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恋人,我们准备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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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赟一直都非常抵触去疗养院看望谢苗,除了清明节和贺华强的忌日以外,他都是通过电话、短信等方式,通过医生间接了解谢苗的状况。
他对谢苗的感情非常复杂,说不上恨,但也很难说出一声原谅。
他同情这个被婚姻毁了一辈子的女人,也同样恨其为何不反抗,即便挣脱枷锁的机会已经摆在了面前,谢苗也会选择亲手将亲生儿子重新推回可怖的地狱。
更可笑的是,当贺华强的死讯传来,谢苗竟一疯了之,把所有的重担都放在了当时年仅十八岁的贺赟肩上。
如今十四年过去,谢苗关心最多的,要么是贺赟有没有按时去丈夫坟前吊唁;要么便是将根本不属于贺赟的罪过强加在他身上,责问自己的亲生子为何要害死她的丈夫。
而这十四年间,贺赟是否吃得饱、穿得暖、考上了哪所大学、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这些本应出自一个母亲最基本的关心,贺赟从来没有在谢苗这里得到过。
十八岁之前的那些回忆成了贺赟的一个心结,哪怕午夜惊醒,也有人将他拥进怀里,低语、轻吻、安抚;而谢苗却选择逃避现实,甘心成为普罗大众里的一个“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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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赟在谢苗面前蹲下,虽说“岁月不老美人”,但这么多年过去,她精致漂亮的眼尾处依旧有了不少老去的痕迹。他取出口袋里的手帕,轻轻拭去谢苗额头上的一层薄汗。
“怎么不在屋里歇着?”擦完汗,贺赟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僵硬地收起手帕,手臂顺势搭在膝盖上,“外面这么热,都出汗了。”
“看花……”即使谢苗的视线不曾聚焦到贺赟身上,也依旧顺着对方的问题,开口回答,“好看。”
贺赟循着谢苗的视线看过去。
盛夏时节,疗养院花坛里的花开得正艳,红红紫紫什么颜色的都有,偶尔还有一只蜜蜂飞过,停在其中一朵花上,撒着欢地吸食花蜜。
“嗯,好看。”贺赟跟着应了一声,转而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
谢苗没有言语,倒是守在不远处的看护医生给了贺赟答案:“您母亲恢复得特别好,已经很久没有闹了。”
贺赟听后点了点头。
他看了立在旁边的边煦一眼,正准备起身,就听谢苗道:“这么快就又到日子了吗?”
贺赟身体瞬间僵住,他重新蹲下身子,扯着嘴角干笑着解释:“没有,我来是想告诉您,我辞职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还没决定……也有可能去B市发展。”
显然,母子俩之间的屏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轻易化解的,谢苗即使神志不清,也明白贺赟为什么只愿意在固定的日子出现。
“啊。”谢苗愣愣地点了点头,将身子转向边煦的方向:“这是谁啊?”
边煦原本就紧张得不行,一听谢苗主动问起自己,他顿时膝盖一软,要不是贺赟及时扶了他一把,他能直接跪在自己“丈母娘”面前。
“阿、阿姨您好!”边煦磕磕巴巴地回答,“我叫边煦!边是走字底的边……煦是那个和煦的煦……我、我是贺老师的学生!”
“还、还是……”边煦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把自己真实的身份展露在谢苗面前,他连续看了贺赟好几次。
意外的是,贺赟直接握住他抖如筛糠般的手,安抚地捏了一下,朝谢苗道:“他是我的恋人,我们准备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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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把两人的事情说出来。
其实贺赟自己也说不出今天带边煦来的目的是什么。贺赟当然想过可能谢苗根本认不出自己,也可能无法理解别人口中的“同性恋”是什么意思。
也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个心愿——他和边煦定下了一生,这样的人生大事必须得到长辈的认可才算圆满。
听到贺赟这么说,谢苗才终于舍得将视线放在了边煦身上。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贺赟明显感觉到边煦的身体狠狠地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将边煦的手握得更紧,他想用这种方式安抚边煦过于紧张的情绪。
谢苗怔怔地盯了边煦大半晌,没有言语,更没有动作,正当贺赟以为谢苗不会有什么反应的时候,谢苗突然点了点头:“挺好的。”
只有这三个字,后面无论边煦如何表示自己会对贺赟好,谢苗都没有任何反应。
边煦这场尴尬的独角戏以看护医生过来提醒说到了谢苗吃药的时间为结局。两人只能起身,看着看护医生俯身耳语,谢苗笑着点头,医生推着谢苗离开。
贺赟没有选择继续跟上去,他捏了捏边煦的手,两人正想转身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久违的“小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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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赟”这个字是谢苗取的。
贺赟无法想象,对于一个从小被拐到农村,没有上过学,也识不得几个字的女人来说,在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开始,翻出贺华强用来垫桌角的字典每天翻看,不停地找人问,只为给自己儿子取一个好名字是怎样的画面。
谢苗疯了之后,贺赟每每想起小时谢苗把自己搂在怀里向自己解释“赟”字的含义都觉得眼眶发酸。
贺赟缓缓转身,看着坐在轮椅上佝偻成一小团的女人。谢苗依旧没有给贺赟眼神,只是抿了抿嘴唇,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贺赟曾经在心里质问过那么多次的“为什么”,在这一刻,答案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贺赟也没有去看谢苗,而是抓着边煦的手转头就走。走出疗养院大门的时候,他才转过身,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一句:“没关系,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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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疗养院里出来的时候还早,边煦正想着带贺赟去周边的地方散散心,却见贺赟的切诺基旁边站了一个人。
那人衣发凌乱,即便是大夏天也穿着长袖衬衫,带着一次性口罩和帽子,捂得异常严实。边煦下意识将贺赟护在身后,朝那人大声喝道:“你谁啊?”
