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重新选择,他还是会将剑刺入友人的喉咙,这是他身为朝廷命官的责任。
-----正文-----
1.招架
“你去哪了?”庄啸鸣一大早起来,见到的却是拿了两个馒头和一把黑刀进门的戎策,阳光照进这间小破屋颇为刺眼,他一时看不清戎策的表情。
戎策扔了一个馒头给他:“打架去了。方才看到一群人欺负一个三岁孩童,结果来了一群黑衣黑帽的男人,约莫就是那个山大王的手下。我给他们其中一人下了一道追踪的暗符,有兴趣吗?”
庄啸鸣立刻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拿起身边的刀:“还不快走。”
战文翰曾经说过,给狗一支笔,符都画得比戎策好看。诚然,戎策画符是真的难看,但好歹能用,就是多走了一些弯路,路上又被一群打群架的挡住了去路,不得不拔刀杀了出来。
跟着符文的指引,戎策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处石门,上面留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洞,旁边放着一个古旧长满霉菌的木牌,写道:“写姓名、生辰,由此递入,并稍作等候。”
木牌翻过来,是龙飞凤舞的字体:“等不及就滚。”
戎策一摸口袋也没有带纸,只有两张没写东西的黄符,便递给庄啸鸣一张,剩下一张放在石壁上,用指甲做笔,歪歪扭扭反着写下这几个字:“戎策,隆安六年四月初七生人。”等他将纸拿下石壁,石灰已经帮他拓印。
纸递了进去,不多时门竟然开了,果真是有人。庄啸鸣拔腿就要走进去,戎策却拉住他的手:“你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所以要一探究竟。”
“如果是什么机关密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是山寨土匪的老巢?如果是抓男妓的勾栏呢?”戎策将胳膊肘搭在他肩膀上,取了朱砂写两张符塞进庄啸鸣的领口,“无论如何都不要扔了,我帮人收尸可是要多收钱的。”
庄啸鸣眼中多了几分严肃认真,好似是即将上战场打头阵的先锋。他拔出刀来走在戎策前面,另一只手有意无意挡住戎策的路——并非是挡路,戎策看出来,他是在护着自己。
“你走之前,四殿下跟你说过什么?”戎策忆起在城门口的那一战,庄啸鸣和那群亲兵的布阵乍一看有些蹊跷,但实际上是将他围在中间,即便效果不怎么好,但是戎策确实没受伤。
庄啸鸣顿了一下,说道:“殿下说你是唯一知道那些密文、符咒的人,也是唯一能够带我们出去的人。所以我们必须尽全力保护你。”
戎策哦了一声没说话,他不信庄啸鸣没有察觉出什么,但是侍卫长不肯说,他也不能硬逼。忽然洞穴深处传来一声野兽的长啸,戎策拔出刀横在身前,再点亮一根火折子扔到前方。
火光之中,出现了一双靴子,或者说无数双靴子来往匆匆。接着墙壁上的火把一一点亮,戎策看见了这宽敞的石洞之中,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着或朴素或华丽的衣服。
有人在窃窃私语神色紧张,有人笑得灿烂大声吆喝,围成了一个圈,唯独留下中间的空地,黑暗之中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何物。
