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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起兵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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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反了,终于造反了!但是打仗归打仗,请不要牵连可爱又无辜的小千户。

-----正文-----

1.战乱

奔入斩魔山谷的并非是血侍,所有的血侍都等在门外诛杀伏灵司的小千户。

佐陵卫发现了这个地方,他们要追杀当年逃脱的罪犯,‎‌‍‍‎男‌‎‍‍‎女‍‎‌‌老少一一斩杀,即便是手无寸铁的妇孺,也是他们口中的罪犯。血侍暗中煽风点火,不可一世的北朔皇家暗卫得到了消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佐陵卫怎么会允许这些人活在世上,朝廷、天子的名誉岂能玷污。结局便是无尽的杀戮,血流成河,婴儿蜷缩在父母的怀中哭泣,再被佐陵卫的长枪戳中,哭啼戛然而止。

郑辉赶到山谷下的时候,见到了骑着马,身上染血的周荐章。

周荐章自告奋勇而来,只为了一人。

郑辉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凉。他应该要庇护这里生活的居民,但是到头来,他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曲备想要冲上去和周荐章决一死战,被郑辉拦住,默默退到身后。

郑辉问道:“他们都该死吗?”

“国有国法,不得不从。”周荐章抽出佩剑月沉,向下一伸,刀尖停在郑辉颈侧,后者并未躲闪。周荐章顿了片刻,问道:“躲了这么久,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郑辉仰起头,恍惚间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时代,最单纯的日子里,镖局大少爷遇到私塾先生的小儿子,他们以为彼此会是一生的知己。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都加入了佐陵卫,但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分道扬镳。

周荐章意在升官发财,而郑辉看到了世态炎凉。

“荐章,我父母还好吗?”

周荐章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宣泄,他像是一尊无法撼动的雕塑,声线毫无波澜,其中不掺杂任何感情:“我在替你照顾他们,也会一直照顾下去。”

郑辉不说话了,慢慢闭上眼睛。他身后是杀红了眼的佐陵卫,是尸横遍野的斩魔山谷,是人间地狱。他身前是曾经最熟悉的剑,周荐章八年不用月沉,今日再度出鞘,依旧是为了取他的命。

一剑穿喉,周荐章跳下马扶住郑辉将要倒下的身体,半晌丢了月沉,双手抱住被血染红失去活力的身体。苟活了八年,应该也值了。周荐章比郑辉要大一岁,算下来,他今年虚岁才只有三十七。

周荐章忽得用手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疯了一般晃动那具身体:“郑辉,郑辉!”

得知佐陵卫倾巢出动之后,叶宇紧跟着启程,但还是晚了一步,到山谷之时,已经是一片狼藉。无辜的孩童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半点呼吸,躺在被血浸泡的板车上望着远方的天空。

叶宇一瞬间红了眼眶。

佐陵卫便可以为所欲为?他们残害无辜百姓,还要说的冠冕堂皇?这个孩子,这些孩子,他们也是危害国家的祸根?叶宇气上心头忍不住干呕,抓住身边的一个校尉问道:“为何杀了他!”

“又不是我杀的。”校尉并未认出眼前人是谁,只是瞥了一眼那个孩子,无所谓地摇摇头。

叶宇将他推开,反倒因为力气小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手一撑地面便是一手粘稠的鲜血。叶南坤,他的父皇,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给太子哥哥留下一个安稳盛世吗?

依靠杀掉异己获得的盛世,绝对不会是真正的繁荣。百姓只会更恐惧,更抗拒。

庄啸鸣追过来,身上多了几道自己划出来的伤痕,装成战败的模样。他见到叶宇,当即跪下,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没拦住,佐陵卫,佐陵卫欺人太甚,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称之为斩草除根。”

“天黑了。”

庄啸鸣假装没听明白,叶宇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也是他可以利用的契机:“无论您要做什么,掉脑袋、诛九族我都不在乎。天若是黑了,我们就杀出一个黎明,让百姓不再疾苦,让人间不再有这样无辜枉死的冤魂。”

他说罢,从背后拿出一把断戟,乌金制的长柄被人从中间砍断,只剩下前面的半截,上面是已经干涸的血液。叶宇怎么会不认得这把兵器,柴肃十五岁的时候,他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他拿着炫耀了许久,说,日后他一定是比他爹更厉害的大将军。

叶宇紧紧攥着那把断戟,半晌说道:“我们杀出一个黎明。”

京城收到昭王起兵消息的时候,整个东南已经被叶宇控制。溯州、宴州、征州、厉州、昭州、衡州全部改旗易帜。官府一次次的不作为,趾高气昂地贪污腐败、不顾民生,让叶宇在揭竿而起的当天便获得了数万士兵和百姓的支持。当然,也少不了庄啸鸣等人的暗中运筹,他们甚至早于叶宇答应起兵,便备足了粮草。

西南宥州孔家被人放火,闵州太守被杀,群情激奋,被叶宇收入囊中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若真的连成一片,被围在邱江边上的只有霖州和岳州。

所以霖王叶斋着急了,他不想看着太子过安分日子,但是更不想叶宇吞并了他的封地,然后杀入京城。于是他连夜进宫,跪拜在东宫门前求见太子殿下,叶煦州焦头烂额也没有歇息,急忙接见,第一次和他达成了共识。

“父皇怎么说?”叶斋说话语速飞快。

叶煦州摇摇头:“他召见了几个武将,但是最年轻的也有六十岁,白发苍苍如何带兵。不过他们计算过,叶宇就算收缴所有百姓的存粮,军队的补给也不会支撑太久。”

“我们有多少人?”

