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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下)旧事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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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展现真正的骗术了!

-----正文-----

4.失踪

沈濯摆摆手,提起长衫下摆坐下,再放下衣角扫平了褶皱,低声说道:“我只是想问点事。”

六毛点点头,走出门看了眼四周将门关上从里面锁好,再回来坐好:“您说,我能帮的尽量帮。”

“最近驻军有没有强制征兵,抓一些小孩?”沈濯也不跟他浪费时间。

“小孩子上不了战场,一般都是十七八岁往上的,有可能是拍花子,城里来了一些南方人抢生意,”六毛挠了挠下巴,忽然眼前一亮,“对了爷,我们龙爷跟你们之前那个副帮主关系挺好的,现在这样龙爷估计不打算跟东昇帮合作了,您以后也少来这边。”

沈濯笑了下拍拍他肩膀:“知道了。”

“爷,我说真的,龙爷一直觉得是你们下的毒手。他跟文冠木几乎是拜把子的兄弟,而且文冠木一死,手底下很多公司都归了你们,龙爷投资的一些钱也打了水漂。”

“你不打电话举报我就行。”

“爷,我干不出这种事。您自己小心。”

沈濯走出门口的时候正好遇上卖园艺工具的,挑了半天用一块五买了一个不锈钢的浇花水壶,捏着找回来的五个硬币走了两步,看到一个趴在地上乞讨的小乞丐,扔他碗里。

小乞丐忙不迭磕头,沈濯注意到他是个哑巴,还瘸了腿。估计是因为战乱,沈濯心里想,这世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沈濯晚上回到家跟沈筠简单汇报了今天得到的消息,但是隐去了百义会、黑市和六毛的情药店,这些事情不适合见报,灰色地段有灰色地段的规矩。沈筠点点头:“本就是打算用这个消息做导火索,逼迫军方解释强占农田那件事。”

“啊?”沈濯恍了一下,“您根本就不信是征兵,那还要我查。真是舆论力量的攻坚战啊,阿姐具体给我讲讲呗?”

沈筠挥挥手打发他:“小孩子别管这些。”

“我刚过二十六到哪都不算小孩子了,阿姐,”沈濯在她书桌边上打转,瞥见她压在书本下面的一张前些天的报纸,正好是小孩失踪的那一版,便拿过来看,眼神瞬间深沉下来,“阿姐,可能,这就是一起拐卖案。”

沈筠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我的线人跟我说城内来了一些南方的拍花子,应该是真的,”沈濯将报纸摊开摆在沈筠面前,“不过他们并非是绑架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要赎金,也不是将孩子卖给无子女的有钱人。”

“那究竟是为何?不是为了钱吗?”

“是为了钱,是为了培养一批赚钱的工具,”沈濯指了指报道配的图片,“这一个小孩我今天见了,他现在是在街边乞讨的残疾乞丐。也许除了把孩子弄残做乞讨的活计,还可能培养成小偷、小贼,若是听话,甚至能配合他们演戏骗钱。”

沈濯知道这个行当。他没有这么残忍,但是在广东的时候遇到过,俗称叫“八仙”,一般是八个人的团伙,每个人分工不同,有身强力壮的绑架者,有和颜悦色的洗脑者,还有的是沈濯的同行,负责造假或者设骗局圈套。

他们将穷苦人家的孩子骗过来,不听话的,毒哑喉咙敲断手脚迫使他们沿街乞讨;听话肯跟着去赚大钱的,就教会他们如何演戏、如何骗官太太们给并不存在的儿童基金捐款。

因为手段太过凶残,沈濯自己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

“怪不得寻常的手段查不到呢,”沈筠不知道他怎么清楚这种事情,但是更着急的是这些孩子现在的处境,“那得赶紧报警,这种事情不能耽搁。”

“警察不会理会的,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拍花子,阿姐之前不是说过,丢了小孩的老大娘去警局门口哭了好几天没人理?现在外面乱成一团,张石川断然不会管这种案子,咱们得拿出证据来。”

“我叫几个小记者去跟跟……”

