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尘封的往事,关乎耀贤王府最后的血脉,以及一个隐世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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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远行
冬儿出殡那日又下了雪,算是唯一的慰藉。孟兆宁憔悴了许多,最终以伤病为由辞去了官职,东护方司的彭义东接过指挥使的位置,不过几日,抓回来的所谓罪人挤满了佐陵卫的监牢。
杨幼清在为去南绎求医做准备,每日熬夜处理公文,并在战文翰康复的第一日就将他召回伏灵司,密谈两日,教会他所有的细枝末节,为的是让他暂代监察之位。或者杨幼清也要学孟兆宁辞官,他必须确保伏灵司日后运行顺畅。
倒是戎策忽然回宫住了两日,叶南坤知道他的病情,请太医和钦天监一起来看,得出的结果和以前的判断大差不差。戎策不知道为何叶南坤如此担心,他不应该是期盼老三早死早超生吗?
也许是忽然良心发现?
不过最近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叶斋重新握住了佐陵卫,甚至是叶南坤本人都无法动摇。他花了太多的时间渗透到护方司底层的校尉,然后挤走四五品的百户、千户,剩下的都是叶斋的羽翼。
也是不知为何,叶南坤让他重新回到了朝堂,和太子分庭抗礼。
戎策实在是不想在皇宫里忍受尔虞我诈的气氛,每个来探望的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那些比他还年轻的妃子为了显示自己的体贴温柔,故作慈母模样和蔼喊他“小轩”,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这些人都没机会走出皇宫,不知道世上有“戎策”这个人,和她们聊聊天也是个不错的消遣。其他想要伺机讨好岳王的大臣官吏,戎策一概不想见,却又因此被叶南坤训斥说不懂礼节,只能各种理由推辞。
他就奇了怪了,叶南坤是不是觉得他要死了,身份暴露无可厚非,顺带着能给后世留下个关爱儿子的好父皇形象。
和叶南坤茅盾越来越激烈的时候,戎策偷跑了出去。他本就是个不服管教,不想被约束的人,就算给他无尽的金银珠宝,他也不会待在四面石墙之内整日对着泛黄的书籍。
似是心有灵犀,实则是李承告密,戎策跑回孟府的时候,杨幼清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在庭院等他。
他们要和孟兆宁一起向南走,孟府数十年来第一次没有主人在家。孟兆宁一年半载不会再回来,他也定好了,若两个孩子赶得及,要去森州过年,路途也比回京城近一些。而杨幼清和戎策无需回孟府住下,因此,孟兆宁遣散了家里的老仆,给他们一笔不菲的路费让他们回家探亲,等候消息。
八成,是等不到了。
戎策离开家的时候,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不禁鼻头一酸。杨幼清扯下马车的窗帘不许他继续看,让他将头倚在自己的大腿上:“到江边我们和小白汇合,在此之前你就老老实实睡觉。”
“我睡不着,”戎策仰头看他师父,脱了官服的杨幼清是眉眼如画的俊朗公子,而立之年成熟又充满英气,“老师,我好烦闷在院子里。”
“你是不是还烦闷在车里?”杨幼清捏他耳朵,“想自己下去跑?”他刚说完戎策就咳嗽起来,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凑巧了。杨幼清也不能再训斥他,叹了口气道:“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厉州的豹猫,给你抓一只养起来,跟梭子作伴。”
戎策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睡着了。杨幼清拨开小孩耳后的头发,被烧伤的皮肤看多久都会觉得瘆人。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被人用银灰晶石刻下三行鲜血淋漓的咒枷,然后再用烙铁烫伤,得是多钻心刺骨的痛。
好在阿策遇到了他,有他这个师父护着养着,终于长成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他不想让阿策活得太累,所以一切都替他挡住,再辛苦磨练他。可是到头来,阿策还是陷入了往事造就的痛苦之中。
阿策的一生,不应该只有五年的逍遥时光,他的阿策,路还很长。
“老师,您是哭了吗?”戎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伸手搂住杨幼清的脖子,探身想要吻上去,却不够力气,只能挂在半路。杨幼清看他动作滑稽忍不住笑一声,低头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
戎策嚷嚷着不够,然后被他师父捏着手腕按住,一巴掌拍在后背。
2.燕王
叶宇的造反相比南绎内乱简直是小儿科。五王爷和七王爷是夺嫡之争中势头最盛的两人,朝中官员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党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士兵、武器和粮草。老皇帝早些年因为中风半身不遂,到现在都没有立太子,有人说,他是在等这场战斗的胜出者。
风声一起,站队的人便更多了,曾经的中立一派也因为舆论的原因与“恶人”划清界限。可是吵来吵去,谁也不知究竟是五王爷杀了七王爷的士兵,还是七王爷抢了五王爷的粮草。
唯一没有表态的是曾皓,他在王爷府和江商局三令五申,不给予任何一方任何的帮助,一切听陛下的命令,陛下未开口之前,不准任何人轻举妄动。不过因为北朔之前的战乱,两国商业往来少了九成,江商局也成了摆设,谁也不稀罕这一亩三分地,正好让曾皓落个清闲。
他本来在江边喝着茶看着风景,等待过江的大船送来廷争和终于肯跟他回家的弟弟,谁知最早来报信的太监哆哆嗦嗦,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曾皓赶忙让他起来,问道:“何事?”
