精神力、信息疯狂涌入脑海带来的过载快感,有父亲与他最后的晚餐中那杯明知有安眠药却被他喝下的红酒……
他突然感到疲惫,从头到脚的虚弱感让他如同下坠深海,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舒鸿很想哭,却失去了力气,只能被迫地接受着无力感掌控他的身体。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舒鸿记得远古地球时期有走马灯的说法,人死前回望一生,定格的画面往往是一辈子最难忘的一幕。“那会是什么呢?”
我这一生碌碌无为,行尸走肉,在悲剧之中捡拾被遗忘的快乐,最后天地为葬。
铁轨开始剧烈地振动,火车来了。
舒鸿似乎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小提琴音。
“呜——”
舒鸿从铁轨上翻了下来,猛烈的气流卷起他的长发,有什么液体从眼角滑落,砸在地上。
不知为何,被抽走的力气在一刹那被送回了舒鸿的身体,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出奇地平静,精神力毫无征兆地爆发,捕捉到了尽头一个模糊的剪影,那深邃的凝视直接望进了他的心里,灵魂为之震颤。
有一个哨兵,正在与他共鸣。
他们的相容度,高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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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以为自己是地球上最后一人并为此惶惶之时,突然发现了一个同类,他与你一样,在这世上孤独地游走数年,为了遇见你而不妥协于任何冷箭中伤,偏执地守望着你来的方向。
“虽然有点矫情,而且人家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全速奔跑中的舒鸿想,“等等,那是……寒山监狱?”
寒山之巅,有一所戒备森严的特殊监狱,关押一级戒备的神秘犯人,全年无间断最高级别警戒——此刻,大门正敞开。
二楼的看台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在拿着小提琴,等待着他的命运盛大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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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预警:
1.感情线八百倍速进展,剧情走意识流,一切为满足作者叉劈服务!攻对受一开始的情感就很充沛饱满(?),后续会有解释;
2.所有设定都是胡诹的,尤其是物理、化学、医学、航天等理科知识!请勿当真;本文所有地名、人名、情节等均为杜撰,不代表任何真实含义!
3.非典型末世流,哨兵向导世界观,攻后期会黑化;
4.作者特别喜欢胡言乱语,如果您在观看途中感到不适,不用怀疑,一定是我写得有问题,笑死。
祝您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