戎策和庄啸鸣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他们藏匿在人群中间,不多时,正中间的火把点亮了。那是铁笼围起来的八角形擂台。戎策在尉迟家的黑市见过小上一半的擂台,也没有栅栏,只有打黑拳的男人满头是血。
“这是斗兽场,”庄啸鸣低声道,“帝泽书院的公子哥经常去看斗兽,但大多都是斗鸡、斗猎犬。这样大的规模,至少是老虎、狮子。”
戎策当年因为飞扬跋扈热衷于闯祸,所以没什么朋友,加上他是佐陵卫指挥使的公子,也没人敢和他走得近,除了名义上的堂哥张裕来。而他们两人有钱也不会去看斗兽,偷偷摸摸溜到赌场去再赚一笔,或输个精光。
不过等那野兽出来的时候,戎策倒吸一口凉气——这里一定是归墟,不然为何会有传说中的少昊,或者是他的子孙后代,总之是人间轻易见不到的巨大飞鸟,尖嘴长达半米,翼展至少横跨半个擂台。
戎策拽了拽庄啸鸣的胳膊,说道:“那两张符虽然不一定能保命,但是别丢了啊。”
庄啸鸣回过头正纳闷,斗兽场中间的人已经开始说话,声音浑厚从石壁的四面八方回响:“我们的规矩只有一条,叫到名字的报名者必须上台,只有击败三只野兽,才能挑战擂主。”
戎策四处搜寻擂主,只看见远处的高台上坐着一个光膀子的年轻人,肌肉像是铁做的一般。而他身边是一个穿着披风的男人,带着帽兜看不清脸,但从露出的手来看,是个饱经沧桑的男人。
也许他就是这一任的谷主。
戎策听见了一声锣响,接着陆续有人上台,大部分都被疑似少昊的大鸟啄得体无完肤,第二关玄武一踩擂台被震飞的也不在少数,少有几人来到第三关。戎策看得出来,这些人并非是什么市井百姓,而是至少有三四年功夫底子,甚至有人用的是军刀。
其中有两个被叫了名字不肯上台,一边哇哇大叫一边顺着来时的路向外跑,跑到没有一半,叫声戛然而止。
斩魔山谷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的衣着相貌有的与时俱进,有的却像是二三十年前的款式。他们的生活习惯与外面大差不差,就算是桃花源记里的世外桃源,那也是与外界有隐秘联系的桃源。
“戎策。”
戎策回头看向庄啸鸣,后者一指斗兽场,他才意识到方才是台子上的人在喊他。“我什么时候报名了?”戎策纳闷,忽然想起刚才在门口递的纸张,难道那就是报名单?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戎策晃了晃脑袋从背后抓出血刺跳到擂台上。
有人在议论他的刀。
大鸟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下一刻张开翅膀俯身飞过来,戎策前越一步,后仰身体由右下向上挥刀,见未伤到大鸟分毫,他便一跃而起空中转身再度挥砍过去,刀刃齐刷刷削掉了大鸟的尾羽。
不过是砍了几根毛,那只鸟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愤怒情绪,张开巨嘴奔向他,戎策忙不迭将刀挡在身前,以退为进,一招格挡再反手一击,划破了大鸟的脖颈。
一道血痕出现,接着那只鸟退后几步,竟然匍匐了下来,像是俯首称臣。戎策也是诧异,但他感觉到了血刺在发热颤抖,这把刀感受到了少昊后裔的臣服。是血刺,戎策醒悟,血刺让它害怕了。
戎策不过半分钟打赢第一关,围观的群众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叽叽喳喳议论不停。戎策捕捉到了几个词,“黑刀”“二十出头”“姓戎的”。难不成这些人里有认识他的?