“燕王,还有燕王妃,都,都,”太监说到这更是不敢抬头,“薨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曾皓激动起身,茶水打翻在地都无暇顾及,他抓住太监的肩膀逼迫他抬头看向自己,“怎么走的,在哪里?”
太监几乎被他吓哭出来:“在燕王府,昨夜,有人闯入王府……刺客后来咬舌自尽了,不知道,不知道是谁的人……”
同一时间,大船停靠在岸边,廷争下船走了没两步,忽然见到燕王府的亲信站在码头等他。待他走近了,那亲信忽然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等起身,眼中已是泪水氤氲:“王爷……”
“什么?”廷争意识到他在称呼自己——但他只是世子,除非燕王身故,“我爹怎么了!你告诉我!”
白树生戴着斗笠站在他身后,听见这句也是一怔。他反应没有廷争那样快,直到听见亲信亲口说出那两个字,他才明白,他再也无缘见到亲生父母——他们到死,都没有将小儿子等回家。
愧疚和后悔有如千斤重担压在白树生身上,他若是没有那么固执,没有那么小孩气,也许还有机会,去父母膝前尽孝。哪怕再早两日启程,哪怕再早一日……也许有他在,刺客就不会顺利进入王府,他们还能在新年吃一餐迟到二十年的团圆饭。
听说母亲提早腌了火腿,拖着病体日盼夜盼,就等着他回家。
听说父亲为让他认祖归宗,每家亲戚都走了一趟,费尽口舌。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是温柔慈祥的,还是严肃苛刻的,白树生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之前如此,之后亦是如此。
廷争在路上一直沉默着,咬紧嘴唇看向马车外面飞速而过的山林和溪流。但在走进王府的那一刻,他忽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像是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不需要掩饰任何的痛苦和忧伤。
从今天开始,廷争就是燕王,是南绎唯一的异姓亲王,手中握着明晞府和一万门生,他可以号令南绎所有的捉妖师。但他只想牵着白树生的手来到前厅,跪在父母面前,说,我找到弟弟了。
从今天开始,廷争就不再是逍遥自在的少年剑客。
傍晚时分,曾皓也赶回帝京,他本不想回到这权力争斗的浑浊地方,但他还是快马加鞭直奔燕王府。廷争穿了一身素色的小衫,袖口和领口皆是黑色的缎条,腰带亦是朴素的黑色麻布。
他谢绝了所有的来客,因为这些人的目的并不单纯——父王是因为夺嫡党争而死,所有人都在等他表态,谁都想将明晞府拉入己方阵营。只有曾皓,廷争请他入内,但此时已不必向他行礼。
“需不需要我帮手调查?”曾皓没有和他寒暄,却知道廷争心里最迫切但不能亲自去做的事情。繁文缛节压在刚刚继位的燕王身上,所以廷争只能待在燕王府守灵尽孝。
“你现在的处境也不适合到处走动,不过,我想跟你借几个人,”廷争飞速扫视四周,说道,“血侍是从明晞府叛变的,但我怀疑他们在明晞府留了内线,所以才能顺利进出燕王府——我现在不知道该信谁。”
曾皓点头,问道:“你要多少人?”
