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要我做你的亲哥哥,不吵架、不打闹,陪你实现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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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意
冬儿今日刚满二十三岁。
她仅仅二十三岁。
戎策的铁剑奋力劈过去,却没有落在廷争身上,反而铛得一声被人格挡开。廷争本闭着眼睛,剑指地面等待接这一招,但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伤痛,睁开眼睛是白树生挡在了他面前。
杨幼清三步并两步扑到戎冬身边,颤巍巍将小姑娘的身体抱起来,手按在受伤的地方,却怎么也止不住流出的鲜血。张裕来欲言又止——这一招直击胸口,早已来不及。
“你他妈让开!”戎策将剑对准白树生,后者咬着牙挡住廷争,坚定地摇头,本能的,白树生想要死死护住廷争。戎策毫不客气直接抬手刺他脖颈,却听见杨幼清一声带着哭腔的呵斥。
“住手!”
“老师!”
杨幼清紧紧搂住戎冬的身体,双膝跪地将她的上半身放在大腿上,试图让她更舒服一些:“阿策,去拿件衣服,她怕冷。”戎策一动不动盯着廷争,杨幼清提高了音调再喊一声:“去拿!”
张裕来进到偏院就愣在原地,他知道小白有个王爷哥哥,但没想到这么像,而且敢来北朔帝都杀人。他缓过神,终于有胆子冲出来,轻轻扯住戎策的胳膊想将他拉走,戎策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听从师父的吩咐,在张裕来的拉扯下慢慢后退。
他将铁剑扔到偏院的门口,疾步走到冬儿的卧房,却在看到桌上纸雕的瞬间泪如雨下。
她应该将这个漂亮的小玩具亲手交给大哥哥的。戎策抹了一把泪,咬得嘴唇发白没让自己哭出声,挑了一件浅色的披风,然后回到东厢取了血刺背在背后。
昨天练刀被妹妹瞧见,她还说,改天比试比试。戎策当时取笑,说她至今还在用桃木剑,根本拿不动刀——那把桃木剑是戎策上战场前,帮伏灵司捉鬼的时候,从一家破道观买的,根本不值多少钱,戎冬却一直用着。
杨幼清想要接过披风,但是他两手沾满了血,便示意戎策给冬儿盖上。戎策早就泪水模糊了视线,颤巍巍试了两次,才将披风放好,随后跪在师父身边,双拳紧握。半晌,杨幼清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对她动手?”
“为什么!”戎策紧跟着冲廷争高喊。
廷争深深呼吸,慢慢摇头:“不是我,是有刺客闯入,夺了我的剑,嫁祸于我。”
“能从南绎第一剑客手中夺走剑的人,不多吧?”戎策冷笑一声,泪水风干在脸上,寒风吹过一阵冰凉,也凄凉。他忍着不去拔刀,忍着不去回忆方才戎冬闯入后院的场景——是他说,小兔子在暖房,妹妹便来了暖房。
廷争紧皱着眉头,道:“我,我武功尽废。”
“妈的你还敢骗人!”戎策忍无可忍将血刺抽出,忽然一阵头疼猛烈咳嗽起来,肺部膨胀灼热像是要炸开。双腿发软,他不得不用刀抵住地面弯腰半跪,咳嗽到最后,竟又咳出血来,打湿了青石板。
廷争从怀中摸出一瓶药,伸手递给张裕来,后者接过打开看了片刻,说道:“这种药可以短暂维持经脉运转,但是极其伤身体,若是用多了,日后连水壶都提不起来。”
白树生猛然回头:“你一直在用药?为什么”
“世人不能知道燕王世子是个废人,”廷争苦笑着,“不过没关系了,知道便知道吧。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见到有人追令妹而去便前去阻拦,谁知被刺客夺了剑。若你们不信,可以检查。”
他说罢挽起袖子,手腕又瘦了一圈,白皙干瘦像是皮包骨头。张裕来伸手握住,片刻后望向杨幼清,说道:“他没撒谎,是真的丢了武功。”