少昊后裔都已经恐惧到给他磕头,更不用说后面两关的古兽,缠斗几招便认输。
戎策身上只多了一道无伤大雅的划痕,还有看客以为他作弊而扔上来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他也无法辩解,其实以他的水平,坚持两关没问题——所以这只能算运气好,怎么是作弊呢。
“我可以挑战擂主了吗?”戎策摘掉身上的菜叶,揉了揉因为挥刀过快而酸痛的肩膀。
高台上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从身边女人手上接过一把青龙戟,戟头一侧有锋利的月牙形铁片,带着红褐色的流苏,好似是常年浸泡在血水里。长杆之上盘旋着青龙图案,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道大有来头。
戎策望了一眼手中的黑刀,又望了一眼台下抱着胳膊皱眉的庄啸鸣,思索若是真的打不过,自己该如何跑。
线路还没想清楚,人已经来到了近前。他比戎策高出半头,宽出两倍,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道了声:“屈背。”见戎策不解要给他弯腰,他才解释道:“我的名字,曲备。”
那你大爷的说全乎了。戎策还没骂出声,锣声已然响起。
曲备瞬时攻过来,青龙戟直戳他的心口,若非戎策在杨幼清手下折磨出了矫健身手,怕是要一招被他送去见孟婆。戎策堪堪挡住第一招,曲备的青龙戟已经绕到了一侧,只收回一拳就再度袭来,力道竟比得上常人拼尽全力的一刺。
戎策左右格挡,心道这人吃了什么东西,这样高强度的突击竟然不需要停顿。他见缝插针,弯腰闪身躲过袭来的长戟,侧身换手反握住血刺划向曲备的腰侧,却不料曲备更快一步,长戟的尾部扫来正中戎策膝盖。
“你大爷——”戎策骂了一句,重心不稳向前扑倒,一翻身见长戟正对准他胸口,便急忙用右手握住半月钢片下面的长柄,顺势站起身后撤两步。
曲备速度持续加快,接连突刺,戎策被他逼到角落,忽然长戟的尖头由刺变为挑,衣服轻而易举裂开一道扣子,胸口划破出现一道血痕。
戎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
他藏在怀中的伏灵司令牌掉在地上,玄铁的那一面朝上,静静躺在斗兽场最显眼的地方。
寂静被打破,人群霎时间沸腾了,愤怒的人群扒住旁边的铁笼,口中叫骂着最污遭的词汇。戎策本就背靠铁笼,忽然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踉跄向前两步单膝跪地,抬头看到被人潮挤出去而焦急无助的庄啸鸣。
这些人像是疯了一般,竟然将铁做的栅栏扒开,冲上了擂台。
“杀了佐陵卫!”
“报仇!报仇!”
2.错过
杨幼清坐在鼎丰包子铺吃早饭,新来的点心师傅做的叉烧酥颇为细致,香甜却不起腻。他将最后一块塞入嘴中,喊来伙计准备结账。
身边坐着一桌穿金戴银的中年女人,一看便是纷纷嫁了好人家的旧友出来叙旧,一路从丝绸、首饰聊到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八卦。其中一人故作神秘说道:“听说了没,银修赌坊的大小姐跳井自杀了。”
“真的啊?那口井无缘无故填了,我还觉得奇怪。”
“当然是真的,我小侄在赌坊做学徒,亲眼见到她跳下去的。这也是可惜,因为姑娘未出嫁,连个正式的牌位都没有,更别说丧礼了。听我侄子说,银修赌坊欠了许多钱,他爹正愁没钱还债。”
“是吗?我弟弟说看到赌坊大小姐在青楼卖笑,身边尽是当今的达官贵人,”妇人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才继续道,“八成是她爹想把她卖了,她不肯,性子又烈,才跳井的。”
“什么呀,你们都不知道吧,这个姑娘叫九月,跟江对面的来读书的那位贵公子看对了眼,结果家里人不让,所以想不开跳井。”
“我也听说了,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要是那个姑娘啊,别说真假了,肯定要羞愧到撞南墙。”
杨幼清接过伙计递来的油纸包,里面是给戎冬带回去的核桃酥。佐陵卫封锁了银修赌坊和尉迟家的地下拍卖场,他们挖开了井找到了九月的尸体,而杨幼清,找到了九月的残魂。
自尽而死的人容易成厉鬼,更何况是被逼跳井。九月已经近乎痴狂,但无奈对父兄的仇恨极深成了地缚灵,竟然不能远渡千山万水去见她最心爱的人。
尉迟家为还债,逼迫女儿卖身,女儿却心系敌国王爷,而且此事几乎传遍街头巷尾。她迂腐的父兄恼羞成怒,将她推到家门口的井里,然后假惺惺说她为情所困,跳井自杀。死了个女儿不过就是少一双吃饭的筷子,还有八个儿子养老送终。
杨幼清走的时候,苍锋忽然抖动,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让他心脏骤停片刻。
阿策。
南绎京城下着小雨,路上满是花花绿绿的油纸伞,路边的孩童唱着天真烂漫的童谣。
空荡荡的王府,曾皓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手边是一封信和一张问灵符。廷争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坐着陪他。半晌,曾皓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问道:“是谁传出去的?为何北朔帝京有这样的传言?”