“三个就够。”
戎策能跑能跳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坐在马车上,最后连清醒着都是件困难的事情。他安慰杨幼清,说是舟车劳顿,但他自己也清楚,这副身体怕是要灯枯油竭。神医住在离江十里的商贸区之外,先前廷争给了他们燕王府杂役的令牌做掩护,这才能躲过战火来到霄山之下。
也就是他们赶到霄山的时候,从路边喝茶的私塾先生口中得知,燕王与王妃被人刺杀,至今不知是何人下手。戎策望了一眼杨幼清,他心里有答案,想要燕王府倒台的除了血侍还有谁。
为求自保,燕王将长子送到北朔,再极力避世,停下明晞府所有的动作,可谁知到头来,还是被人暗算,一刀割喉。
“你想插手?”杨幼清将两碗云吞面端过来,找了一圈没找到辣椒酱,只好作罢。
戎策摇摇头,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硬是被杨幼清训得规规矩矩。他见师父转头的空隙偷偷申勺子过去舀走对方碗里一颗云吞,在装作若无其事塞进嘴里。杨幼清回头,只看到戎策烫得鼓起腮帮子,不由得一笑。
吃过饭便要上山,但是走到山腰时,去路被一道木门挡住。木门外站着一个身穿浅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手中虚虚握着拂尘。他见到来人,眼睛眯成一条缝似是还未睡醒,背书一般说道:“公子问道还是求医?”
“求医。”戎策抬手行礼。
小道士继续背书:“医庐易寒道长行医只看不治之症,需以最重要的物件为交换,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戎策笑着说道:“我最重要的就是我师父,难不成还要把他留在这里?”
杨幼清被他气得笑了出来,抬起手反问道:“我是个物件吗?”戎策急忙摇头,杨幼清看他脸色越发不好也舍不得打他,半晌从领口拽出那枚勾玉,问道:“这个你舍得吗?”
“舍得。”戎策回答得干脆。
但小道士也听出来他回答得干脆,摇头道:“公子最重要的并非是这件配饰。若无诚意,还是请回吧。”
“我为人随性洒脱,钱财都乃身外物,权力地位更是不稀罕,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我放在心里的东西。”戎策认真起来,他的性格便是喜欢往火堆里闯,越困难他越起劲。
忽然间身后有人开口:“若是我想要你这双阴阳眼?”
戎策猛然回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道士,两颊消瘦身上更是没有一点赘肉,几乎是皮包骨头。他站在山间小路上,风一吹过宽松的道袍飘忽,随时都能将他刮跑一样。
“我的眼睛?”戎策不认识这人,那他又如何知道自己天生阴阳眼,“道长这是什么意思,要我挖出来送给你?”
道士摇摇头:“非也,非也,贫道岂是这样血腥暴力之人?在下是霄山神医易寒道长的师弟,二位若是真心求医,可随我前来。”
他正要往山门里走,小道士急忙拦住,说道:“久沁师叔,这不合规矩。”
久沁不改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仿佛所有的困难阻拦都是一块小石头,踢走便踢走,踢不走就绕着走。他按住小道士的手,说道:“这二人我亲自带入山门,若是师兄不悦,再赶走便是。”
杨幼清直觉他的名字很熟悉,警惕地望着他,问道:“为何帮我们?”
“见你们面善,就当是有缘,”久沁道长一抬手,“请。”
神医易寒长居医庐,在霄山山顶的一处平坦地带种了许多珍贵草药,并建起五座火堆常年不灭,以便温暖地带才能生长的植物繁衍。久沁带着他们来到医庐的时候,正巧有一人刚刚从屋中出来,走到外面都要停下给神医磕头道谢。
神医并非想象中那样端着架子,反而像是和蔼的私塾先生,将病人扶起来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吃生冷食物,不可剧烈运动,多喝热水。
戎策听着怎么跟张云宝说的一模一样,骗钱呢不是?他还没说话,就听易寒问道:“这二人是谁?以何物交换?”
“我带入山门的病人,不如免了这些规矩,”久沁将手放到戎策身上,“这个孩子身患顽疾,不是寻常病症。以你痴迷怪病的癖好,若是放走这样一个病人,你岂不是要怨我?”