“安国公的精锐因为围剿海盗损失大半,可以说是节节败退,已经被叶宇的军队赶到京城外。五弟带着西北和北境的军队往这边赶,但至少还有一天,更别说重夺昭州。二弟,你手下有多少人驻扎霖州?”

“最多三万,”叶斋面露难色,“父皇常说霖州物产丰富,歌舞升平,不需要屯兵。现在被叛变的昭州、衡州和厉州围在邱江边上,如何打得过?”

叶煦州一拍沙盘边缘,抽来一根红色的木棍插在霖州边上:“岳州龙都军。”

“龙都城的守军?”叶斋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叶煦州指的是之前跟着他杀过马贼的驻军,至少有七八万,虽说一半的人在全胜归来后解甲归田,但是他们骨子里的热血难凉。如果号召起来,是不容小觑的战斗力,定能比得过昭州、衡州那些从没打过仗的闲散官兵。

叶煦州挥手喊过来他的侍卫长:“禄涛,去一趟孟府请他们少爷戎策过来。人若是不在就去伏灵司找,必须把人给我带回来,听见没?”

张禄涛忠心耿耿,太子的命令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

于是他闯入孟家,未见到人影,只是把本就心惊胆战的戎冬吓个不清。接着直奔伏灵司,一进门就被阿龙、阿虎拿刀拦在门口。在两个校尉疑惑警惕的眼神中,张禄涛摸出腰牌,怒吼一声:“让开!”

“太子的人也要先通报!”阿龙用刀鞘顶着他胸口,接着被张禄涛提膝顶开。

阿虎冲到近前,后手一拳打出去,被张禄涛握住手腕反手拧到身后,肩膀用力压住他后背让他动弹不得。阿龙见事态不对,扑上去踢中张禄涛的膝盖窝迫使他单膝点地,接着拽住他衣袍下踩住他脚踝:“松手不松手!”

“你先松开!我可是太子的侍卫长!”

“说不清楚就往里闯,谁知道你是不是南绎的探子?”

“我怎么会是探子!”

“昨天闯进来那个说得更逼真,你还差点火候。”

他们吵得难舍难分,杨幼清本就因为这几天丢了戎策的踪迹而心烦,忍无可忍提着苍锋推开书房门。他还没说话,有人先开口了:“哟,老弟在这玩叠罗汉呢?”

“哥哥?”张禄涛抬起头,看见张裕来的瞬间松开阿龙的手腕。他幼时因好动被他哥喂了许多奇怪的汤药,美名其曰强身健体,但其实是让他跑肚拉稀能消停点。也因此,他对张裕来有种莫名的害怕,连兄长带回家的点心也不敢吃。

阿龙也有些奇怪,这兄弟俩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气焰嚣张,一个风流成性。不过细想,张裕来他爸没几年就换一任老婆,而且总是被前妻和离,这俩肯定不是一个妈生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你来看我了?”张裕来笑着想拍张禄涛的肩膀,却被后者警惕地躲过。

“太子殿下命令我来抓戎策。”

张裕来难得皱眉,问道:“抓还是请?”

张禄涛仔细回想片刻,笃定说道:“请。霖王殿下造访,谈及霖州和岳州被叶宇的叛军围在邱江边,想要借岳州龙都军突围,太子便让我来找戎策。”

东南的战事已经要蔓延到邱江边。张裕来下意识看向杨幼清,后者提着苍锋慢慢从廊下走出来,一直沉默地走到张禄涛身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张禄涛不由得额头出了冷汗。

戎策是跟着叶宇的侍卫长走的,出海之后再无音讯。杨幼清暗中试着用问灵符问过几次,都没有结果。也许是他画出来的符文不如明晞府那样精细,杨幼清再努力还原,也还是不知道戎策是生是死。

叶宇知道他身份,应当不会杀了他,再说,阿策那么机灵。

京城处在战备状态,叶宇从溯州起兵,和孟瑞安的十万精兵在城外十里对峙,炮火马上蔓延到北朔的国都。好在南绎正在闹内乱,五王爷和七王爷明争暗斗,谁也没能分心来掺一脚。

杨幼清只想到了戎策作为伏灵司千户的身份,全然忘了他其实手中还有一支精良的军队。

“战文翰,”杨幼清挥手招来伏灵司最懂得画符的人,“写一张问灵符。名字……名字写叶轩,国姓叶,器宇轩昂的轩。隆安六年四月初七生人。”

战文翰挑了下眉,但是并未说话,从怀中摸出黄符和朱砂安静画符,半晌说道:“不知。”

“为何不知?”

