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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爱上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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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孤鸣下意识伸手去抓,带着一种对美好的向往和眷恋,可就在触碰到光前的一刹那顿…

-----正文-----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再好也总有一条界线不可逾越,越界了,便失去了保护层。

可是他逾越了吗?不对,不是他逾越了,是竞日孤鸣将他扯了过去。

从二十岁那场荒唐的情事开始,竞日孤鸣抓住千雪孤鸣的心逼迫他离开自己的舒适圈,适应在北竞王的领域生存。

然后三十五岁那年,竞日孤鸣终于捏碎了这颗心。

那是向来乐观开朗的千雪第一次有寻死的想法,他想和竞日孤鸣同归于尽。

可命运总是爱捉弄善良的人,藏镜人将他拖出死亡的阴影,却闯入地门的钟声。明明千雪孤鸣是一个比藏镜人更加乐观的人,可他比藏镜人更早放弃了记忆,更早屈服钟声。藏镜人至少还有无心可以牵挂,而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兄长被挚友所杀,侄子生死不明,而造成这一切的阴谋者——他珍视的三十年的王叔,竞日孤鸣,还想杀了他。

身受重伤的他抵抗不了地门的钟声,顺从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便是两年之后,世上已无北竞王。

原来他已经死了。

真好,竞日孤鸣终于死了!

竞日孤鸣,死了。

元邪皇入侵人世后脚步止于佛国,中苗境内人人自危,反而藏在这深山野径的琅琊小居远离俗世,隔绝了战火。

山里的夜空总是比王城人家更静谧,万千星子犹如掉落水中,有人用木棒划开一条道路,那便成就银河璀璨。星海灿烂的夜是没有月亮的,屋外的庭院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为了方便家中新来的两位客人,屋主人特意在屋檐下点了两盏灯。灯火的光微黄而温暖,在黑夜里照亮了这片小屋。

千雪孤鸣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有昏暗的烛光,七巧正趴在床边熟睡,看上去是累坏了。他半撑着身子将被子披到七巧小小的身体上,然而只是这一个动作他却用了很久才完成。等他再次倒在床上狠狠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痛苦呻吟时,已是满身大汗。

太痛了。

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在加大火势,直至将这躯体燃烧殆尽。

他的意识又陷入混沌,曾经痛苦绝望的记忆纷至沓来,原本以为已经模糊了的画面原来一直那么清晰。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将他的脑仁挤得生疼。他想逃,那些画面却全部破碎燃烧,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身处火海之中寻不到出路。

兀地,他发现火海的另一头站了一个人。虽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千雪孤鸣莫名觉得他认识那人,因为感觉太熟悉了。

藏仔?!温仔!?

他一边朝着那人的方向跑去,一边不确定地大喊。哪怕火舌舔过他的衣裳手臂,肌肤被狠狠灼伤,他也不顾一切往那人那里跑。直觉告诉他,那个人身边很安全。

可当他终于到那人面前,那人却出手将他打回火海中。在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终于看清那个人的面貌。雍容俊秀,眸似古井,将他推向绝望时,竞日孤鸣便是这副淡漠的神情。

千雪孤鸣从来没理清过自己与竞日孤鸣的关系。离得比叔侄近,走得比情人远,于是叔侄不像叔侄,情人不像情人。他拒绝不了竞日孤鸣的要求,默许又抗拒着这样的关系,所以即便后来有了肌肤之亲,也还是和年少时一样很少主动去北竞王府走动。只有偶至佳节、或得宝物,才在月下翻过西墙,用一颗真心去讨他这王叔欢喜。

少年鲜衣怒马,所有的感情纯粹热烈,又因多了一份禁忌而小心翼翼。

如今看来可笑又可悲,原来喜欢二字在每个人心里的分量不尽相同。是他看得太重?还是那人放得太轻?

可人死万事了,又如何得知?

