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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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常常生病,母亲怕我活不过冬天,医师找尽了,最后还找了个算命先生给我看。
“小公子能活。”算命先生握着我的手说,那时候我正烧得厉害,脑子糊涂,四肢也发软,“不仅能活过这个冬天,往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日子。”
母亲面露喜色,但是我并不相信,这定然又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
“你会长命百岁。”他这话居然不是对母亲说的,而是看着我的眼睛,“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话里的马屁拍在了马脚上,母亲脸上快乐的神色褪去了,冷淡地打发了他。
那时候我不信这话,从所谓的长命百岁到好事坏事,都一点儿不信。虽然后来慢慢地,身体渐渐好起来了,也看到了第二年春天西湖边柳树的新芽,但我始终觉得,这样的药罐子怎么可能长命百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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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到了大概十岁,父亲因公差去了洛阳,我也随行,那会儿身体仍然不好,但至少没有同一开始那么坏了。
那天我又被风吹得咳嗽起来,一边咳还一边流鼻涕,得一直拿着手帕捂住半张脸。
常有天策府的人来向我父亲求铸兵器,他们总会把我认成是地坤,但实际上我是数量最多,也最寻常的人常,只是一向身体不好。而听他们的口气,好像这世界上只有地坤是能这样病仄仄的,其他人都没有资格。
过了几天,我从窗户里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天策在院子里骑马,他应该是被他师兄或者别的什么人捎带来的。
这是个天乾。
他大约是刚领到那坐骑,黑蹄子的花斑马并不十分听从他的指挥,一直甩着蹶子,还常常抽动鼻子喷出气来。但那小天策并不懊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快活,兴奋地指挥它,让它带着自己在院子里做出跑圈,跳跃等种种动作。
那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很好,暖暖的,金色的光晕让他看上去更加英俊。
这个年纪最不缺的便是一见钟情的错觉。初时只觉得整颗心脏都不再跳动了,而后一声声地敲震起来,越来越响,以至于跑回房间将头埋入被铺,张大嘴无声地长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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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只有这样又明亮又健康的人,才配得上长命百岁。
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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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慢慢地过去,我也和那个天策成了朋友,只是朋友而已,但我满足于此。
十六岁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给他铸一柄长枪。
其实不用他说,我早就开始慢慢地攒着矿材,都要最好的,我想给他铸一柄我能做出的最好的武器。
直到二十岁的时候,这柄枪才铸成,真是好枪,剑庐的师兄告诉我,除了几位钻研冶炼数十年的老师傅,还有大庄主之外,他从没见过有这样好的枪从一个铸造师的手下诞生过。
我带着新铸好的枪去了洛阳。
天策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威风的将军了,他每年都会来藏剑,我们会聊天,游湖,也一起到剑庐里看还未完成的枪。
他看到最终完成的枪非常高兴,连连夸赞它。
我也非常高兴,从此我铸的枪将时刻陪伴他,就好像从我的生命分离出一部分,让他一直带在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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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喜欢军爷,可他不喜欢我。
他是天乾,他会喜欢的是一个地坤。原本他一直没有喜欢的人,我觉得好像还有点盼头,但后来忽然听说他恋爱了,又过了一两年,他们在一起了,还给我发了喜帖。
喜酒我去喝了,新娘也是天策,是一个丁点儿不像那种传统地坤的军娘,不软弱,长得好看,性格也又好又要强。
我真心地觉得,他们非常相配。
在后来他们的儿子的满月酒我没去,听说是个小天乾,长得随他娘。本来是打算去的,送给那个孩子的用来抓周的一个玩具小枪都准备好了。但是师兄忽然说最近剑庐里缺人手,很是为难,于是我只是托信使把礼物带去天策府。
回信很快就到了,是军娘写的,但用的军爷的印。短短百来字我读了很多遍,不过三日就能一字不落地默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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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我就刻意减少了和军爷的联系,倒不是担心自己某天会失控,也不怕说漏嘴,只是我觉得从良心与道义上来说,这么做对所有人都好。
可能军爷也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没问。
同一年,炮哥来了杭州。
我们是因为寻找锻造的材料认识的,他也会做点金工,但不如潜行技巧那般精通。
可能也有同为人常的原因,我和他很聊得来,他知道很多我感兴趣却不知道的事情,观念意外地也很对得上,经常一聊起来就到了天黑。
他会做饭,居然还做得非常不错,知道我不吃辣之后他会特意做许多清淡的菜。饭后还会主动去洗碗。
那段时间我重了大概五斤。
后来炮哥送了我一把小刀,看起来是用过的,我问他这是啥,他告诉我这是他杀第一个任务目标的时候用的暗器。
然后他问我,想不想摘掉他的面具。
我听说过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我很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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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没有回应炮哥,后来又找了个时候同他说了我喜欢军爷这件事情,他表示理解,但没打算放弃。
烛火下,他的眼睛很亮,很好看,有一瞬我几乎动摇了,但最终没有。
我不知道说什么,但好像也没有立场劝他,只好拍拍他的肩。
炮哥这人真的挺好,我挑不出任何毛病。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恨,恨自己为什么喜欢的不是他。后来我又想,如果时间再长一点,再久些吧,我应该是能喜欢上这个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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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听说北边又要乱起来了。
秋天的时候,我再次收到了天策府来的信,这回是军爷亲笔写的,信写得很乱,他说,军娘死了。
我立刻收拾了行李启程去东都,留了字条给炮哥,他出完任务回来以后会看到的。
我的马在路上忽然犯了癫病,耽搁了一阵,因此行进速度比那封回信还要慢一点。
军爷居然在天策府的门口等我,他见到我的时候好像开心了一点,但很快又消沉下去。
他带我去看了军娘的墓,军娘被他埋在青骓牧场,与那片草原上苍茫的天空,半人多高的牧草,还有马儿走过时发出的咻咻声葬在一起。
军娘走了,军爷的魂也跟着走了一半,后来还是我提醒他,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带我去看他。
小家伙长得很可爱,的确更像军娘,但脾气真的是和军爷一模一样的。
我抱了抱他,他才一岁多一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张着嘴对我笑了起来。
军爷好像很不待见这个小家伙,没多久就离开了,小家伙似乎也根本不亲近军爷,看他走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我要离开的时候他表现得很不情愿。
军娘是死在战场上的,又要开始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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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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