“许是生辰有误,也可能符咒出了错。”

杨幼清再度沉默,他这几日时刻不离苍锋,攥得手掌发白,想要探知这把有灵气的刀是否能感知到血刺。但是除了数天前的一阵凛冽的寒冷之外,毫无动静。太阳东升西落,杨幼清的心一直悬着,越发担惊受怕。

空中飞来一只黑色的猎鹰,杨幼清伸出手臂,梭子落在他手上,没有带任何的信件,只是嘴里叼着断裂的皮质束带。杨幼清认出,这是血刺刀鞘的背带。

2.博弈

伏灵司这些人里,只有白树生在杨幼清上任第一天就跟着他,十年来,他只两次见过监察大人像现在这般疯狂,而上一次,是戎策只身闯黄泉。他隐约觉得,能让监察大人不眠不休三天的,只有戎策。

一开始,皇子在巴掌大的地方谋反,打着为民请命的口号,但是在叶南坤的眼中,不过是叶宇想要为柴家报仇的幼稚行为。他派安国公去挡,但是忽略了先前海啸迫使穷人当海盗,而孟瑞安已经被海盗打掉了一半的战斗力。

在叶南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东南已经成为叶宇的地盘,而其中功劳最大的并非是他母妃的氏族,而是他的老丈人,东南首富。毕竟是叶南坤的枕边人,懂得审时度势的皇妃自请关禁闭。

北境的平叛军队先一步赶到京城郊外,但是因为奔波和水土不服,打了两仗便不得不退下修整。另一大谁也不愿意提及的原因,便是叶南坤默许私藏乌金,导致兵器极其容易折断,盔甲还未受重击就断裂两截。

佐陵卫因为没来得及从斩魔山撤出,损伤大半,伏灵司的暗桩不得不肩负起传递情报的任务,就连戴着伏灵咒枷的小鬼都被利用起来,可惜效果甚微,除却昭州暗桩及时撤离,其余州府的秘密联络点都被叶宇挖出剿灭。

杨幼清不信是戎策告密,但是知晓伏灵司所有秘密地址的人,除了他们,估计只剩下神出鬼没的血侍——如果他们真的手眼通天。

战争进行到半个月,西北和北境的军队连手收复了溯州,叶宇不得不退守江边,他越发想要得到霖、岳二州,却因为地势的原因迟迟不能攻入。再者,霖州的士兵有叶斋用他的小金库奖励,各个变得骁勇善战;而岳州山区的土匪根本不想有人搅乱现有局势,打得凶猛。

庄啸鸣是他的左膀右臂,且是指挥作战的好手,叶宇的任何决策几乎全部依赖他。

两军对垒,不仅看人员战术,更要看粮草。叶宇的优势在于他富有的岳丈和曾被欺压的百姓的支持,而朝廷却没有得到任何百姓自愿奉献的粮草,想要加税打造兵器,却怕他们也跟着叶宇反了。

就在双方粮草和人马都快到临界点的时候,昭州暗桩传来一封信,来自暗桩总旗王韵竹。杨幼清记得这个姑娘,琉山王氏的大小姐,懂得风水、八卦,观察细致,也是她带着昭州的校尉逃过一劫。

信上只说了四个字:“阴兵借道。”

《左传》有云,“人生始化四魄,既生魄,阳生魂。”人活着时候是生魂,死后是亡魂,且形魄归于地,意思是肉体入土,而灵魂不可久居于世,需入黄泉轮回转世。但偏偏有一些不愿意离开,就变成了鬼。

就像是小孩子受了惊吓,大人要给他们招生魂,死去的也是可以招来,无论是流连世间的小鬼,还是已经入了黄泉的亡魂。前者让白树生嚎一嗓子,再不济给点好处,总会招来,但是后者需要道行极高的高手,费尽心机才能做到,且这亡魂之后一定跟着前来追杀的黑白无常。

“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这类传得玄乎,但只适用于生魂,指引本体的方位。毕竟一张破纸就算是被亡魂附体,也不能有多大动作。战文翰奉命查了地下三层的禁书室,翻出来不少的史料,一一记下,搜寻具体方法未果,再一一划去。

招一个亡魂便这样难,更何况是要从地府借阴兵。

阴兵借道的记载也有不少,真真假假,就连阴雨天行军都被当作鬼怪故事。

一部分记载的描述为鬼界战争,这事百年前发生过,不过现在十殿阎罗管理森严,此等事情已经不会惊扰人间。而另一部分记述的是战争中死去的亡魂被牛头马面带往地府路上,路过极阴之地现了形。

战文翰猜到了王韵竹的用意,她想借这些士兵的亡魂去抵挡叶宇的军队。

她并非是要从黄泉借人,而是要从引路鬼差的手上抢人。

只不过困难也重重。其一这些鬼魂未必肯听伏灵司调遣,其二他们就算还有心智,且都是朝廷的正规军,那也不能就这么冲上去打仗。凡人看不见摸不着,若是叶宇随身带着桃树枝,连窃听机密都不可能。除非这些鬼都是抱着复仇之心的厉鬼——把善鬼炼化成厉鬼是罪大恶极,死后不仅仅是十八层地狱,且要魂飞魄散。

战文翰不认为王韵竹是这般人,所以兜兜转转,又回到招魂这条路上来。

既然杨幼清全然信任,他也必须不负所望。

战文翰很早就猜测,伏灵司藏着陛下的三皇子,否则解释不通那么多的巧合。但是正四品监察大人一门心思扑在找戎策这件事上,他倒是没预测到。杨幼清为人清高,不会因为戎策是亲王便讨好,大约是师生情深。

昭州王府,叶宇刚用完午膳,庄啸鸣便风风火火闯进来,说道:“本来愿意投奔我们的宥州士兵忽然反悔,据说是康彦候忽然开仓放粮,战场上四个儿子亲自打头阵,鼓舞了士气。”

“康彦候?他是害怕丢掉家底。亭亭回京了吗?”