闻声后那人缓缓直起身子,摘下口罩:“好久不见。”
来人竟是曾正。
和两人印象中那个高傲的正宏建筑大公子完全不一样,面前这个人干瘦如柴,眼窝深陷,像是受了什么重病一般,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阴森之气。
“你想做什么?”边煦拧眉道,“又想挨打了?”
曾正看都没看边煦,阴森森的目光直直缩在贺赟身上,他说:“听说你从L大辞职了?”
贺赟拧了拧眉,反问道:“你把照片送到院长手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曾正笑得直咳嗽,“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你个大头鬼!”边煦忍不住大吼道,“傻逼你再作妖老子就报警了!”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奇怪,已经引得来往路人频频侧目。贺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他安抚地拍了拍边煦的后腰,道:“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曾正讥笑着回答,“你原本只是我脚边的一条狗,一个不配站起来,任人欺辱的婊子!被主人抛弃后你不但没有找个地方死干净,还给自己找了个年轻的小狼狗。贺小狗,你还说你不够骚?”
无数个充满侮辱性的字眼频频闯入贺赟的耳朵。
以前的他可能还会因为这番话而伤心难堪,而现在的他不但没有任何感觉,反而还会觉得可笑。
但是边煦却忍不了曾正这样说他的贺老师,他保持着把贺赟护在身后的姿势,冲上去一拳打在曾正的脸颊,将对方打得一个踉跄:“操你妈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很意外的是,曾正这次被打之后只是狼狈地起身,没有任何怒意,也没有冲动地在边煦身上报复回来。
他默默擦掉嘴角的血迹,向边煦身后的贺赟伸出了右手:“这些都是我之前的想法,在得知你宁可选择辞职也要和你的‘小狼狗’在一起之后,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为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道歉。”曾正说。
“道你妈的歉,我们不需要!”边煦愤怒地将曾正的手拍开。
但是曾正握手的动作并没有因此收回,而是整个人都靠在了驾驶室门前,重新将右手递了出来,大有一种如果贺赟今天不和他和解,他就不会让贺赟离开的意思。
曾正病得非常严重,边煦没有用多大力气,他就被推得一个踉跄,必须撑着车身才能站直。即便这样,那只代表和解的右手依旧执拗地举着。
曾正已经逼到了这个程度,贺赟只能顺势而下:“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可以让我们离开了吗?”
曾正点点头,又将手递到了边煦面前:“我和边同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们正式认识一下?”
“我叫曾正。”曾正真诚地笑着,“算是贺赟的……朋友。”
“朋友个鸡巴!”边煦骂道,“老子不想和你认识!”
曾正身为一个集团继承人的风度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极好,无论边煦如何骂他,骂得有多么难听,曾正都掬着笑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怒气。
边煦被烦得不行,只想赶快把曾正打发走,想也不想就握了上去。
两只手掌相贴的那一刹那,边煦突然觉得掌心一阵刺痛,他下意识收手,曾正却紧紧掐着他的手,狠狠甩了好几下才罢休。
“和解仪式”结束,曾正直接钻进切诺基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后座,隔着窗户和他们招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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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见边煦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掌看,贺赟赶忙凑上去,“怎么弄的?”
“没事。”只是一个针眼,他权当是曾正对他使的一个小手段,他也懒得去管,直接扳着贺赟的肩膀将人推进副驾,“我们去前面博物馆转转,然后去吃晚饭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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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曾正再一次出现在两人的生活中便是一个多月后——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到了贺赟手机上。
“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太想和‘老朋友’叙旧了。”曾正道,“你的‘小狼狗’在旁边吗?”
“有什么事吗?”贺赟冷漠地问。
“要是在旁边你就帮我问问,他右手手心的针眼好了吗?”
听到曾正这么说,再联想到那天边煦含糊其辞,贺赟顿时觉得不对,急忙抓住边煦的右手查看。这么长时间过去,一个细小的针眼早就不见了踪影。
贺赟立刻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曾正无所谓道,“就是拿我用过的输液针头扎了他一下。”
“哦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得艾滋了。”曾正说,“我还能活多久就不跟你说了,你不如去带着你的‘小狼狗’查一查,看看你们俩还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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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zz最后一次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