“阿姐若是信得过我,”沈濯赶忙拦住她,记者虽然有敏锐的洞察力,但是站在那就是满身追求真理的正气,接触都接触不到这群人,“阿姐,不如让我帮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沈筠瞧瞧他没有几两肉的胳膊:“可是你也只是个读书人啊。”

“之前这一年我都挺过来了,不差这几天。再说了,实在是有困难我就喊二哥帮忙呀,我们俩的账还没算明白到底谁欠谁呢。”沈濯笑了一声。他可以不管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接手,以阿姐的正直性格肯定要派人去,八成是亲自去,太危险了。沈濯跟他们打过交道,算是半个同道中人,至少还能应付。

“小心点,”沈筠像小时候一般摸摸他的后脑勺,一转眼那个整日里爬墙头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我不能再失去弟弟了。”

沈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重新找到那个小乞丐,拿着街边买的两个菜烧饼走过去,递给他。小乞丐慌乱地摇了摇头,他们要来吃的喝的用的没有任何用,甚至都不能落到自己肚子里,反而会遭受一顿毒打。

“还挑剔呢?”沈濯没看懂他眼中的意思,却注意到了他经常瞥向自己右后方,于是转头回去看,那边的茶摊前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宽体胖,而且经常环顾四周。他当是所谓的羊头,周围有许多归他管的小孩被他盯着。

沈濯笑了笑将烧饼放到小乞丐的碗里,揣着兜走出去十多米的距离,招招手唤来李刀。大高个子颠颠跑到他身边,沈濯指了指坐在茶摊边上的羊头:“打他一顿,记得报警。”

“好。”

“动作快一点。”

李刀的拳脚被游击队的人训练得越发的好,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将人家面前的桌子掀翻了,扭打一团。沈濯便借着这个机会跑回去将小乞丐抱起来,撒腿就跑。

说是乞丐,其实他身上没多少酸臭的味道,黑黑的脸蛋上被抹了煤灰,破破烂烂的衣服明显是被人剪破的。但他是真的又饿又瘦,沈濯能摸到他的肋条骨,十岁的孩子可能还没有沈灵沉。

小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沈濯肩膀的衣服,沈濯只觉得颈窝一阵温热,该是这孩子哭了。

沈濯打开车门将孩子放到后座,自己也坐进去。他抹掉小孩眼窝下面的泪水,抹了一手的煤灰:“你叫什么?”

小孩不能说话,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车座子,又拽了拽沈濯身上的这件黑色西装。沈濯试探着问道:“黑子?”小孩点了点头,不安地四处张望,沈濯继续道:“别害怕,他们找不到这里。”

黑子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沈濯摸了摸他的喉咙,耳鼻喉这一块他学的不好,但是既然能出声,也许还能恢复。“黑子,你是不是有个在乡下的奶奶?”沈濯看到了小孩眼里突然冒出的光芒,“你放心,我认识你奶奶,等安全了我就把你送回家好不好?”

他话音未落,黑子立刻抓住他的手摇晃起来,然后开始拉扯车门的把手。沈濯一时没理解,黑子慌了,用手比作刀在自己身上划拉,意思是如果跑了会被人抓回去折磨。

“在茶摊看着你的人是不是经常打你?”沈濯见黑子点点头,继续道,“我已经叫警察把他抓了,别担心。”黑子使劲摇头,然后伸手朝上指。沈濯问道:“他上面还有管事的?没关系,你在我这不用害怕。”

也许是黑子见他长得不凶,说话也挺温柔,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沈濯安抚好了他,开车带他去教堂让克里斯神父暂时帮忙照顾,等事情都解决了再联系他家人来接。

老神父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小孩,抿了抿嘴唇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不是……”这老头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刚才还解释过是街上捡的,沈濯无可奈何,“您帮忙管顿饭就行,孩子挺机灵的。”

“哦,哦,”克里斯神父点了点头,“西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神父,那是我哥哥……跟您也说不清楚,”沈濯从钱包里拿出一百法币放到神父手里,“就当做是我的捐赠。”

之后沈濯开车去了警察局把打架斗殴的李刀保释出来,让他先走,自己提了一瓶酒来到张石川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张石川头也不抬喊了声进来,沈濯走进去,将老窖酒放在他桌子上。