戎策咬破了嘴唇,血腥味不知是唇上的还是喉咙里的。他想将血刺插回背后刀鞘,试了三次才对准,等到黑刀落定的瞬间,他瘫坐下来,低声呜咽着去牵戎冬的手。隆冬时节,所触已然冰凉。
他七岁那年,冬儿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丫头,跟在他和杨幼清身后跑。戎策记得有一天伏灵司抓了一只长毛的绵羊精,一身雪白的羊毛足足铺了一间屋子,戎策又是喜欢软和床榻的人,就撺掇杨幼清去把绵羊偷回来。
等孟兆宁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庭院里三个小孩躺在绵羊的肚子上睡得正香,冬儿枕着戎策的腿,戎策枕着杨幼清的肚子,杨幼清牵着冬儿的手。
那天义父教训了他们一顿,还罚他们连夜把羊送回伏灵司。那是个冬天,冬儿穿得像是个棉球,走着走着累了,伸手要哥哥抱。戎策也累,故意装听不见,还是杨幼清抱了她一路。
一转眼,三岁的小团子长成了能歌善舞的小姑娘,时常坐在院子里唱童谣。等戎策自战场回来的时候,她却知道害羞,再不肯笨拙地展示才艺,反而要学杨幼清,挖苦自家哥哥一番。
戎策难得有个家,他爱护所有的家人,尤其是戎冬。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至死都不知道戎策并非是她亲哥哥。戎策想起一次次去帝泽书院接她放学,冬儿嘴上嫌弃,其实每次见到戎策都是眼中难掩愉悦。
而现在,戎策连复仇的对象都没有。
我真他妈废物。戎策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耳边传来嗡鸣声,喉咙再度泛起血腥味道。他扶住杨幼清的胳膊低声唤了句“老师”,接着控制不住身体歪斜摔在地上。杨幼清伸手垫住他脑袋,被砸的指骨一疼。
“张裕来,你去外面送客;小白,带你哥哥去我在京城的院子暂住;李承,把阿策扶到屋里,”杨幼清语速飞快安排着,“伏灵司所有空闲校尉,全国搜捕血侍,格杀勿论。”
戎策眼前越来越黑,最后目眩到什么都看不见,他仍然紧紧握住戎冬的手,直至师父强行掰开,再呵斥他离开。
杨幼清手里攥着一张符,是抱起冬儿的时候在她后背发现的,那上面的字迹和当初庄啸鸣要杀戎策时用的相差无几。除了明晞府便是血侍知道这种将灵魂送入黄泉的符文,刺客想要陷害廷争,就必须封口。
既然廷争敢孤身入敌营,那刺客只有可能是血侍。
杀戒应该要破了。
戎策昏睡了一天一夜,起来的时候杨幼清坐在他身边,满脸憔悴胡子都没时间刮。他看到戎策醒过来,端起一旁的药碗,说道:“先把这个喝了再说话。”戎策照做,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但是奈何反胃又趴在床边吐了个干净。
“再让他们去熬一碗,”杨幼清想起身,忽然被戎策抓住了手腕,“丧礼在十日,你义父后天就赶回来。阿策,你好好休息。”
戎策抹了一把眼角的水汽,说道:“带我去看看她。”
“在佐陵卫的冷室,路远,别去了。”杨幼清把他拥入怀中,小孩低下头小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拜师的时候杨幼清便定下不许哭的门规,以往戎策就算是被人卸了胳膊都不会吭一声,现在只能将头埋在师父怀里抽噎,不让师父看见。
杨幼清怎么舍得训斥他,阿策现在就像是一个薄如蝉翼的瓷瓶,任何情绪的拨动都会恶化病情,甚至让相由更轻易突破束缚,反噬宿主。
戎策在他怀里趴了片刻,还是想起身,正好李承带着刚刚热好的第二碗药走进来,看到地上的药汁:“大人,您,您要是不舒服……”
“没事,”戎策露出个微笑,朝他招招手让他把药端过来,“我要是好不了,叶斋估计得开心疯了,为了让他难受我也得快点康复。”戎策说完被杨幼清敲了脑袋,于是补上一句:“当然,我还是想多活一阵,给师父养老。”
杨幼清看他把药喝完,苦涩的味道让小家伙皱起眉头。他从床头的盘子里拿了一块蜜糖塞进戎策嘴里,说道:“好好喝药,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起来。我前些天布置的作业是不是还没写呢?”