“知道王爷您和九月姑娘的事情的,不过是我和吴公公。”
“不,还有,”曾皓扶着桌腿站起来,膝盖麻木使他差点跌倒,好在胳膊撑住,“七哥。”他湿润的眼中多了一道冷峻的光,不是往日的神采奕奕,而是想要将人置于死地的杀意。
廷争起身后退两步,双手叠放身前弯腰行礼:“无论王爷如何打算,明晞府愿听从调遣。”
3.讨伐
戎策是稀里糊涂被人救了的,他前胸和后背的伤口痛到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像是黑夜里见到了最闪亮的星星。他被人从人群中捞出来,架着来到一处房屋内,接着有人给他包扎伤口。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焦急地转圈的庄啸鸣。庄啸鸣见他醒了立刻扑过来,说道:“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殿下肯定宰了我。”
轮不到叶宇,杨幼清就会把你炖了,小火慢炖八小时还要放辣椒。戎策扶着他胳膊爬起来,疼得微微眯眼,咬着牙才站起身:“这里是哪?”
“是曲备把你带回来的,我硬要跟着,他也没办法。应该就是谷主的地盘,”庄啸鸣替他打开窗户,外面竟然是种着一片竹林的小花园,树上竟还有鸟叫声,此起彼伏,“他是个很有闲情雅致的人,亭子上刻了副对联,门口贴着掉色的年画。”
戎策扫视了一圈,说道:“我想见他。我要知道斩魔山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应该已经清楚了。”门口走进来戴着黑色帽兜的男人,他身边的曲备终于穿上了衣服,手中提着彪悍到戎策再不愿见到青龙戟。
“这里都是些被佐陵卫缉拿而走投无路的人,正因为走投无路,所以打砸抢烧无恶不作才是规矩,”戎策捂着胸前的伤口,不得不弯腰才能缓解疼痛,“他们为何会来到这里?机缘巧合还是有人特意建造了这个世外桃源来庇护他们?”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说:“他们不应该死在外面。”
“您认为他们都是无罪的?那您呢?”
男人似是有些惊讶,重复道:“我?”
“门口的木牌和亭子的对联都是您写的吧,我在佐陵卫的档案室里见过这字迹,实话实说,有几本还被我义父拿来当字帖给我妹妹练,”戎策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嘴唇苍白怎么看都有些让人生怜,“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七年前佐陵卫东护方司的监察,郑辉。”
庄啸鸣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急切说道:“当年陛下出兵讨伐柴家,命令东护方司打头阵,郑监察念及和老将军的师生之情不肯出兵,因而被西护方司监察周荐章暗杀,莫非……”
“我与柴将军是师生,与荐章亦是旧友,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他不会如此冷血。”郑辉摘下帽兜,竟是昨日在海上见到的郑平愿——平愿,他到底要平什么愿,为何师父口中温文尔雅的大少爷会不管斩魔山谷内的烧杀抢掠。
戎策望着他,半晌抬手弯腰,紧接着因伤痛咳嗽两声,喉咙里有血液的甜腥味道:“您当时问我师父姓名,之后肯给我指引,是因为认识我师父?”
“幼清的品性正直,他的徒弟自然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杨幼清做伏灵司监察,认识郑辉的时间最多只有三年,既然师父对郑辉一向是保守地称赞,而郑辉又对师父如此放心,戎策也想不出郑辉心怀歹意的理由。但是为何七年前,他不肯出兵。
“您七年前才来到这里,那之前的那些人,又是如何寻到此处?”
郑辉不回答,反倒看向了庄啸鸣。后者愣了下,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堵在嗓子眼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末了说道:“莫非,您知道当年柴家兵变的真相?”