易寒走过来捏住戎策的手腕,半晌竟然露出了笑意:“好,我喜欢这脉象,沉脉为阴,其病在里。我行医数十载,见过不少鬼神附体之人,唯有一人能与妖邪相处如此融洽。”
“你怎么知道是妖邪?”戎策颇为惊讶,这霄山派的道士怎么都对他了如指掌。
“若我不知,你就不会来求医问药,”易寒收回手一甩袖子,爽快说道,“小伙子,跟我进屋吧。”
事到如今戎策只能信他医者仁心,便作揖跟着他进入两层的小楼。杨幼清想跟进去,忽然听见身后久沁说道:“这位公子请留步,贫道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不如随我前来。”
杨幼清见小道士关上了医庐的门,又看久沁坚决的态度,便转身随久沁走了。他终于记起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镇压石妖的霖州白凤楼就是久沁道长选址设计的,他当初肯帮叶斋,现在又助阿策,是何用意?
久沁领他进入空无一人的山顶小亭,望着云雾缭绕的高山。层层叠叠的浮云遮住了山脚下的人间百态,这里看不见疲于内斗的南绎士兵,看不见惶恐不安的南绎百姓,更望不到邱江以北。
杨幼清不知他在沉思什么,说道:“因为病症奇特、难得一见便领我们入山门,是为何?”
“你们已经带来了我最想见到的人。”
“阿策?”
“是你,”久沁转过身来,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说话间嘴唇竟因激动而颤抖,“长兴。”
杨幼清闻言抽出苍锋后撤一步,抬手刀尖直指对方心口。数十年不曾听到的称呼十分刺耳,他警惕地望着瘦骨嶙峋的道长,一字一顿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一直都知道,”久沁丝毫不畏惧那锋利的刀刃,“小王爷,当年孟兆宁将你和郡主带走的时候,是我全力相护,否则,以他名不副实的国舅爷身份,如何瞒下所有人,将你养大。”
杨幼清的记忆里,还有少年时的画面,他记得杀入家中的佐陵卫,他也记得披着斗篷来找他的孟兆宁,还有孟兆宁身边的男人。那个男人,经历风霜二十年,的的确确会是现在的样子。
久沁见他放下了刀 ,问道:“耀贤王府的仇,不报了吗?”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一个人偿命。”
“但是那人,偏偏是你徒弟的生父。”
“孟兆宁都告诉你了?”杨幼清记得孟府的鸽房有时会飞来一只脚上沾着南绎红土的鸽子,“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劝我放下,我也见到妄图翻案带来的后果,不会不计后果做傻事。”
久沁沉默片刻,问道:“听说长瑶出事了?”
戎冬是杨幼清的亲妹妹,耀贤王府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戎冬不过两岁,孟兆宁担心她日后背上家族的重担,或遭人报复,故意隐瞒了下来。到头来,杨幼清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久沁见他不说话,低声叹息,继而说道:“斯人已逝,不必纠结。”
“我现在只想全力护住阿策,若是真的无法报仇雪恨,那就认命,”杨幼清知道为何久沁喜欢望向云端,那里有他不能回去的故乡,也是杨幼清长大的地方,“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追溯起来,还是阿策的先人将我祖辈挟持入京,绎国覆灭。叶骞强迫我祖先让贤,逼得他自尽,空留子孙一个王爷的名号。叶南坤甚至连名号都不愿意留下,斩草除根。”
“你想带着他避世?”
杨幼清无言,半晌点头:“这个小孩很简单,不喜欢虚与委蛇,脑子里就一根筋。”他想这世上永无叶轩和曾长兴,但是阿策不可能随随便便销声匿迹——也许此次病重,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只不过,阿策骨子里有种可笑的正义感,大约不会听他的。
“既然你已有决断,我也不便插手。耀贤王府的传家玉佩定要收好,必要时,可以救你一命。”久沁说完,忽然间远处跑来一个小道士,着急忙慌跌跌撞撞,似是有要紧事。
小道士站稳了一抬手,说易寒请久沁去一趟医庐。杨幼清想跟着,小道士却拦住他,说他的神医师尊不喜欢旁人打搅。久沁让他安心等候,这世界上还没有易寒治不了的病。
3.霄山
白树生走进燕王府的灵堂,深红色的木质装潢尽显沧桑,挂起的白布又添了一份悲凉。廷争跪在两副棺椁前,将一叠黄纸放进燃烧的陶盆之中。他听见脚步声,微微侧身,说道:“过来。”
“大哥,”白树生听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不由得有些担心,快走几步到他身侧,撩起袍子一同跪下,“我查到了。”
廷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沉声问道:“是谁做的?”