“大约已经到了京城,听您的吩咐没有拦截,一路畅通,”庄啸鸣望了一眼地图,摆出一副愁容,“只是宥州不肯归降,要想得到岳州就只能从北部的山区闯入。那里的土匪山贼已让我们损失了数千人。”

叶宇摩挲着手中的佩剑,霖州和岳州是两块难啃的肥肉——说到底,还是肥得流油。如果能得到,后期的补给就不成问题。

“殿下,”庄啸鸣忽然抬头,“我想请您见一个人。”

叶宇在王府地牢见到奄奄一息的三哥,瞬时激动起来,问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啸鸣故作焦愁,说道:“我们出巡岳州边界,在一条小溪边发现了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我想,您应该希望他活着,尤其是当下这种局面。”说完他抬头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数年如一日地骗过了叶宇。

戎策不是被他捡到的,而是在斩魔山谷入口的海滩上没被他刺死,一直囚禁到现在。不知是他福大命大,还是血刺不愿意伤害主人,那一刀下来,反倒是庄啸鸣被击退三步。

上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还是苏涣想要杀他。戎策隐约觉得自己被某种东西保护着。

庄啸鸣几次试图杀他未果,只能将他控制住,用银针扎入穴道让他动弹不得。戎策看得见、听得见,却不能说任何话,眼睁睁看着庄啸鸣引诱叶宇入局,在他的明示、暗示之下举兵造反。

如果此时叶宇肯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薄被,定能发现他的右手被一根拇指粗的铁链拴着,脖子一侧还有三根没入发梢的银针。但是叶宇盲目信任他的侍卫长,一阵担忧之后,竟然开始打虎符的主意。

叶宇只知道太子交还了岳州龙都军的虎符,但是这能调兵遣将的石头疙瘩被戎策收到了什么地方,叶宇不知道。京城那么大,他又是佐陵卫指挥使的义子,有太多的地方能够藏兵符。

叶宇走后,庄啸鸣拔出银针质问的时候,戎策咬牙说不知。不出意外被庄啸鸣一拳打在脸上,戎策感觉到腮帮子麻木,牙根出了血,嘴里一阵铁锈的味道。庄啸鸣再问,他仍是不知,胸口尚未愈合的伤口被他重击,这次是更浓的血腥味。

庄啸鸣气愤地走了,两个留守的亲兵锁上地牢的门。

“妈的。”戎策骂了一句,挣扎着爬起来,好在庄啸鸣认为他饿了四五天没力气反抗,才没把银针插回去。他甩了甩手上的铁链,以现在的身体状态绝不可能逃脱,而叶宇身边的人断不会搭理他。

那就只剩下一种方法。

戎策扯开外衣的扣子,食指按住伤口,刺破结痂的部分流出一滩暗红色的浓稠血迹,一阵刺痛使得他浑身一颤。接着他以血为墨,在墙上画了一个引鬼符。昭州是平原没有山水,而且地下洞穴颇多,算是阴地,应该有不少高修为的小鬼能够突破昭王府简单的符咒防线。

他用的引鬼符咒,一向是伏灵司三令五申禁止使用的,因为有损阳寿,且招来的很有可能是饥渴难耐的厉鬼,或者煞。但是事到如今,就算杨幼清打他一顿,他都要一试。

入夜,终于有一道黑影出现。

3.虎符

杨幼清被孟兆宁强迫休息一晚,但也是辗转反侧,他在梦中梦见了阿策,无数条黑色的铁链锁着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阿策哭喊着,声音凄凉悲怆。他走进去看,牢笼中的人变成了七八岁初遇时候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凉和绝望。

他惊醒,一身冷汗,戎冬敲门进来放下一碗安神汤,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吗?”

