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啊,就如同无根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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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在胸腔里砰砰鼓动,仿佛随时都要跳出来,夜风拂过带起一阵无意识的寒颤,于德音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隔着好多重嗡嗡作响的杂音,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身后人与她挨得极近,耳廓上的肌肤能感觉到他讲话时唇间吐出的气息,似温存又似埋怨:“你总是若即若离,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明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知道何时会突然飞走。我也会担心,也会焦虑啊。”
“胡说些什么,明明从一开始我就被你牵着鼻子走,都没弄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笑了起来。“我的心意不是早就剖白给妹妹听了么?妹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是觉得我不够可信,不敢托付终身么?”
于德音咬紧下唇,面上闪过一丝被拆穿的窘迫。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他耐心地哄劝道。
于德音无意识地握紧拳头,感觉到掌心处传来轻微刺痛。
“我的真心话,你确定要听?”
“我确定。”
“……”
“说嘛。”
“我其实……”她想了又想,推开怀绕自身的一双臂膀,转过身直视对方那双桃花眼,“我其实不是很明白,明明你我认识没多久,除了彼此的门派都一无所知,为什么你能如此轻率地谈论终身。”
桃花眼眨了眨。
“你说得没错,你我的确不够了解。”
下一瞬间,他一手环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执起她的皓腕贴到自己俊脸上,神情轻快地道:“既然有了共识,不如彻夜长谈一番,彼此交个心吧。”
于德音拽了几下都没能把手收回,只好恨恨地掐了他一把。
“先从我开始好了。我家原是洛阳的书香门第,当年安史之乱,父母不幸遇害。先师路过听见院内小儿啼哭,从后院的枯井里将我提上来,收入万花门墙。”
“你怎么说得那么轻松啊。”
“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妹妹,该你了。”
于德音向来不爱说自己的事,可对方都交待到这地步,她要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
“我家,是潼关一带的农人,也是安史之乱……”
“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虽过得辛苦些,吃穿都是不愁的。爹娘都是特别勤快的人,除了自家的地还租了村里富户的地来种,农闲时便带着我和弟弟给潼关的将士们帮工,攒下钱财说是要给我和弟弟读书学手艺,以后不用跟他们一样地里刨食一辈子……后来,后来便乱起来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再像与人交谈,而是逐渐沉浸在梦呓里。
“村里几十口男女老幼拖着十几车粮食,一路逃难,人和粮食越来越少……到长安的时候,连我在内总共只剩下三个人,爹娘和弟弟都……”
搂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起先我总是哭,后来晓得了哭没有用的只会越哭越饿……树皮草根都找不到,大家便去捡尸体,可是尸体上也找不到吃的,大家又说,实在不行,就找个看上去干净的、最好是还没烂的……”那时她年纪尚幼,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真情实感,后来长大知道事理,每每回想都觉得无比恶心。
“那你们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是我师父,他当时并没有死,只是脱力昏倒在路边, ”后来的回忆渐渐欣快起来,“那时候狼牙围了华山,师父回不了纯阳,只好带着我在外讨生活,挖宝,算命,给人帮工,摸进狼牙军营偷吃的,什么都做过,经常被一大群凶神恶煞追着跑。后来又捡到师弟,遇上了师伯师叔们。再过几年,兵灾退了,我第一次见到师父口中的纯阳,真的好美啊!原来师父是仙山里下来的仙人呢。”
狐狸精咬了她的手指一下,吃味道:“和我在一起还想别人,我生气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哪有会被狗追到树上的仙人啊。”
“不行,我就是生气,要德音妹妹亲亲才能消气。”
于德音红着脸捶他。
“我说的都是正经话,你不要东拉西扯。”
“妹妹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换我亲妹妹也是可以的。”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狐狸精嬉皮笑脸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的过去没多少可说的,我师父却没有令师这样幸运。”
“前辈是?”
“他和我一样也是天工门下,安史之乱时,他在睢阳助张巡守城。”
“睢阳?”
“就是那个睢阳。他眼睁睁看那座城被围成一座死城,眼睁睁看人间化为地狱,人人相食,他想救人,却一个也救不了。回到万花以后,他总是整夜整夜不能入睡,闭眼就会见到一张张面目化为厉鬼,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了。”
于德音只能回手抱住他。
“人这一生啊,就如同无根的浮萍,此刻在此处,下一刻又会在何处,谁也说不准。纵然是萍水相逢,至少可以相守到下一场风把我们分开为止。”
“吓!妹妹居然这么会讲话的吗?!”
“你正经一点!”
“可我不想被风吹走,也不想妹妹被吹走。这里打个结,把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地绑在一处,你说好不好?”
“……你想怎么样就怎样吧。”
“那我想要德音妹妹亲亲我也可以吗?”
“……”
“不是亲脸上,”狐狸精微微一笑,比了比自己的嘴唇,“是这里。”
于德音瞪他:“那你把眼睛闭上。”
“睁着亲不可以吗?我想看妹妹的样子。”
“你不闭眼我就回去了。”
“别啊。”他连忙合上桃花眼,“我闭上了,妹妹可以亲了。”
她红着脸扭捏了一会儿,把心一横,朝那双噘得高高的嘴唇撞上去。
“嘶!”他吃痛捂住嘴:“你们剑宗都是这般粗鲁的吗?”
“我又没有亲过别人!你管我!”
“好巧啊,我也没有亲过别人呢,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你……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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