“唐纶,我们抓到他的一名手下,问出那天晚上,唐纶离开血侍据点,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回来。之后他火速离开京城,前往东海,据说手上有一份地图。他的手下在地图上看到了新鲜的血迹,还有明晞府的印。”
廷争将手放到白树生的肩膀上,咬牙说道:“三天后,我们去东海。”
“大哥,你身居要职,这种事情让我来做就行。”白树生这几日虽未露面,但是见到了燕王府的客人,各个心怀鬼胎。廷争虽然常年在外游历江湖,但是他也懂得如何应对这些所谓的“亲朋好友”——装傻。
无论是问燕王是否参政,还是问明晞府是否改革,廷争一律回答百善孝为先,守孝之后再说。再细问,廷争便愁眉苦脸说不知。他只需要给人留下一个小王爷不懂朝政的幼稚形象,就能暂时保住燕王府,至少挺过这次九子夺嫡。
白树生替他哥哥守夜,廷争则遇到了难得忧心忡忡的余甘子:“你半夜来找我,所为何事?”
余甘子一甩手:“别提了,我想偷偷摸摸回到霄山,看看我师父那位据说死都死不干脆的新病人,半路就被一群士兵拦下,整条山路都给封了。你知道为何吗?”
“为何?”
“禁卫军终于出动了!陛下直接点明是五王爷挑起内乱实为篡位谋反,还下令格杀勿论,”余甘子啧啧两声,“皇宫里的小太监跟我说,是有人发现陛下的嫔妃想要出逃,抓住一问,竟然是五王爷幼时竹马,在入宫之后还与五王爷行过房事。”
通奸?
廷争知道这五王爷曾逊是个表面君子,但是与自己名义上的母亲有一腿,倒是看不出来。不过他本就快要弹尽粮绝,这事情爆出来,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余甘子问道:“不过咱们七王爷这次亲自上阵,结果呢,被人两剑刺中胸口,现在只能静养。明晞府,是不是该表态了?”
“我想暂时将明晞府交给曾皓,”廷争握住了腰间的佩剑,“血侍既然已无靠山,正适合一网打尽。七王爷盗粮草绝非子虚乌有,我一直反对父王与他同流合污,可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余甘子上下打量他,问道:“你要去哪?”
“扶桑。”
明晞府数年前获得了一幅地图,标记了古书中扶桑所在地,便是海岸以东数百里的一座广袤岛屿。这张地图一直放在燕王卧房的书柜上,而廷争回家后,放置的盒子被人打开且沾了血,地图不翼而飞。
易寒道长将药方写好放入信封之中,对戎策说道:“今日就可以动身下山,但要记住这几日不要剧烈运动,以免伤口开裂。这次的治疗只能让你的身体再维持一年,如果你仍然不同意我提出的法子,还能活多久,就只能听天由命。”
“我会考虑,”戎策将袖子放下,接过杨幼清递来的外衣,“多谢道长相救。”
“你该谢谢久沁,本就吃的不多瘦骨嶙峋,还坚持要与你换血。这一招确实能够救一时的命,但要想彻底将你身体里的妖邪抽出,必须要有人甘愿成为新的宿主,彼时换血可是要一天一夜,彻底轮换。”
这就意味着会有新的人被相由残魂折磨,甚至可能因为宿主排斥而早早丧命,戎策不愿意有无辜之人替他受过。
他看了一眼手腕的伤口,眉头微皱:“我见过这种治疗的方法,但是换血之人必须有血缘关系才能不使血液凝结,堵塞经络。我一直奇怪,为何久沁道长会主动请缨?”
“他没跟你说吗?”易寒微微挑眉,“倒也是,他这人什么事情都憋在肚子里。”
杨幼清握住戎策的手,比之前更加冰凉,但好在他脸色稍显红润了些。“阿策,”他将戎策扶起来,替他将腰带系上,不过几日,腰带又需要多缠半圈,“你还记不记得,宥州为何没有亲王?”
“宥王叔二十年前被治罪,死在天牢。”
杨幼清将腰带打个结,继而望向易寒道长:“是您救的?”
戎策恍然大悟,震惊之余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好在被杨幼清扶了一把。他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他,他是宥王叶南震?他为何要帮我?”看到杨幼清的神色,戎策明白过来:“他是被冤枉的。”
杨幼清默默点头,提起包袱向易寒弯腰道谢,然后搀着戎策向外走。走到山门,久沁站在山崖间探出去的巨石上遥望远方,戎策轻轻推开杨幼清的手臂,缓慢地行至他身边。
“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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