“别担心,他没事的,”杨幼清轻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小姑娘,“明日回书院上学,帝泽山安全,这几天不要回来了。”见戎冬不悦,他也板着脸:“听话,大哥哥会把他找回来的。”

戎冬只得乖巧地点点头,听见有人敲门,下意识望向杨幼清。杨幼清笑了一声,这名义上的‎‍兄‌‎妹‌‎‍俩都有一个特点,便是不自觉地依赖他。

深夜有人敲门,是白树生。他也知道大战在即,整日紧绷着,少有笑意:“监察大人,有,有一只从昭州来的游魂,说他知道阿策在哪里。”他是鲜少几个明明已知戎策身份,还要喊他阿策的,倒也符合小白的性格。

“在哪?”杨幼清翻身下床,抓起手边的苍锋,“带我去。”

“那个庄啸鸣是血侍的人!他一直抓住阿策不放,昨日带着阿策离开昭州府城,那鬼跟着,后来因为敌人加强防范丢了踪迹。但是这只鬼说,他们没有伤害阿策的意思,也许是有所图谋,”白树生突然想起,“啊,对了,今早伏灵司收到封信,说请您去城外落马坡一叙,不知是何人。”

昭州,杨幼清心想,果然是叶宇抓了他。他们知道阿策手下有兵马,他们也想得到岳州。可是又是谁在这个时候想和他聊天?杨幼清抓过衣服:“路不远,我去一趟。小白,你找一些戴罪的游魂和妖怪打探消息,注意安全。”

“是,监察大人!”

庄啸鸣等他许久,小凉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茶,凉了再热,已经三次。香炉点着驱蚊,香也添了三次。

杨幼清只身前来,不是因为胆大,而是伏灵司已经没有能够调配的人手,就连战文翰手下的书生都开始东奔西走。再者说,他身体已经恢复如初,只要不是遇上绝顶的高手,根本无需他人出手。

“你带阿策去东海的时候,我便有所猜测,佐陵卫的消息传回来,我确定斩魔山便是归墟,你选中阿策是有目的的。”杨幼清将刀靠立在桌旁,一甩长袍下摆端正坐下。

庄啸鸣不置可否,给他添了杯茶:“我有什么目的呢?我是四殿下的鹰犬罢了。”

“你是唐纶的走狗,”杨幼清拿出一张对折的信纸推过去,“你的身份做的不错,捡来的孤儿培养成暗探,和庄家的少爷对调,再放火杀害庄家上下十七口,死无对证。”

庄啸鸣摇摇头:“伏灵司暗桩的能力稍稍有待提高。我的的确确就是庄家的少爷,只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私生子。火是嫡出的大少爷放烟花时烧起来的,我不过十三岁,被要求冲进去灭火。可我偏不,钻到人群外面,锁住了大门。”

“南绎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母亲是南绎人,我也是。”

杨幼清看着不再冒热气的茶水,轻叹一声,说道:“既然各为其主,我直说了。你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你也不能当着叶宇的面杀了阿策,为何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只是想你来到这里,杨监察,为什么不喝茶呢?”庄啸鸣冷笑一声突然站起身,杨幼清想要拿刀,手却不听使唤,定定坐在石凳之上,浑身冰凉无法动弹。

他深知血侍如何阴险狡诈,于是对那杯茶敬而远之,却忘记了香炉里的香。

茶是解药。

杨幼清想伸手去够,却被庄啸鸣用匕首顶住了脖颈。匕首的尖端刺破他的衣服,从脖颈出挑起一根红绳,连带着顺出那块勾玉。他的目标是这个,杨幼清屏气凝神,刀背贴着锁骨一挑,下一刻勾玉被庄啸鸣握在手中。

庄啸鸣一骑绝尘而去,杨幼清坚持不住摔在地上,用力也只能蜷缩手指。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在耳畔,从马上下来一女子,黑衣黑袍,冲过来扶住他:“监察大人?”

“茶。”杨幼清努力吐出这个字,王韵竹急忙从桌上拿来那杯凉茶给他灌下去,半晌他才恢复过来。“逃出来了?”

“以矢招魂奏效了,”王韵竹拿出怀中的兵甲,却见杨幼清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走,“监察大人?”

杨幼清握住苍锋摆摆手:“我没事。我在勾玉上下了追踪的符咒,跟着就能找到他们的据点。不用跟着我,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你去找战文翰,然后请教太子殿下,如何用阴兵打开一条路。记住,要快。”

“太子?”王韵竹欲言又止,末了说道,“是。”

杨幼清听出她有所隐瞒,问道:“有何问题?”

“监察大人有所不知,琉山王氏在二十五年前与曾经的耀贤王府有过婚约,是给这一代长子长女订的娃娃亲,我便是王氏长女。而之后不过三五年,耀贤王府因贪污被满门抄斩,王氏也受到牵连,不许任何家族后裔进入宫城。”

杨幼清手指微微蜷缩,紧抿嘴唇,半晌说道:“你有伏灵司的腰牌,怕什么。出了事情我担着。”

“你真不知道,虎符放在哪里?”庄啸鸣抓住玉佩上的红绳,在他眼前晃了一圈,戎策红了眼睛要去夺,被铁链勒住手腕,如何也够不到。“三殿下,他现在命悬一线,你若是将兵符交出来,我倒是可以饶他不死。”

戎策用力伸出手臂,肩膀扯得生疼,嘴唇泛白没有一丝血色,许久未曾饮水声音沙哑仿若嘶吼:“你敢动他。”

庄啸鸣见他不肯合作,将那块勾玉随手扔在地上,用脚一踩,玉石浮现了一道裂痕,陷入泥土之中。戎策攥紧拳头就要砸过去,下一刻被庄啸鸣掐住了脖子,瞬间呼吸不畅猛烈咳嗽几声。

“你若是抓得住他,”戎策被迫仰着脖子忍受窒息的痛苦,说出每一个字都无比费力,“早就带他来了。”

被看破了计划的庄啸鸣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他,忽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接着被人一刀从肩膀劈到后背,疼痛瞬间爆炸。他松了手抽刀回击,却被袭来的银色刀锋挑开手腕,鲜血喷溅。

“阿策。”杨幼清踹开碍事的人,冲到床边用苍锋砍断铁链,将心心念念的年轻人紧紧搂在怀中。他用力抱紧戎策,力气大到小家伙忍不住喊疼,他才意识到戎策还有伤,急忙松开:“没事吧?”