“我知道的不过片面,但我想戎千户的师父和义父,应该最清楚,柴家为什么世代镇守东海,对这片海域永远忠诚。”
戎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抿下嘴唇,说道:“《河图玉版》中提到‘龙伯国人长三十丈,生万八千岁而死’。龙伯巨人到归墟钓走六只神鳖,致使居民居无定所。巨人族被天帝驱赶到穷凶极恶的地方自生自灭。”
郑辉摇摇头:“他们没有去凶险的远方,而是在东海的岸边繁衍生息,作为惩罚,必须时代守护归墟的安宁,却不可入内。”
“柴家是巨人族的后裔?”戎策激动到咳嗽几声,这次是真的咳出了血,“可是为何,为何要谋反?”
在斩魔山没有遍布眼线的佐陵卫,庄啸鸣胆子大了,径直打断他:“怎么是谋反!他们肯定是被逼无奈!”
“陛下听闻有一处世外桃源,误以为是仙境——或者他深知这里藏着什么人,但是为了让士兵积极作战,才声称此处有无数的黄金和珠宝。柴家军怎会答应调兵,柴家怎么会远离归墟。”
戎策彻底弄明白了:“所以,他们的自卫,成为了陛下手中‘谋反’的证据。真是一出好戏。”
庄啸鸣一拳砸在桌上,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十万将士,十万英魂。柴肃呢?他还活着吗?”
在庄啸鸣期待的眼神中,郑辉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假死,带着亲信赶到东海的时候,柴家大宅已经是满目疮痍。老将军弥留之际给了我通往斩魔山谷的地图,声泪俱下央求我肩负起摆渡人的职责,并带着他的儿子逃离战乱。”
戎策轻声说道:“但是柴肃不肯,对吗?”
“柴小将军也是一身肝胆,铁骨铮铮。”
庄啸鸣一声不吭向外走,戎策不拦他,心里也是一阵低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穿被血染红的战甲,在必败的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再背上无端的骂名,魂魄都要接受世人的嘲讽。
叶南坤。戎策攥紧了拳,末了因为胸口疼而松开手。
“戎千户,”郑辉走过来,帮他搬了张椅子,“我比幼清大六岁,叫你一声阿策,不介意吧?”
“您是前辈,我师父也常说,您在的时候,东护方司竟能做到为民请命。只不过现在的护方司,成了陛下和几位皇子的眼线,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幸运逃出,来到这里。”
郑辉笑着摇头:“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事业,名垂青史。到头来还不是九死一生?我常和幼清说,知足常乐,便可安稳一生,也不知他是否听进去了。”
“我师父啊……他倒是个喜欢安稳度日的人。”
斩魔山谷应当就是归墟,这里有无数戎策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入药之后不过一天一夜就将他的伤治得七七八八,他也打算就此别过。郑辉来给他送行,带了一包甘草说送给杨幼清,对他的膝盖有所帮助。
庄啸鸣忽然飞快跑回来,满头是汗头发都有些凌乱。他一边大喘气一边指着山谷说道:“血,血侍来了……”
郑辉紧走几步来到观景平台之上,一线峡谷之中果然充满了打打杀杀的声音,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满是迸溅的鲜血。他紧握双拳砸向石柱,说道:“我带人去查看,你们二人暂时躲在屋内。”
一声巨响传来,似乎是有人用了炸药。戎策抓住郑辉的胳膊,说道:“来不及了。南绎的藏书浩瀚,也许归墟的符文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想要破解轻而易举。”
“你知道他们的目标?”