“贿赂我?我们可是刚下了公文。”张石川挑挑眉。

“嗐,咱们是亲戚间走动走动,怎么能叫贿赂,就当是拿给我姥爷的寿礼,这不是忙着不能去北平给他老人家贺寿。”

“我爷爷生辰在冬天。”

“提前祝贺他七十大寿。”

“他今年七十二。”

沈濯噎了一下,张石川一仰身子翘起二郎腿,转动着瓶身看看生产日期,果真是陈酿:“说,到底有什么事情。”

“今天抓进来一个打架斗殴的,是在城东的茶摊……”沈濯抬头对上张石川的眼神,心里明白此时也不必跟他说假话,直接撂了,“那个胖子是拍花子,绑架了好多小孩,我姐姐在跟这个新闻,我就想帮帮她,弄个头版头条什么的。”

张石川歪着脑袋:“拍花子?真的假的?你怎么还抢警察的活?”

“既然是干这种买卖的,肯定是有百义会的龙爷照顾,你们行动起来不是不方便嘛,”沈濯给他个眼神示意,得到了张石川一个白眼,“您本来应该上个月就调任北平的,可惜被一个特务处的抢了先。所以说还是稳着点好,是不是啊哥?”

张石川本不是喜欢牵扯人情的人,偏偏就是上个月,本来说好押送日本人之后他就能回北平,后来被人按在了泺城没动,给的理由是经验不足,剿匪未见成效,转头提拔了一个广州警备司令的侄子,也是戴老板那边的学生。那小孩才二十六七,连升两级,张石川第一次跟人拼家世还有输的时候。

“你想动龙爷就自己动,”张石川从桌上乱糟糟的文件里面摸出一张笔录签好了字递给他,“自己看,看完了送档案室,这人还得关上一个月。”

“谢谢哥。”

没想到他根本不禁吓唬,三五句话就能全盘招供。那人没说自己绑架小孩的事情,但是一直说自己是龙爷朋友的手下,让各位爷手下留情。他说自己身上有个龙爷送的剔骨刀证明身份——沈濯在走廊上看完了笔录,将那张纸塞给路过的晋云浮,朝他笑了笑。

晋云浮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沈濯已经蹿出门了。

5.利刃

“六毛,”沈濯赶在六毛回家的路上拦住他,把对方吓了一跳,“没什么大事,请你吃顿夜宵,赏不赏脸?”

“爷,这时候您就别把我放火架子上烤了,”六毛四周看看有没有百义会的人,确认这条路上就他俩之后才放下心来,“您就说有什么事,我尽力给您办。”

“你们龙爷是不是习惯给刚认识的小辈送一把刀?小巧的,剔骨刀。”

“是,他家里有一箱子一个样式的,现在还没送完。我初见他的时候他也给过一把,”六毛掀开马褂露出腰上别着的小刀,虽然样子很朴素但是胜在质地好,这么些年了也没一点锈迹,用过几次依然锋利无比,“爷,这个是真的不能给你,龙爷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

沈濯扯住他要放下衣角的手,声音沉了几分:“我不要,就是拿来看看,也不行?”

“这个行,”六毛将刀拿下来,刀鞘摘了反着递给沈濯,沈濯连刀鞘一并拿了去,摸出袖珍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看得六毛心里发慌,“您这是要干什么啊?百义会虽然跟东昇帮有些利益冲突,但是咱们都是几百年的交情了……”

沈濯摇摇头:“跟你们没关系。可以了,还给你。”

齐修远这几日常往徒骇寨跑,防止混进去的游击队被警察局一锅端了,也是为了真的有朝一日日军打进来做准备。他今日难得回一趟城里,想来别墅看看猫,也看看养猫的人。开门进屋,阿婉凑过来蹭他脚腕,他一抬腿阿婉就要钻过他两腿之间,跟他一起朝前走。

也不知被谁养得这么粘人。

“元熙,”齐修远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叮叮当当一阵才把门打开,“在暗房?”

“唉,刚才洗照片呢,没听见,”沈濯拦住要钻进来捣乱的阿婉,将她扔出门外,把齐修远拽进来关上门,任凭小猫在外面嗷呜乱叫,“你们山寨里怎么洗衣服啊,一股柴火的味道……”

“后山有泉水。这是刚才路过烧饼铺染上的,给你买了几个驴肉火烧。你二哥那边有事?”