戎策看见他的瞬间便放下心来,不过见师父这样紧张不由得鼻头发酸,低声道:“没事。让您担心了。”

“快点走,巡逻的亲兵马上就要回来了,”杨幼清加架起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了玉佩,用衣服擦干净收入怀中,“以后不许自己乱跑了。”

戎策抓过血刺抱在怀里,忽然侧头在杨幼清的耳朵上亲了一下,万千思绪化为一吻。杨幼清一愣,耳尖瞬间蹿红,接着同样扭过头来封住小家伙的嘴。庄啸鸣挣扎着要起身,杨幼清余光瞥见,一脚踹到床头,昏了过去。

“老师,我们得回一趟昭王府。”

“不行,你回京。什么事情让我去办。”

“我身体恢复得快,再说,您在我身边,是不会让我陷入危险的,对不对?”戎策走到屋外看见提着长枪冲过来的亲兵,与杨幼清配合默契后撤转身,让他师父有地方出刀一刀刺中那人的膝盖。“老师,您是不是得破戒杀人了?”

“为他们?不值得。”

以矢招魂是西南的少数民族会用到的招魂仪式,也是琉山王氏的秘法。

第一步是驱恶鬼,第二步是招亡魂,选一处向阳的地方将逝者的兵器竖直插在地上,接着由一人手持桃木棒走一圈,再手捧鲜花吟唱古老的咒文。王韵竹便是这样冲破了昭州士兵的防线。

叶煦州带人在烧成焦土的战场上收集了上万件兵器,就放在距离昭州边界三里的河边。

远古的音调在风中越飘越远,霎时间风云骤变,天空电闪雷鸣,地面上站起来一个个身穿铠甲的亡灵。他们拿起身边的武器,义无反顾踏着河水冲向战场。

4.谋逆

“哪里来的士兵?他们哪还有士兵?”叶宇一拍桌子,笔架轰然倒塌。

传信兵吓得结巴:“不,不仅是河边,岳州和霖州的士兵也开始反抗,马上就要拿下衡州了。”

庄啸鸣坐在下方的藤椅上,闻言一皱眉,推开给自己手腕换药的大夫,已经三天,也快好的差不多。“戎策逃走这几天,应该是取了虎符召集岳州的龙都军,联合霖王的队伍准备反击。他们后备不足不必担心,只是河边出现的到底是什么?”

忽然有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还未说话就被身后的刀抵住了后心,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戎策推着他慢慢向前走,杨幼清跟在他后面走进来,苍锋银白色的刀锋上留着鲜红色的血液。

“三哥,你这是何意?”叶宇蹙眉,从座位上走下来,“就算是我们意见相左,大可公平一战,为何要闯入我王府?”

戎策冷笑一声,说道:“公平?你不会还这么天真吧?的确我们佐陵卫喜欢做神出鬼没的事情,但是这次不讲规矩的是你。问问你的侍卫长,为何在归墟就想杀我,杀不成便要囚禁我,甚至用银针封我的穴道?你问他,为何要给我师父下毒!”

叶宇脱口而出:“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倒是好信任他啊。”戎策瞥了一眼庄啸鸣,后者手腕稍有动作便被杨幼清用刀架住脖子。他师父一向懂他,可以让他肆无忌惮质问:“老四,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给南绎血侍卖命的狗?”

“三哥,他是我的侍卫长,还望你注意言辞。”

“昨日你身边有四个侍卫忽然失踪,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与血侍的唐纶联系,”戎策微微一歪头,“你想要证据对吗?我们伏灵司最擅长做的就是抓鬼。侍卫长大人,你是不是在想,不是已经贴了符将他们打入黄泉,为何还能召唤出来呢?”

庄啸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杨幼清看他的样子越发好笑,说道:“黑无常欠我一把刀。”

话音未落,庄啸鸣已经抓起桌上的茶杯摔碎在地。他知道杨幼清不破戒,便敢摔杯为号,招来外面已经收买的侍卫冲进来杀人。杨幼清一刀刺破他的肩膀,看见被推开的房门,前跃一步抓起叶宇的领子就往后跑。

王府的格局大同小异,这后面一定有一条密道。

叶宇脸色十分难看,他还处在震惊中不能回过神来。陪伴在身边十多年,一同长大的侍卫长,竟然是南绎的探子?

