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某看错人,道长竟是个无情无义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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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清虚门下庄简庄道长,风流倜傥剑法高绝,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据不可靠消息称,庄道长的爱慕者多得可以从镇岳宫大门口一直排到纯阳宫山门外下,传言或有夸张,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连山门守卫偶尔都会打趣一句“大兄弟今天也很受欢迎嘛”。
是以,纪道长口口声声“对师兄只有敬畏之情”到底有几分发自真心有几分纯属夸张,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言归正传,身为一个拥有良好信誉的商人,言出必践是起码的素质。这边纪扫云半真诚半强迫地拖着郑观映上了纯阳宫,值守山门的小弟子远远瞧着还以为是哪位师妹带新郎回娘家,待人走近细看顿时露出微妙的表情。
“纪师兄女装穿多了终于转了性了?你拉拉扯扯的是个男人吧。”
纪扫云抬起下巴,轻蔑地俯视道:“大人的事你懂什么?庄简那厮回来没有?”
“庄师兄方才往后山去了。”
等纪扫云丢下一句“好得很”拉着旁边那位万花弟子往后山走远了,小弟子才疑惑地问身边同伴:“纪师兄和庄师兄有什么过节吗?”
“还不都是剑气两宗那点破事。”
“纪师兄竟然是剑宗弟子?他不是卖衣服的从来不使剑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年长同伴负手望天,意味深长道,“想当年……”
想当年,庄道长一想当年,再对比如今,就咬牙启齿的恨不能把纪道长脑袋敲下来当球踢。
然而还要在自己的队友面前保持风度,真的好气哦。
“真是久违了,大白天的跑回纯阳,你的铺子终于倒闭了吗,纪师弟?”庄道长直挺挺地杵在居处门口,一副闲杂人等休想进来的冷傲表情。
“的确是久违了,贫道的生意好得很,不劳费心。”纪道长拉过自从被他强行澄清性别之后就没有恢复过来的万花弟子,不自在地歪了歪头:“郑先生有些话要同庄师兄说,我顺路。”
庄简没好气地将郑观映从纪扫云手里扯过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和观映的事也不劳你费心,身为有夫之妇就不要管男人的闲事了,纪夫人。”
纪道长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意思赖着脸皮留下来听人家“小两口”的墙跟,悻悻然地回到自己的居处。
他自幼在纯阳读书习武,后来为生计长年奔波于各处城郭乡野之间,虽然逢年过节总会亲自回来拜见长辈,到底不能像从前那样爱怎么住就怎么住了……也是怪想念的。
屋里的细软大多都已经搬走,剩下不方便搬运的家什上都蒙了层白布,一经掀起尘埃飞扬。纪扫云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收拾,直接将白布卷成一团丢出门去,随后一屁股坐在条凳上,从鼓鼓囊囊的前胸处摸出张胡饼两三口啃完,干脆往桌上一趴。
“唉,人家有美人相伴花前月下双宿双飞,我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事全让庄简占了呀。”
他想想就觉得不平衡,便又摘下腰间佩戴的小铜镜举到眼前,对着镜子里那张妆扮得如花似玉的脸蛋,声情并茂道:“幸好有娘子你陪着我。”
然后又掐尖了嗓子娇声娇气道:“纪郎,我们相依相守,一辈子……”
“纪扫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卧槽!”被打断了真情告白的纪道长推开窗户,怒道:“我们夫妻说私房话你也偷听?庄简你才恶心!”再看庄道长身边那人,情绪更加恶劣,“你带情人秀恩来我家干嘛?去太极广场啊!”
“根本没有情人这回事。”庄道长冷着脸,浑身仿佛在掉冰碴子,“从现在开始他是你的事。”
旁边的万花弟子黑发低垂,遮挡住大半容颜,黑袍下的身躯隐约有些颤抖。
“你什么意思?你的队友关我什么事?”
庄道长长袖一甩,语气更冷几分。“从你多管闲事把观映带回来他就是你的事。告辞不送。”
“喂……喂你什么意思!”
纪扫云急得跳脚,正要施展轻功追回庄简辩个明白,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拦住了他。
郑观映抬起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观映无处可去,只求道长能收留一晚。”
纪扫云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通常情况下,纪扫云一定会断然拒绝别人的留宿请求,尤其是这种比陌生人好不到哪儿去的对象。但是把人坑上山之后撒手不管这种事也太不仁义了。冬夜的华山之巅极冷,又有饿狠了的猛兽在野地里徘徊,山民都知道入夜后不可轻易出门。总不能对人家说,喂我知道你会武功一个人在雪地里走夜路不会出事的所以快滚吧。
然而就这样把人留下来也是大为不妥,这屋里只有一桌一床一凳,床上也只有一副被褥,还因为长期无人打理透着股霉味。他自己忍一晚上也就算了,难道要让别人陪他一起长霉?
想到这里,纪扫云有了计较。
“这样吧,贫道有几个要好的师兄弟住在这附近,他们肯定愿意让先生借宿,明天一早贫道再送先生下山。”
“今夜打扰已是失礼,怎能再给道长添麻烦。有方寸之地遮风挡雨,观映已经心满意足了。”不速之客走到桌与床之间的夹角用宽大的袖摆拂去撤走白布后 留在地上的浮尘,靠着墙状似随意地坐下,又一脸诚挚地望向屋主人,“道长不必理会观映,就当没有这个人就好。”
瞧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纪扫云硬生生咽下已经到喉咙口的劝说之辞,懊悔起早前为什么要凑热闹管闲事。要不然,这会儿他该是酒足饭饱,躺在自家店铺的后院里美滋滋地打盹消食才对。
哦不,整个纯阳宫上下都知道,要纪道长不管闲事不凑热闹比杀了他还难受。关系熟稔如庄道长从前就经常嘲讽纪道长只会放屁用没有的。
说起来,庄简是那种会把携手闯荡江湖多年的伙伴,即使是单恋他的伙伴,推给别人的性情吗?
“道长?”
一定有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
“你和庄简在搞什么鬼?”
纪扫云板着脸问道。
夕阳陷落云海,残霞隔着户牖将仅剩的一点光芒投入屋内,映得黑袍人唇角 那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猜?”
“我猜,不管你俩在谋划什么,我把庄简套麻袋揍一顿他就会说了。”
郑观映掩面失笑。
“先生看不起贫道手无缚鸡之力打不过庄师兄吗?”反正他是家大业大的纪老板,还不作兴花钱雇人吗?一大群专业埋机关的天罗诡道怎么样?
“道长说笑了,”郑观映一脸诚恳地看着他,“道长剑法精湛,观映一向钦慕不已。”
“吹,继续吹。”纪扫云鄙视了他一眼。
“观映真心想要和道长交好,道长为何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这指责也太严重了喂!“贫道对待街坊四邻一向热情周道,对待顾客更是如春天般温暖,长安城有口皆碑!”
“是吗?”郑观映眉峰一挑,纪扫云心里就是一跳。
“所谓的有口皆碑,不过是对姑娘家大献殷勤?对男子视若无睹吧。”万花弟子突然起身,一把捉过道士手腕,“道长还记得某这张脸吗?”
纪道长心里卧了个大槽。
“你不就是庄简的……”
“除了牵涉到不相干的人以外,某在道长眼里就也不是吗?”万花弟子声音发冷,脸色更冷,“是某看错人,道长竟是个无情无义之徒。”
他甩开纪扫云,玄黑广袖挥洒如乌云倾城,头也不回地推开门,从此隐入低垂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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