“嗯?”沈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齐修远误会他在做什么了,连连摆手,“不是,阿姐在跟一个新闻。”他简单讲述了前因后果,最后说道:“孩子们挺可怜的,我也闲的没事,力所能及帮一把。”

齐修远半晌未说话,随后问道:“你自己想出手?”

“对啊,这种事也没人逼迫我。”

齐修远能看穿他的小心思:“是为了你大姐吧。也挺好的。元熙,这一年你真的变了很多,长大了。”

“哎呀我怎么开始像你们一样爱管闲事了,”沈濯故意捏着嗓子,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觉得好就是好。之前我是走过错路,现在能救几个孩子,对我来说也是赎罪了。而且这次遇到的这些人,我之前也接触过差不多的团伙,在我的安全范围内。”

齐修远亲亲他的额头,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挺好。”

“你相信我能搞定?”

“这是你擅长的领域,你的信心该是来源于你自己。”

城东和老城区交界的地方是一小菜市场,名叫八里湖,因为从此处往东八里地有一个特别大的湖泊,后来因为天气干旱那个湖只剩下做公园的大小了,但是八里湖还是八里湖。

沈桀的一处情报机构在菜市场中心位置的茶楼,搭了个台子有人说书,说的是《西厢记》。戏台子周围是一圈桌子,椅子不是配套的,有几个甚至不是同样的颜色,毕竟来菜市场听书的,和去城北新区听书的不是一类人。

“先生里面请,二楼雅间坐,”管事的掌柜老郑亲自来迎沈濯,提着长衫下摆弯着腰请他上楼,一边引路一边低声说道,“最近百义会的加多了抽成,怕是发现了咱这地方。”

沈濯摆摆手,走进雅间里面关上门才说道:“发现了就不是抽成这么简单,他们不着急撕破脸。听到信,我要的人你们找到了?”

“是,先生,总算是给您找到了。新来的南方拐子,还是听口音才发现的,”他故意拖延着不说,沈濯明白什么意思,将两张纸币放到他手里,他才继续道,“说是有八个人,抓进去一个,他们得找新的替代。具体的地点尚不清楚,但是我打听到有人想要当那个替补,而且已经连上线了。”

“咱们得截胡。”

“先生,”老郑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您和夫人刚刚接手了帮派,咱们自己还不够忙乱,哪来的闲工夫管外地人?”

沈濯再拿出一百块钱塞进他手心里,说道:“左右是对我们有利的事情。你把那个替补找出来,找到就给我打电话,之后的事情就不必管了。这些是给兄弟们的辛苦费,哦,对,下次换个说书的,这人大舌头。”

有钱就有动力,当天下午沈桀就给沈濯打电话,一接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骂,质问他顶着自己的名号出去干了多少坏事。沈濯打哈哈给他圆过去,沈桀才说:“茶楼的消息,人在纬八路的环河店,叫虎头。”

“哥你真好,”沈濯不走心地夸他几句,想挂了电话,“人美心善还尽职尽责。”

“对了,”沈桀拦住他,“让陈君磊去你那住几天。”

“哦,唉,嗨,哎呦,我亲爱的哥哥啊。”

“阴阳怪气做什么?你别挂,”沈桀听见咣当一声,将听筒拿离耳朵,瞥了一眼书桌上的一堆报表,默默叹了口气,“阿强,再给我一杯咖啡,浓缩的,最强的那种。”

沈濯放下电话便出门了,招招手唤来蹲在门口打牌的李刀和李枪,一胖一瘦的哥俩站起来都比沈濯高半头,护在他左右颇有点大佬出巡的架势。经七路的别墅到纬八路其实不算远,开车过去半个小时,找到虎头住的地方花了半个小时。