千雪孤鸣对竞日孤鸣真正有印象是在祖父的国葬上,他跟在新任的苗王妃身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那时候的他还太小,理解不了死亡的含义,对和他关系不冷不热的祖父感情也不深。在一群哭天喊地的皇族里,他一眼就瞧见了竞日孤鸣,原因无他,那小孩和他一般大小,而且长得好看。

他皮肤白得透明,个子又小,虽然直挺挺地站在人群里,可在大人中间看上去憔悴又渺小。千雪孤鸣前头叩别祖父遗体没啥感觉,瞧那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却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小孩久了竟有些鼻头发酸。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都没能忘掉那一幕。

后来因为他太过调皮,苗王将他扔给了竞日孤鸣,那时候他才真正接触并记住了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是他的王叔。从小到大他都闲不住,即便是清净如北竞王的住所也总能弄得鸡飞狗跳。不知道竞日孤鸣有没有后悔过接收他这个大麻烦,反正他的童年是绑定了这个小王叔,直到那份感情变得微妙才终于分开。

二十岁那年他糊里糊涂上了竞日孤鸣的床,和自己的王叔发生了禁忌关系。

也是在那年,他第一次离开苗疆这么久。

整整一年他去关外看大漠落日,孤身闯入沙匪营地将匪寨搅得天翻地覆。到江南小巷寻美酒,瞧见瓦片边缘流下雨水敲击青石。他曾在草原天为被地为席,枕着胳膊研究星宿八卦。也到过深山村落为百姓看病,亲自上山采药不取分毫。

他偶尔会和藏镜人或者温皇传信,但从来没接到北竞王府的信鸽。高山流水、江湖轶事把他的时间占据,一夜纵情换他一年冷静。直到某一天接到的信鸽与以往不同,苗王宫的信笺只有简短的五个字,却彻底叫他慌了神。

北竞王病危。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苗疆,一路上思考了无数北竞王可能出现的病症及对应治疗方案,可又一一被他自己否定。那些他以前为竞日孤鸣开的药方和治疗方案被他反复研读,他冥思苦想,可始终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药方。直到回到北竞王府,再次见到病床上的那人,他才发现,原来从始至终自己都未曾放下。

那一次千雪孤鸣衣不解带照顾了竞日孤鸣七天,甚至给温皇都写了好几封信。好不容易稳定住竞日孤鸣的病情,一口气松下来当场就倒了过去,刚好被来看望他的藏镜人接住,立马送进了另一间房间。

等他再次睁开眼,竞日孤鸣就坐在他的床前,拿着一本书静静翻阅。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竞日孤鸣逆光的后侧脸,几近完美的轮廓缀着几条蜡石宝珠串成的链子,有种珠玉华光之美。

千雪喜动,他是人间热闹客,到哪儿都一定要大闹一场,精彩绝伦。可他喜欢竞日孤鸣安静的样子,不拿长篇大论念叨他,不拿辈分情理压制他,只是安安静静做一件事,认真专注。这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王叔将他抱着坐在庭院里,慢慢和他讲故事的样子,娴静得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竞日孤鸣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合上书侧过身看他,一开口就叫千雪孤鸣气得不行。

“我以为你会到我大丧之日才回来,”竞日孤鸣说话温吞,停了几秒见千雪的脸色不虞才又开口,“好在小王在千雪心里总是有几分重量的。”他说的时候笑得格外温柔,像极了初春时的细雪融化、枝头点露。

千雪被这笑蛊惑了一瞬,失了最佳生气的时机。只能不满地嘀咕,“这么大个人总是不能照顾好自己……”

可他又能怎么办?从小到大被制住的都是他,他何曾在这位小王叔手上讨到过半分便宜?还不是只能憋着劲气自己。

千雪既然进了北竞王府当然就不可能那么简单出去,光是还未恢复的竞日孤鸣就够他牵挂。整个王府为了照顾这两个病人忙里忙外,而竞日孤鸣倒是乐得清闲,整天裹着大氅靠在千雪床边念书,靠着千雪生无可恋的表情打发日子。