“知道了,老师,”戎策恋恋不舍看着站起身的杨幼清,“您早点回家,家里就我一个人太冷清。”
杨幼清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几天最难过的是杨幼清,妹妹被人刺杀,仅有的两名千户接连受伤,还有数十个悬而未决的案子等着他安排、解决。但他不能在徒弟面前露出虚弱的一面。
“老师。”杨幼清听见戎策唤他,低下头,小孩脸色苍白但是极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亲一个呀。”
“没脸没皮。”
战文翰醒来说的第一个词便是“和尚”,然后颤巍巍画了一张符。照顾他的总旗刘菲菲捧着这张图跨马加鞭进京城,到佐陵卫的冰室找到杨幼清。
“和尚出现了?”
“不止,”刘菲菲复述战文翰的猜测,“他潜入伏灵司想要拉拢战千户,提到了‘贵人’。既然他已经叛逃明晞府,那贵人只有可能是血侍。正巧同一时间,有人想要嫁祸明晞府的少掌门。”
当时在孟府偏院里的虽只有伏灵司的人,但就因为是同袍,更不能瞒他们,杨幼清之后向他们挑明了白树生和廷争的关系,以及廷争的身份——当然也只限伏灵司,谁若传出去就当泄密处理。刘菲菲出身大户人家,并不在意燕王世子的高贵,只是担心明晞府是否有所图谋。
杨幼清拿着那张符,问道:“这是什么?”
“和尚碰了这种符后烧伤了手,伤势不轻应该会找医馆救治,但是在画符的朱砂里,战千户下了北朔才有的蜘蛛毒,除了京城的医馆没有其他地方能解毒。和尚应该也知道,他近期不能离开京城。”
杨幼清不由得感叹,当年形影不离、知根知底的兄弟互相算计起来,确实是百密无一漏。
刘菲菲问道:“接下来该如何?贴告示全城通缉?”
“先暗访医馆,挑一些董锋没见过的面孔去,找护方司借人也可,不要声张,尤其不许戎策知道此事,明白吗?”杨幼清将纸符递回去,“也不要让明晞府的少掌门知道。”
调查之顺利,好似被人牵着鼻子走,杨幼清不想轻举妄动。
2.追杀
董锋从药铺的药钵里捏出一缕切成丝的干药材,看小学徒不悦才给他放回去。他用余光观察着药铺里的人,老板和学徒还是昨日的样貌穿着,只不过神色不如往日轻松,东张西望让人不免生疑。
坐诊的大夫今日异常繁忙,店里排起了队,但是董锋听了一耳朵,这些病人得的病多是不痛不痒的伤风感冒。
“先生您的药好了,”老板将纸包递过来,见董锋没有回头再喊一声,“先生,您的药。再吃半个月这毒就能解了,都说秋冬季节不要去皇陵附近打猎,这毒蜘蛛咬了人可不是小事。”
董锋接过来道谢,将斗笠压低从店铺内走出来。他走后,两个排队的病人也立刻跟上,但似乎目标有所察觉,竟然越走越快,绕过两条小街道,忽然没了踪影。护方司的校尉一头雾水,走到胡同尽头转一圈,除了一颗干枯的杨树之外别无他物。
他们找不到脚印也找不到翻墙的痕迹,便往回走,谁知走到路口左拐再左拐,本该原路返回到大道上,却回到了原地,干枯的杨树孤零零立在那里。向右再绕一圈,仍是原地。
鬼打墙。
董锋跟着战文翰学画符,曾数次潜入地下三层的禁书室,学了几招能够保命的禁用秘术。他甩掉了尾巴,急匆匆走在京城繁密的小路上——城内不能久留,他记下了药方所需的药材,研究许久,其中只有一种在其他地方买不到。
他只需要在今夜潜入药铺盗走半个月的分量即可。
廷争打开门,望向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蹙眉思索。白树生从回廊走过来,问道:“大哥,在看什么?”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也许是听错了,”廷争笑着指了指耳朵,“最近听力下降了不少。”