临行前沈濯模仿被关警局的羊头老李的字迹写了一张便条,上面说风声太紧,见面地点改为八里湖茶楼,以刀为证。找到地方之后将便条扔进去,接下来就是等待。

虎头还真是虎头虎脑,见到字迹就信了,晚上八点准时来到茶楼,被掌柜的领上二楼的雅间,一推门见到三个陌生人愣了一下,转身要跑。李刀先一步将门关上,拦住他的退路。

“小兄弟别紧张,”沈濯操着南方口音,他学东西快,在香港几个月就把广东各地的方言掌握得差不多,学人说话也是不露破绽,“你也知道老李被抓的事情,我们几个也是为了保险。”

虎头试探着坐下,瞧见了沈濯腰间露出的那把匕首便信了他的身份,脸上挂了几分谄媚弓着背问道:“几位大爷就是传说中的八仙吧?久仰久仰。”

“我们不是什么人都能收入麾下的,”沈濯给自己倒了杯茶,点了三下,优雅至极的姿态和简陋的茶楼形成鲜明的对比,“你是什么来路?可别说错,我们不习惯与撒谎成性的人合作。”

“那怎么会呢,说实话说实话,”虎头赶忙点点头,腰弯得更厉害,“我是泺城本地人,之前跟着李大哥混饭吃,给百义会收保护费的。后来官府管得严了,我就改行倒腾进口香烟,车站、码头有很多门路的。”

沈濯似笑非笑,说道:“路子多了也好,不过看你的模样不像是很精明的人,真是老李的朋友?他找你替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这个啊,李大哥出事之前就跟我说过,如果赚了钱肯定要分我一杯羹,但是才几天他就进去了。他还说,如果出事可以替他到白鹤商行的库房,他本是该每个月逢五逢十去交利润的,这我可没说假话吧。”

“倒是不掺假,”沈濯看他没有任何怀疑神色放下心来,这时候虎头提供的信息应该是准确的,“你先回吧,若是需要你再跟你联络。今日见到我们的事情不要同任何人说,我倒不希望消息是从你这里漏出去的。”

“一定一定!”

虎头走了之后沈濯赶紧把嘴里的茶吐了,他真真喝到了一粒沙子。他用袖口擦了擦嘴,问身边的李刀:“今天几号?”

“六月二十四。”

“准备好,明天晚上去会会这些人。”

会面很压抑。白鹤商行的仓库到了晚上就只剩下门口的两盏灯,靠着月亮和商行的灯光才能看清近距离的人,远处有多少人多少枪一概不知。这一间最里面的仓库被人改成了简单的会客厅,一条沙发一张桌子,对面两把铁椅子,夏天坐久了一起身还是那么凉。

沈濯没有带旁人来,在门口搜身的时候被人摸走了那把剔骨刀,手表也摘了下来,里面藏着的柳叶刀片好歹没被发现。

他在椅子上坐了大概十分钟才见到有人从暗处出来,忽然一阵凉意,心道这人观察了自己多久。来的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马褂,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手上一条手串,像是京城里的贝勒爷。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腰间突出来一块,许是有枪。

走得近了,也就看得清楚人长相、表情了,沈濯心里念着,应该改变改变原始的应对计划。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点了根烟,半晌问道:“你就是新来的羊头?”

6.羊头

“可以这么说,”沈濯解开西装扣,手臂搭在椅子背上翘起腿,“我救过老李一命,他也信得过我。您要是找证据,门口被那看门狗收走的剔骨刀是龙爷赏给老李的,他给我,这就算是见证了交情。”

“看门狗?”

“这么说吧,我看人很毒,我知道门口那人不是你们八仙其中一个,因为他眼里没有神,不够机灵不够聪明,只能是随意招来的看门狗。”

对方没说话,继续吞云吐雾,背后站着的男人弯腰替他接了烟灰。待烟散去一些,他才说道:“既然你这么厉害,不如说说,我们几个都是干什么的?”

“所谓八仙其实是广东那边对拐卖或者诈骗团伙的称呼,人数可多可少。通常有个王爷,负责统领大局;有个财神,管钱和联络生意,能说会道;文曲星,也就是后勤;左右护法二人,能打能跑;九尾狐,也叫狐狸,通常是女人,特别有魅力的‍‎妓‌‎‍女‍‍‌‌‎居多,充当门面;地葫芦,衬着漂亮姑娘的,也是报信的,打杂的;最后是几个羊头,负责管下面的人,对你们来说就是看着那群小孩。”

“你了解这么清楚,怕不是老李的朋友那么简单吧?”