直到杨幼清和戎策把他带到一间暂时安全的暗室内,他才迷茫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杨幼清,又望向戎策,颤巍巍问道:“三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我何时骗过人?”戎策说完便感觉被杨幼清在背后戳了一下,便补充道,“总之我不会骗你。庄啸鸣在归墟抢走了古兽相由的蛇头,南绎明晞府手中有两颗,血侍也从我们手中抢了青丘的,谁也不知凑齐之后会发生什么。”

叶宇双手颤抖扶着桌子坐到地上,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不是的……”

“他巧妙设局,引你看到最混乱的人世,”戎策蹲下去按住他的肩膀,“是他引诱你谋反,只要你迷途知返,我会劝太子哥哥在父皇面前说些好话。”

“事到如今,我若停战便是死路一条,没有回去的路了,我必须要走下去。”

杨幼清猛然向前一步,吓得他浑身一颤:“殿下,你知不知因为这场仗,死了多少无辜的士兵和百姓?尸横遍野,恫瘝在身。皇室的权斗,为何牵扯众生。”

戎策不知道他师父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正义感,好奇地回头看他一眼,又被师父踹了脚后跟,便对着叶宇说道:“我也挺烦父皇的,他想掌握一切,想给自己的继任者足够的钱粮和兵力,想粉饰太平。”

“所以我为何不能反?我该如何还柴肃清白?”

杨幼清轻叹一声,收回苍锋,问道:“你身后的可是柴肃的兵刃?”

以矢招魂。

戎策只知道他师父打架厉害,没想到背书也厉害,只不过看王韵竹做过三次,就能如法炮制,不多时,竟真的将柴肃的游魂从地府招来。戎策好奇这位少将军为何没有投胎转世,仔细一看,他的腰上挂着半截铁棍,也许就是那长戟的下半截。

这是他的夙愿。

“阿肃?”

柴肃毕恭毕敬鞠躬行礼:“殿下。”他死去太长的时间,已经丢掉了不少记忆,但是他没有忘记帝泽山上患难与共的同窗,他短暂一生仅有的知己。

叶宇想要抓住他的手,但是怎么可能抓得住。

“殿下,放下吧,守护归墟是我们柴家的宿命,我们一代代人都应该为此奉献生命,这是我们的结局,”柴肃单膝跪地,一手撑在膝盖上,像是虔诚的臣子,“地府来了许多的士兵,他们说,殿下起兵。那些可怜的生命,不应该因此失去青春,失去家庭,失去爱人。”

叶宇摇摇头:“我怎么能看着柴家被钉在耻辱柱上!”

“殿下,我没有投胎转世并非对朝廷心怀怨念,只因担心你做出什么傻事。”

“你若是停战,”戎策忽然说道,“我帮你翻案。”杨幼清没说话,微微摇头,眼底却有几分温柔。

叶宇望着柴肃,半晌,轻轻说道:“好。麻烦三哥帮我取纸笔。”戎策不解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翻了出来递过去,只见他提笔写了一封休书。“我既然已是罪人,肯定逃不过牢狱之灾,这是我最后能做的。”

“你怕父皇株连?”戎策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在把郭家推到安全的地方。

叶宇点点头,忽然听见窗外一声巨响,一团黑影冲破紧缩的房门入内,杨幼清提刀去砍:“幽都煞。”

“妈的,他们血侍真的敢招幽都煞,”戎策骂了一句同样抽出刀,接着更多的黄泉来客气势汹汹冲进来,就算加上柴肃也抵挡不住。戎策一刀腰斩一只,另一只就从他后背爬上来,伸出满是青斑的手臂掐他的脖子,去抓他背后刚刚痊愈的伤口。

叶宇用断戟砸开木板做成的后墙,说道:“这里可以出去。”

“老师您先走,”戎策挡在杨幼清身前,“我看见您的腿打颤了,别耽误。”

杨幼清点点头,从墙洞钻了出去,这里连接着王府的后院,逃跑相当容易。他伸手将戎策拽了出来,到阳光下的幽都煞丧失了大半战斗力,戎策一刀下去砍掉三颗脑袋,得意地冲杨幼清扬扬下巴。

他追平了师父的记录。

“三哥!”叶宇一声惨叫,他被一只幽都煞抓住了脚踝,半截身子卡在墙洞外面,戎策下意识要冲过去救他,却被杨幼清拦住。远处归顺血侍的侍卫已经收到了风,朝这边追过来。

戎策想要掰开杨幼清的手:“他是我弟弟!”

“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杨幼清寸步不让,紧紧拦腰抱住他。

叶宇被幽都煞扼住了喉咙,挣扎片刻已知自己身陷险境,眼中泛了泪。他听见庄啸鸣的声音,威逼利诱,劝他不要半途而废。他看见戎策想要救他,却被追来的侍卫缠住。

“三哥,”叶宇伸出手,胳膊上满是鬼魂抓出来的伤痕,泣不成声,“哥哥,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坏你的竹蜻蜓……”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是戎策听见了。他知道,这个被往事迷了心窍的弟弟已经知错。杨幼清扯着他的领子向外跑,戎策心里想,当年那个倔强不肯道歉的五岁小孩,终于知错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杨幼清低声说了句:“那个竹蜻蜓,还是我送给你的。”

