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会出错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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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的路人们围了过去,马路上顿时水泄不通。邵含祯瞪大眼睛,完全还没从惨烈的车祸中缓过神来,却又自人群走动的缝隙中看见了拖在地上的肠子。所有人都恨不得离那摊肠子八丈远,人声鼎沸,太阳当头越烤越热,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我感觉,他应该不会死的。”宿砚说道。
邵含祯木怔着转头看向他,宿砚神色平静,语气也不咸不淡的。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边放回口袋里边冲邵含祯道:“走吧,你不是还要回去做蛋糕吗?”
邵含祯看看路上围成的人墙,又看看宿砚,感觉视线都模糊了,耳畔也像罩了层东西似的,听不真切。宿砚见状,把他手里那根已经吃完的冰棒棍拿过来,和自己的一起丢进了冰柜旁的垃圾桶。小商店的老板也跑出去看热闹,这会儿已经回来了,唉声叹气,冲两人摆手,“我的妈呀,你们看到没有?太惨了,吓死我了要。”
宿砚拉着邵含祯走进停放摩托车的小巷,邵含祯手脚都是僵的,脸色惨白。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车祸,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被撞、搅进车轮底下,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他呆愣着倚坐在摩托车上,宿砚微微低头,凑到他脸前关切道:“哥,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热水。”
“……那个人被撞了。”邵含祯睁大眼睛道。
“嗯,”宿砚偏偏头,“我看到了啊。”
“这……”邵含祯两手拇指按住了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这太惨了吧,这是什么好人没好报啊,偏偏还是这时候。”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人家的慈善画廊今天剪彩,偏偏就这时候让车撞了,太不公平了,怎么会这样……”
这次,宿砚安静了须臾,面无表情道:“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知道。”
“啊?”邵含祯抬眼,“什么?”
想不到,宿砚异常认真地重复道:“我说,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知道。”
两人盯着彼此,宿砚比邵含祯要高,此时微微垂眼,面无表情,没来由让邵含祯打了个寒战。他当然第一遍就听清楚了宿砚到底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他顶着那张天使一样的脸,说出口的话却很冷淡。
不,应该说只是很平静,平静到有些木然。大滩血迹,掉在地上红红白白的肠子都不会让他有什么反应。他看着邵含祯,邵含祯也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宿砚说厄运线就是从不出错,其实就是:他没有办法证明厄运线从不出错。
一瞬间,邵含祯五味杂陈,对厄运线的畏惧感再次冒出来了一丝半缕,连带着也突然有点害怕愈发平静的宿砚。他还隐约有点说不出来的失望,因为宿砚眼中的漠然。
如此惨烈的一场车祸,人总要有点反应。要不是害怕、唯恐避之不及,要不就是惋惜,这都无关什么对错,只是人之常情,而不是像宿砚这样。
“那个人的肠子都撞出来了。”邵含祯站起身,“你说他不会死吗?”
宿砚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答说:“嗯……应该不会。让人死掉的厄运线会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厄运线不会出错的,所以他应该不会死。那个货车司机也算飞来横祸了,这样子好像也有百分之十责任吧。不过运输公司都会买巨额保险的,应该没关系——”
“算了。”邵含祯直接把头盔丢给宿砚,“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邵含祯骑车骑得十二分小心,他专心看车看路,努力把车祸的画面从脑袋里驱逐出去。宿砚没有说话,安静得好像不存在。邵含祯把车直接开到了两人家楼底下,宿砚下车,还没来得及把头盔递出去,摩托车已经轰隆着开走了,朝着手风琴咖啡店的方向。
宿砚一手拎着头盔看摩托车扬长而去,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好像搞砸了……”
楼道里很阴凉,宿砚拎着头盔慢慢上到三楼,输入密码开门。大概是因为刚住进来不久,屋里很冷清,即便陈设着的家具很有设计感、配色舒适,看起来却像是个专门供某类家居博主拍照的样板间。宿砚换了鞋,把头盔放下便径直躺在了沙发上。
他确实也查过周雄阳的资料,经常上新闻,一心扑在慈善事业上,开设的福利院收养了许多年纪较小的孤儿,被称为“阳光爸爸”。今天本来要去剪彩的画廊也是一早便宣布要把收入全部用于慈善事业的,周雄阳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仍是意气风发春风满面的样子,网上他的很多照片都是带着福利院里的孤儿一起拍的,大人小孩搂在一起,看上去是个大善人。
宿砚高高举起自己的左手腕,五指展平。手腕上的厄运线变回了一条细细的黑线,他盯着那条黑线自言自语道:“你是不会出错的,对吧?”
厄运线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缠绕在手腕上。
“你是不会出错的,”宿砚半阖上眼帘,“……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屋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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