因为过了太久,千雪孤鸣实在记不得他到底是为什么又和自己王叔滚在了一起?他只记得那一次依旧是他主动,竞日孤鸣脑子太聪明,心眼多,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他们之间的纠缠早就不清不休。

竞日孤鸣不会强求千雪留在北竞王府,也不曾出府寻找千雪。而千雪孤鸣离开北竞王府后是记不得要回的,即便他和小王叔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地改变,可他性情洒脱、逍遥天地,待不住的性子注定无法长久牵挂他人。所以起初的那几年,千雪总是接到北竞王病危的消息然后马不停蹄赶回北苗。后来他学聪明了,也长记性了,每年还没等又接到苗疆信件便早早收拾包袱去那北竞王府走一遭。他一向低调,去时大多不走正门,翻墙时顺手摘一枝后花园的锦绣,再顺手放在自家王叔的窗前。

这是少年人的情怀,少年人的朝气,更是而立之年后他们再难有的情思。

有时候也会碰见夜深难眠的北竞王倚窗赏月,这种时候他屋里总是没有点灯,整个人隐在阴暗处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银月高悬。而红发的少年正好踏夜而来,披满身月华。千雪的花从未递给竞日孤鸣,他只会将花放在窗台,哪怕本意要送的人就在面前。

他们之间在这时候会有种莫名的默契,一个在屋里倚窗,一个在窗外靠墙,同看一轮明月悠闲地聊着近来发生的事。

大多数时候是千雪讲竞日孤鸣听,偶尔竞日孤鸣才会感叹一句外面的世界如斯精彩。千雪听着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下去。他回头去望那阴影里的人,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那漆黑侵吞了他的王叔,不留一丝余地。

竞日孤鸣也在看着他,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年,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他们明明年纪相仿,他却只能是垂暮之姿。

竞日孤鸣下意识伸手去抓,带着一种对美好的向往和眷恋,可就在触碰到光前的一刹那顿住,悻悻收回了手。

与此同时,千雪孤鸣就像看到了那只伸向他的手一般,急急忙忙朝窗子里竞日孤鸣站的方向胡乱一抓。

他抓住了,握紧了,便不会放手。

“千雪?”竞日孤鸣明显被他这一抓惊了神,心口都不自觉发烫。

“我……”千雪孤鸣也不明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为何,更没去细想自己为什么能这么轻易抓住王叔的手?他只是随了心里的想法,随了这一刻的花好月圆。千雪孤鸣将竞日孤鸣扯出阴影,脸上扬起熟悉的笑容,他说,“王叔啊,今晚月亮这么好,你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怎么能看得清楚?”

竞日孤鸣一手被千雪握住,一手撑在窗棂上,鬓边的玉石珠串摇晃不止,在月光里闪烁着华光,但这都不如他的眼睛好看,盈盈似琥珀,一抬头刚好盛满月华。

千雪被这双眼睛蛊惑了心神,便也任这双眼睛的主人为所欲为。后来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理所当然,在月下耳鬓厮磨的人用吻和拥抱表达思念,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才分开。

竞日孤鸣的手扶着千雪的脑后,而他们另一只手早就十指相扣。他看着脸色飞霞的少年,心里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

千雪将他拉出阴影,可惜,他只会将千雪拖进黑暗。

千雪孤鸣连门都没走,直接踩着窗棂进了屋。末了还不忘将窗户掩上,防止夜风光顾,也掩去了暧昧吟哦。

少年动心最是赤诚。

人生若能倒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应该在第一次被送到北竞王身边时就离开,他应该在第一次和王叔发生关系时叫停,他应该在准备进入伏羲深渊的前一夜将笑藏刀插入竞日孤鸣的胸口。

可惜,时光不会倒流,他也不会那么做。

千雪孤鸣的伤很重,体内的火毒将他的脑子烧得浑浑噩噩,疼痛侵蚀他的肉体,而噩梦占据他的意识。从小到大千雪孤鸣很少有害怕的事,他能做到万军之前面不改色,刀剑加身谈笑自若,和藏镜人一起闯龙潭虎穴,陪温皇设下迷局游戏一场。可小时候他怕竞日孤鸣会死,长大后他还是怕竞日孤鸣会死,后来他盼着竞日孤鸣会死,到现在他终于听到竞日孤鸣的死讯。

心里半分痛快也没有。

他不再执着于逃出火海,笔直地站立任火舌舔舐肌肤,看着火墙另一边的竞日孤鸣,突然笑了。

“你不是都死了吗?连梦里也不放过我?”