沈濯笑了笑,扯扯领口,笑着说道:“我还能看出来你其实是地葫芦,你身后的姑娘是九尾狐,不过不是青楼出身,应该是从小做这一行的。你们的王爷,该是你身后的,另一位姑娘。”

拿着烟灰缸的“男人”顿了一下。

沈濯终于将领口憋人的扣子解了,站起身:“忘了介绍,他们之前总叫我侨仔。记起来了吗?”

“他们都说你死了,跟水妹死在一起。”

“黄柴之小姐,”沈濯微微歪头看向她,言语中的自信和骄横与她记忆中的无甚差别,“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能够逃出生天,也能够帮你们赚大钱。”

“凭什么?”黄柴之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为什么不是你出卖的安德?卖主求荣的事情,你这样的人做得出来。”

沈濯眉毛跳了一下:“就凭老癫信我。在香港的时候,你们两个一起投奔的安德,他曾经是你的王爷,足足有七八年之久,难不成现在你连他都不信?他在天津的电话,你应该也有。”

被戳穿了不是老大而在沙发上坐立难安的地葫芦,反倒是现在喘不过来气的一个,他回头望向黄柴之,问道:“你们认识?”

“老朋友,”黄柴之轻笑一声,“他从美国就跟着安德·邓肯,大概有六年,还是七年?香港甚至是整个广东都赫赫有名的中间人侨仔,相当于安德在黑市唯一的联络人,其实造假的手艺仅在安德之下。不过除了安德的学徒们,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侨仔。”

沈濯无奈地耸耸肩膀:“咱们一起做过多少起买卖,我总不能也是假的吧?你可是跟着我见过安德好几次的。”

“是啊,跟着你。昔日里对我们吆五喝六的人,现在来给我做跟班,怕是不服气吧?我手底下的人必须要学会的两个字,臣服。”

“怎么会不服气呢,我脾气是顶温顺的。再说我现在也是虎落平阳,讨口饭吃,我可比那个老李有用多了,我也不要多少分成,填饱肚子就行。”沈濯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尽可能降低身段的讨好笑容,听到的还是黄柴之不屑的气声。

她说:“我只需要一个新的羊头。”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来这种事情?”

最后,黄柴之将他留在仓库,看门狗看着他不许他出门,他只能在一堆木箱子上将就睡了一晚上,早晨听见轰鸣的汽车喇叭声,慢慢爬起来,有点落枕。到了七八点的光景,黄柴之带着两个陌生人回来,看体型应该是左右护法。

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帽子摘了是半长不长的短发,五官是女人的柔软棱角,不过眼神足够能杀人。她递给沈濯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和一杯水:“你想当羊头不是吗,今天拐一个孩子,当投名状。”

“你还知道这个词,”沈濯用水将馒头送下去,胃里有些轻微的绞痛,皱皱眉头,“可以是可以,我自己选目标我自己上场,人多会乱。”

“你挺有自信。”

“若是失败你能杀了我不成?”

“就当是为了安德报仇,你现在还是没有洗清嫌疑。”

“就凭我能安全回到内地就说我是出卖者,太没逻辑了吧,”沈濯嚷嚷一声,“你想想啊,我和安德逃离英国的时候是我护着他游上岸,在香港没地方落脚是我帮他拉关系抢地盘,日本人贵妃像的那条线我本来不想碰,你和老癫非要动——老癫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你也别抓着我不放了行吗?”

黄柴之抱着胳膊看了他半天,末了说道:“犹大一开始也是忠心的。”

沈濯不想跟她纠缠下去,走到看门狗面前伸手将自己仿制的剔骨刀和手表拿回来,继而转身往外走,黄柴之没拦着他,只是带着两个人在身后远远跟着。

城北一所小学对面有一家文具店,沈濯蹲在文具店外墙的墙角,用帽子挡住半张脸。他看到刘云娅来送沈灵上学,等自己家的汽车走了之后才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黄柴之点了根烟站在他身边,俩人活像是等活的美钞贩子。

“你还要等多久?”