白树生也是一皱眉,说道:“不是把那邪门的丹药停了?你就跟在我身边,保准谁也近不了身。大哥别站门口看了,北朔冬日风大,你要是感冒我还得花钱买药,粮饷已经拖了半个月没发。”
“我这里有些小玩意,你拿去当了也行,”廷争说罢摘下腰上的一块玉佩,不过这块雕着一轮明月,下方是一座八宝塔,明晞府的标志太过扎眼,他又给放了回去,“等我回房间拿。”
白树生伸手拦住他:“我怎么说也是从五品的百户,不用大哥的钱。对了,我们去年在皇宫救火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南绎刺客的玉佩,后来知道是血侍,但是那玉佩像极了耀贤王府的传家宝。”
耀贤王这称谓若是被旁人说了,那就要请到佐陵卫喝茶,不过伏灵司腰牌等于免死金牌,他才敢这样毫无顾忌讨论——就算不能免罪,以白树生的性格估计也会同样肆无忌惮。
他不怕,南绎世子爷更不忌惮佐陵卫,就算被抓也能用白树生的身份顶上:“血侍最早是绎朝的皇室暗卫,百年前正是三皇子耀王掌管着。你也知后面发生了何事,血侍自然销声匿迹。重现之后,他们仍用先前的标志,也不为过,只不过早就和耀贤王没关系了。”
“不一定,也有可能耀贤王府没死光呢?他们以贪污定的罪,谁知道是不是想造反,”白树生快人快语,惹得廷争警惕起来,便知道自己说多了,“唉唉唉,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廷争拍拍他的后背:“现在的任务是找出刺客,证明我的清白。今天你难得在家,我被看管无法出门,不如你去买菜,我来煮粥?”
白树生好哄,三言两语过后就拿着碎银和菜篮子出了门。门口的校尉想帮忙,却被他摆手推开。校尉心里也清楚,小白这是曾经冤枉大哥心里过意不去,想变着法补偿。
等白树生走后,廷争画了一道完整的问灵符。当初余甘子问灵不仅问出了他经脉断绝命悬一线,还能确定方位,就是因为将问灵和追踪合二为一。只不过余甘子聪明,放在锦囊里的是粗糙的问灵符,杨幼清也没质疑他如何找到廷争。
但是这种符朱砂测不准,唯有人血。
廷争用蜡烛烧热了剪刀,接着刺破了食指的指肚,在黄符上飞速书写,念念有词:“四纵五横,吾今出寻。禹王卫道,出无避兵。盗贼不起,虎狼不侵,远行归我处。”
守在房门的校尉听见,也只觉得是一道出行护平安的符,丝毫没注意到咒文有所改动。半晌他听不见声响,想要推门进去一探究竟,刚把脑袋伸进去就看见一张黄符贴过来,霎时身体一动不能动。
廷争多写了一张定身符。他带着歉意朝校尉抬手道别:“抱歉,我不能看着叛徒逍遥法外,就算是他杀人,也是我们明晞府的家事,还请伏灵司诸位多多包涵。以及,我在桌上给白树生留信一封,劳烦您给他。”
正因为是明晞府的家事,廷争必须自己清理门户。他不知道董锋学了多少血侍的肮脏手段,不可叫白树生去陪同冒险——就算他死了,弟弟还可以替他为父母养老送终。
他用三张定身符逃离伏灵司的软禁,但是他忽略了头顶偶尔掠过的一只黑鹰。梭子飞落到孟府庭院枝头鸣叫一声,眨眼功夫戎策背着刀从厢房走出来,左右打量看无人监管,才跟着梭子指引的方向奔去。
李承在他身后追了半条街没有追上,急得都快哭出来,转着圈不知该找谁去汇报。
一个武功全废的半吊子和一个整日咳血的药罐子比赛跑,戎策还是在城门口追上了廷争,伸手拦住他去路。廷争望了一眼戎策背着的黑刀,说道:“你不想杀我了吗?”
“我师父不许我杀人,再者,我妹妹要的是公道。”戎策打量他一圈,问道:“白树生没缠着,你这是偷跑出来的,是找到了线索?”