戎策慎重点头,说道:“古时有一只巨兽名叫相由,可以呼风唤雨,千万顷良田瞬间淹没。他被大禹斩杀之后,蛇头掉落各处,归墟也奉命保管看守一颗。南绎的目标就是蛇头。”
“我想,”郑辉抬起头,“我知道它在哪。”
郑辉发现这个密室的时候,他刚刚逃出生天,本想当做藏身的地方,但后来因为成了谷主,不需要躲躲藏藏,便拿来放一些贵重物品。这颗蛇头本就在密室里面,被一圈经久不息的火焰围绕,铜色的外壳更加的恐怖瘆人。
戎策摸了摸腕上的玄铁护腕,厚度应该可以抵挡热浪,便屏住呼吸,伸手进去。出乎意料的,这熊熊的火焰一点都没灼伤他,甚至像是空气一般没有任何的热度,轻而易举把蛇头拿了出来。
跟在他们身边的曲备不信邪,伸手过去,刚一碰就烫到缩回来:“真是奇了怪。”
郑辉没说什么,他对斩妖除魔的事情知之甚少,也并不关心:“比起放在这里,我想还是让你们将蛇头带回伏灵司更加安全。二位可以从后面的通道绕出去,前面交给我们应对。”
“多谢前辈。”戎策撕下一段衣服将蛇头包裹起来背到后背,接着弯腰对郑辉行礼。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郑辉挥了挥手,曲备递过来一把封存已久的长剑。剑鞘雪白,出鞘后是锋利的银色剑身,末端用朱砂勾勒出两个字,“独醉”。郑辉望着曾经陪他征战南北的宝剑,说道:“我离开家时,父亲说,人这一生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即便没有一个朋友。”
“大人,我们陪您拼到最后。”
郑辉摇了摇头:“我从未独醉,一向有他陪着,无论是并肩而行,还是刀剑相向。”
后山的道路崎岖坎坷,常有野兽出没,但因为忌惮戎策身后的蛇头和手里的血刺,它们大多盘旋片刻就逃命。少有几只不怕死的往上撞,被血刺从中间劈成两半。庄啸鸣爬山的功夫还是差了些,戎策不得不慢下来等他,这才发现,他被路上的荆棘割破了脚踝。
“忍一忍,马上就出去了。”戎策拉过他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的腰向外走,不多时便看见了海岸。他们虽然从后山走,但是海岛并不大,山路崎岖,走到出口已经和来时停泊船支的位置不差多远。
戎策刚想放庄啸鸣下来休息,毫无防备间忽然被猛然抓住肩膀,背着的蛇头也被庄啸鸣一把抢去。本一瘸一拐的侍卫长将气喘吁吁的戎策轻而易举掀翻在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四五身穿黑衣的刺客,瞬间控制住匍匐在地的千户。
“你他妈是血侍!”戎策反应过来,“把东西还给我!”
血刺被人从背后拽走,刀鞘连带的皮革系绳被撕成两半,珍贵的黑刀像是废物一样扔在地上。戎策愤怒到眼中带了血丝,他本以为和叶宇一同长大的兄弟绝对信得过,现在看来,谁都有两幅面孔。
那,叶宇知不知道他身边有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一个从他上学的时候便开始算计他的兄弟。假装推心置腹,其实笑里藏刀,装作痛心疾首想要追查一桩冤案,给曾经的挚友报仇,实际上,根本没有把柴家放在心里。
他以柴家为借口深入归墟,只是为了寻找蛇头,拿戎策做引路石。应该是血侍催得紧,时间紧迫他必须生闯,而曾经到过黄泉、青丘和昆仑古城的戎策是最好的选择。庄啸鸣甚至为了计划顺利,命令其余的亲兵引开守门人,不顾他们生死,只是为了更好控制戎策。
现在他终于舍得揭开假惺惺的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不对,他潜伏在叶宇身边,应该还有其他的打算。此时,他对戎策暴露身份,意味着他已经不需要这颗引路石。
海风呼啸中,庄啸鸣摇了摇头,说道:“你应该知道故事的结局,殿下。”
“殿下……好啊,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想杀了我,”戎策不由得冷笑,他笑庄啸鸣可怜又可悲,他笑自己没能早点看出这是一个局,“你杀了我,我就变作厉鬼纠缠,让世人知道你的恶行。”
庄啸鸣不言,冷静地拿出一张纸符,与当初在真正的董锋身上发现的如出一辙,但是明显不是明晞府的稳重画风,多了几分张狂。他将符贴在戎策身上,命人按住他四肢,接着拿起掉落在一旁的血刺。
日头正好,戎策的脸贴着滚烫的沙子,接着听到刀下落带着的呼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