“这就来了,”沈濯将帽子一抬,大跨步走出去,在离校门四五米远的地方拦住背着书包的小胖子,副市长刘天顺的儿子,“小家伙还记得我吗?”

黄柴之没有派人跟上去,远远看着沈濯轻而易举跟一个富家公子搭上话,几乎没有用任何暴力的行为就让那小胖子乖乖跟他走到了路边坐下。他到底是有点能耐,所以才能受安德的重用,黄柴之这样想着,不多时,沈濯就将小胖子领了过来。

“小孩叫姐姐。”沈濯扯了扯他含着麦芽糖的腮帮子。

小胖子抬头一瞥,含糊说着:“是个哥哥。”

黄柴之不作评价,沈濯捂住小胖子的耳朵说道:“人给你拐来了,但是怕你吃不下。刚才聊了聊,他爹是副市长,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跟警察局和龙爷的关系不错,上周刚去他家给他过生日。”

“那倒是吃不下。”

沈濯拍了拍小胖子的后背:“上课去吧,别迟到了。”等人走进校园,沈濯才回过身来,问道:“够不够格?你就说我这眼睛毒不毒。”

“钓的鱼太大吃不起,也算是眼睛毒?”

“分吃鱼的人是谁,比如,城外徒骇寨肯定吃得起,只是咱们还没站稳脚跟,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要赎金。”

“那你怎么不投奔徒骇寨?”

“我可是听说了,他们的师爷穷凶极恶,那是杀人放火不眨眼的狠人,看见长得不顺眼的,都能直接扔到后山喂狼,我这小胳膊小腿去了不一定能留个全尸。再说了,跟着你我放心。”

黄柴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抽搐了一下,估计是想要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老癫提醒过我,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咱这可是摸着良心的。”

“你跟着我做地葫芦吧。”

不是说羊头?沈濯费尽千辛万苦的目的就是找到那些孩子在哪然后救出来,如果他不是羊头怎么接触到那些孩子?就算是把黄柴之送给张石川,剩下的那些人也能带着金银细软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黄柴之见他没吱声,问道:“不满意?”

“怎么会呢,”沈濯赶忙笑了出来,“我这也算是二次就业了。”

“狐狸你昨天见过了,这几天听她的安排,”黄柴之将烟踩灭了,手指间还在有意无意摩挲着,“教育局的秘书长毛叔务知道吗?这是我们的大鱼,能不能把这些礼物送出去,全看他。”

“礼物?”

“不该问的别问。”

沈濯回到别墅之后先去三楼洗了个澡,睡袍穿好了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忽然看到楼梯口一个男的朝上走,抄起当摆件的黄铜肥皂盒就扔了过去。

“哎呦——”陈君磊捂着额头喊了一声,后退着不小心踩空了,直接滚到了二楼拐角。沈濯这才想起来二哥之前说让君磊过来住几天来着,他赶忙穿好衣服下去扶他,连声说抱歉。

陈君磊摸了摸,还好没出血,毕竟是空心的肥皂盒,就一层铁皮。沈濯帮他拍拍胳膊上的灰尘,问道:“你不是开始实习了吗?”

“我上完急诊夜班回来的,”陈君磊使劲眨眨眼,那些白色的星星总算是消失了,“你哥给我的钥匙,不是破门而入。”

“他倒是敢。”齐修远抱着两本书从一楼走上来,还没走近陈君磊瞬间变得乖巧,侧侧身子给他让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沈濯心里想,之前骗黄柴之的那些话也不算是撒谎,兮城严肃起来还真的是招招下死手,他的学生给他起了好几个诨号,叫什么“笑阎王”。

陈君磊看着气氛不太对猫着腰跑了:“二位慢慢聊!”

沈濯扯了扯睡衣的腰带:“我哥有时候是挺烦人的。”

“有个哥哥护着你多好,”齐修远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湿漉漉的头发像是阿婉小时候跑出去淋雨之后柔软的茸毛,越摸越爱不释手,“我看你把小三弦拿回来了,弹给我听听。”

“你喜欢这个?”沈濯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颤抖,因低着头没被对方看到。

“不想就算了,吃过午饭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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