空中盘旋着一只猎鹰,廷争明白过来,无奈地摇头:“论诡计多端,谁也比不过戎千户。不过我的目标是假和尚董锋,你若是不怕丢命,欢迎与我一同前去。”
“正巧,我也想跟和尚算算账,”戎策后撤一步让出路,站到廷争身边。廷争知道他身体变差,本想说些狠话让他回去,但谁知戎策竟真的要同行。世子爷低头沉思,南绎崇文,北朔尚武,他这威胁人的功夫还得再学学。
3.问药
城外的小村落安安静静,冬日的农户赋闲在家,因丰收而喜悦,盘算着过年时要买什么年货。董锋找了一处无人的屋子暂时住下,用小石锅文火煲药,屋里只有水面上翻滚的小气泡爆裂发出的咕嘟咕嘟声。
门口有响动,董锋抓起从战文翰那里抢来的匕首收入袖中,心道这户人家好似是出门探亲,年后才回,为何现在竟有人试图开门。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悄悄打开一条缝,却不见人影。
他将匕首收起来,刚一回神,忽然侧面扑过来一人,手中的黑刀凌厉砍向他的脖颈。他伸手去挡,小臂瞬间多了一道入肉三分的伤痕,可见白骨。钻心的疼痛瞬间炸裂,董锋后退两步,甩出匕首紧紧握住。
“是不是你杀的人?”戎策提着刀上前跃步,一刀挑起董锋的手腕,匕首落地“你为什么杀我妹妹!”
董锋自知论武力不是戎策对手,右手佛珠一甩在戎策周身升起一道结界,接着推开门转身就跑。
廷争从外面跑进来,画了两张符贴在结界之上,道:“日出东方,乍赤赤黄。仙人玉女,教吾禁疮。”结界裂开一条缝隙,戎策挥刀顺着断裂处劈开,橙光碎成数片,随后消散。他点头道谢,提着刀再度追出去。
梭子尽职尽责引路,董锋手臂流血一路都是滴落的血迹。戎策紧追其后,董锋的身影越来越近,知道他站住不动,在身前再设一道结界,挡住戎策的来路。
这里是落马坡的石亭。
落马坡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亭子之后是悬崖,没有任何的树木缓冲,若是摔下去,将会直直掉入毒虫的温床。冬天的掉落几乎是必死无疑,大雪漫山,几乎没有一条可以上来的路。
戎策握紧了血刺用力一击,屏障多出一条裂痕。他心脏飞速跳动,呼吸急促,喉咙间又有血腥的甜味,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掉下去的另有其人。再度全力斩去,屏障破碎,戎策提着刀慢慢走过去。
“人不是我杀的,”董锋捂着手臂向后退,因为伤痛眉头紧皱,“我中毒半个月,何来的力气伤人?”
廷争追过来,扶着石亭的边缘平缓气息,说道:“刺客用了三招夺走我的剑,再刺向戎冬,招式套路与血侍暗杀手法一模一样。偌大北朔,除了你,谁还与我有仇,想要嫁祸?”
董锋脸上露出做作的愤懑来掩饰窘迫,他努力想要辩解,却被戎策一刀刺中肩膀。惯性使他后退两步,一脚踩空跌落山崖,但他刻意选择坡度稍缓的边缘等待,就是为了现在能够抓住一旁的藤蔓。
“她才二十三岁,在书院读书,从不知妖魔鬼怪之事,你为何要杀她?”戎策说着眼眶泛红,“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你恨我,恨他,你找我们一决高下,为何要害我妹妹?”
廷争走到悬崖边,居高临下望着,问道:“唐纶救了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董锋紧紧抓着藤蔓,受伤的手臂已经失去知觉,苦苦支撑,“我不过是你们的棋子,握着我的把柄便可呼来唤去,当狗一样支使。我错了,错在,我应该一早杀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禽兽!”
廷争替他的不知悔改而惋惜,抽出青梧剑立在藤蔓旁边。戎策静静看着,虽说和尚卧底伏灵司,但他是明晞府的人,交给明晞府来清理门户也合适。他不是不想亲手为妹妹报仇,而是现在他已无力气提起血刺。
手起剑落,藤蔓断裂,董锋跌落山崖,没入皑皑白雪。
戎策缓缓起身,又猛烈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等稍稍缓和,他问道:“董锋有什么把柄?”