戎策诧异地抬头,接连追问。杨幼清却无论如何不肯说话了,只是搂着他的腰,按住戎策的后脑勺,和他额头相抵。戎策安静下来,他能感觉到杨幼清呼吸的热气打在他的唇畔,脖颈,酥‎‍‌酥‎‌‎‌痒‎‌‍痒。

他师父在想什么,叛变的皇子,曾经的冤案,还是没能救下的弟弟?这些放到往日,杨幼清一眼都不会看。

消息传来,因为阴兵和龙都军的支援,太子殿下大获全胜,成功收复了失地,将叶宇活捉,而庄啸鸣不知被谁乱箭射死。杨幼清去检查过他的尸体,召唤幽都煞而带来的反噬已经快把他五脏六腑吃空。

叶宇被关入天牢,谁也不许探望,谁也不许为他求情。

戎策也是从义父那里得知,叶宇被庄啸鸣当做傀儡的时候,因反抗被划伤了眼睛,叶南坤执意不给他请太医,今后怕是要瞎了。戎策欲言又止,半晌默默摇头。

“阿策,有话就说。”

“我答应帮他为柴家翻案,”戎策挠了挠耳朵,长叹一声,“我还答应为他说好话,可是父皇根本不想见我。他认为是我挖出了斩魔山谷,是我让叶宇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惨状,所以他才会谋反。”

孟兆宁摸摸他的后脑勺,说道:“你尽力了。陛下也知道,如果不是你闯入敌营劝阻,如果不是伏灵司想出阴兵借道,叶宇很有可能已经攻入皇城。他故意不提,不想见你,并非不给你记功,而是在保护你。”

“可是我答应了叶宇,”戎策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抱住膝盖,“不行,我要学白树生,遇到烦恼就睡觉,让明天的自己去烦。”

孟兆宁笑道:“你都几天没合眼了?跟幼清别的不学,就学这些坏毛病。”

杨幼清等了半柱香,戎策才蹑手蹑脚钻进东厢的卧房,抬头看到师父没睡在等他,吓得一个哆嗦:“您,您干嘛不出声啊?”

“等你。”

“半夜三更,您除了我还能等谁?”戎策关上门,脱了外衣就坐到床上,被杨幼清推了下去,一脸委屈,“我死里逃生,又东奔西走忙了这么多天,您不能还让我睡地铺吧。之前几天在昭州客栈您让我睡桌子,我半夜惊醒,是谁把我抱床上去的?”

杨幼清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他把小家伙拽起来,说道:“我让你去洗脸。”

戎策乖乖擦了把脸,一个健步钻到床铺里侧以防杨幼清再踹一脚。他盘腿坐着,手肘抵着膝盖,托腮望着师父,问道:“老师,我一开始以为是已经出宫时您送我的竹蜻蜓,回去参加寿宴让叶宇给踩坏了。但后来想想,好像要更早。”

“那是我记错了。”

“不对,您不会错的,”戎策不依不挠,“我小时候那是人人喊打的灾星,除了李承那些小太监可以见到我,也就剩下和大哥、二哥一同启智,少见外人。我这都爬上您的床了,您还不告诉我您过去的故事?”

杨幼清故意不语,等着这小孩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杨幼清这个名字虽然有记载,但是具体的籍贯、身世模糊不清,无父无母的小孩是如何被国舅爷领回家的?我去户部查过——”戎策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说错了话,一抬头对上杨幼清似笑非笑的表情,急忙抱住脑袋。

杨幼清一把捏住他耳朵:“好小子,你敢查我。”

“老师我错了!”

“明天卯时起来练刀,把这个月的柴都劈成木棍大小,不,筷子大小。”

叶斋想去监牢见叶宇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但他被挡在外面,看守天牢的士兵无论如何也不许他进去,两块银子都没能起效。于是他气呼呼一甩袖子走了,走到外面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一阵眩晕,忽然想,还是自由的空气更舒服。

他的四弟是四书五经教出来的善者,只不过,有人懂得利用他的善良。

叶宇身边有南绎的庄啸鸣煽风点火,一介书生便然能煽动东南数州起兵。那他那个能见鬼怪、通阴阳的三弟呢,身边有伏灵司的监察,听说就是他们用阴兵击倒昭州大本营。

戎策这人,嘴上说着没有野心,但是不得不防。

“霖王殿下,”身后有人喊他,“留步。”

叶斋纳闷地回过头,竟是一身布衣、没有佩剑的周荐章。他身穿这等装束出现在宫城只能说明,他是来请辞的。叶斋花了不少功夫捧他上位,在这场平叛之战中周荐章也立了不少功,正是厚积薄发的时候,怎么说走就走。

周荐章给他行礼,眉眼比平日多了几分沧桑:“殿下,今后虽不能继续辅佐您,但新的禁军统领,依然会听您号令。”

“怎么,旧同学死了就心灰意冷,准备隐于江湖?”叶斋冷嘲热讽。

周荐章眼皮低垂,说道:“人是我杀的,可是您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呢?”

叶斋没反应过来,周荐章已经道别离开,两排绯红色的宫墙之间只剩一个单薄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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