“他在南绎长大,身上带着一块玉佩,入明晞府的时候上缴了。我们查到了玉佩的来源,便以此利诱,”廷争走过去扶他,“当年针锋相对,才出此下策埋入眼线,还望戎千户能多多包涵。”
“我可是很记仇的,”戎策将手搭在他的身上,这人比小白瘦一些,也没力气,但至少比戎策现在的身体更结实,“明晞府做过的事情我可记得门清,当初那个苏涣还想要我的命。”
廷争露出歉意神情,说道:“不如这样,我知道有一位世外高人,能治人间尽数奇难杂症,奄奄一息之人都能恢复如初。只不过他身在南绎,戎千户若是能走得,可以前去一试。”
“哟,让我到南绎然后关门打狗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廷争立刻辩解,却看戎策一脸笑意才知道他在开玩笑,“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得病,但看起来是太医都束手无策。如果再拖下去,怕是要更加严重。”
戎策一挑眉:“你这么关心我?”
“你若是受伤不能返工,小颃还如何跟我回南绎过年?”
戎策回家之后被杨幼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是因为擅自出门还动了刀,二是因为和廷争一起杀了董锋,三是因为他做前两件事的时候没有告知师父一声。戎策乖乖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膝头,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卖乖讨好,终于让杨幼清消了气。
接着戎策抬手露出爬墙刮破的手腕,杨幼清又气又心疼,半晌冷着脸拽过来给他涂药:“阿策,疼不疼?”
“疼。”
“那你还不长记性!”杨幼清用力将碾碎的草药按在他伤口处,惹得小孩呲牙咧嘴,“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不止,还要跟着廷争,他若是受伤你救不救?救了你自己难免搭进去,不救不合乎道德情理,白树生也要跟你拼命。”
“您何时喜欢唠叨了,”戎策嚷嚷一声,“和尚也是个掉书袋的,他怎么会伤我?”
“他加入了血侍,血侍不会保他吗?”
“还真没有,”戎策忽然正经起来,“老师,今日我们将他逼到悬崖,按理说血侍无处不在,也知道他必死无疑,竟然没有出手相帮。甚至在他夜袭战文翰报仇之后,血侍都没有出面救过他。”
杨幼清思索片刻,说道:“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南绎已经开始内战,血侍大概也都撤回去了。”
“什么?何时的事情!”
“昨日南绎五王爷率先进攻七王爷的驻军领地,原因是七王爷曾装作山匪抢走军粮。先前他们也都声称对方派遣刺客刺杀己方兵将,各执一词,其他王爷纷纷都想掺一脚吃油水,但怕站错了队。”
戎策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廷争没有回去?”
“他的父王告病一直没有上朝,大概是想自保。明晞府是七王爷的势力,但现在舆论明显对他们不利,不如销声匿迹一段时间。这也解释了为何血侍想要置他于死地,而北朔是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血侍是五王爷养的?”戎策听说过南绎五王爷的事迹,说他是温润如风的俊俏公子,眉目含情喜欢吟诗作对,谁知道是个衣冠禽兽。
“虽未承认但应该如此。”
戎策嗯了一声没说话,杨幼清看他沉默不语便知道这小孩瞒了事情,不轻不重捏住他的手腕。戎策疼得又一咧嘴,说道:“廷争说南绎有一个神医能够治百病,不仅是人间常见的,就连鬼神附体都可以治好。只不过他是尊大佛,请不来,只能病人亲自登门拜访。”
杨幼清想脱口而出“不行”,但是他确实听说过这神医,也许是阿策最后的希望。一面是南绎的战乱和戎策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另一面是能够治好阿策的机会,杨幼清忽然有些不知如何抉择。
“老师,您陪我去好不好?”戎策挽住他的手,“我贪生。”
“你贪生,还是不忍心我孑孓一人?”
戎策眨眨眼,笑眯眯说道:“我怕走后老师移情别恋,不行呀?有您在身边我安心一些,其他人的身手我都信不过。”他说着凑到杨幼清脖颈边,抬头唤他:“老师,等我们送走妹妹,您就陪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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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放着三块玉佩代表了三个流落在外的皇室子弟,一个是阿策,一个是叶小六,还有一个其实是董锋,先帝的遗腹子。他的另外半块玉佩在明晞府也就是廷争手里,但是人已经死了,且无人继续追问。也就是说,假和尚是阿策的小叔叔,还被敌国做了傀儡,死无全尸,挺悲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