“你不是想杀死我吗?可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却死了。”

可惜,我没能亲手杀了你。

真好,我不用亲手杀了你。

世人皆知逆贼竞日孤鸣是死于苗王苍越孤鸣之手,尸骨全无。有人猜想苗王如此恨竞日孤鸣,怕早就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了,不过终归都是皇室中人,为了不显残暴才隐而不宣。有人却觉得这竞日孤鸣根本就没死,他可是苗疆第一智者,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前者笑后者愚蠢,后者讽前者阴暗,不过都是为那点茶前饭后的谈资各执己见。

单夸早就听习惯了这样的争执,在桌上留下自己的铜板便慢悠悠地离去。出城的时候他见街边有人在卖老母鸡,下意识停住脚步想着要不要买只老母鸡回去给家里的病人补身体,结果手还没摸到钱袋就忽然想起来,温皇已经将千雪接走了。于是只好悻悻地独自回家。

因为已经暴露了身份,琅琊小居自然不能再住,他在别处安了家。是个和琅琊小居差不多大的茅草屋,虽然简陋了一些,但遮风避雨尚可。

回程的路上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雨,起初很小,飘雨似毛,后面渐渐加大了雨势,硕大的雨滴重重打在林间草地能听见一片淅淅沥沥的声音。

单夸就一边淋着雨,一边走着山路,直到雨停夜风起,吹得他一阵透心凉意,他才忽地笑了。

还好千雪不在,不然一定会气得蹦三丈高!

千雪一定不会让他淋雨的,连风都不让吹。小千雪最宝贝他……的小王叔了。

“你可知,以千雪皇胄之身,为何会纡尊降贵学习医理?”

可小王叔却抛弃了小千雪。

“千雪钻研药理,是想医治他一名亲人,长久不愈的顽疾。”

他们俩走散了,再也回不去了。

久病成医这句话有没有道理竞日孤鸣不知道,不过为了装出病弱的样子他的确学习了不少病理知识。从小到大要伤到什么程度?哪些草药可以引发什么效果?怎样的手法可以移改怎样的脉象?他都是自己计算自己执行,小心翼翼,不敢差错半分。

所以在千雪孤鸣第一次握着他的手腕要为他把脉时,他下意识惊慌了一瞬,脑子里立马出现了各种自己暴露的猜想和对应的解决方案,甚至认真地思考要不要解决掉眼前的小孩。

可还好,千雪只是一时兴起学医,顺便想关心他而已。至少,那时候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其实很喜欢千雪,虽然他毫不犹豫地向千雪下杀手。

九岁以前竞日孤鸣对千雪孤鸣的印象很模糊,只是大概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小侄子。那时候竞日孤鸣的大哥还只是太子,千雪的母亲也不是太子妃,只是一个侧室罢了。因为惧怕皇长孙天阙孤鸣,千雪的母亲从来不敢让千雪离开别院半步,他们也就无从相熟。

竞日孤鸣九岁那年的宫变,他大哥也就是千雪的父亲如愿以偿登上王位,扶千雪的母亲为苗王妃,天阙孤鸣成为苗疆禁忌的话题。他在人群里看见即将成为太子的颢穹孤鸣抱着千雪受众人奉承,曾经备受冷遇的两兄弟终于成了别人巴结的对象。

而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他苍白着一张脸,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开了登基大典。

老苗王不幸被害,喜妃悲痛欲绝,不久便随老苗王而去。喜妃是他母亲,丧父又丧母,所以他伤心过度大病一场伤了根本也是正常,如今这病恹恹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疼。新任苗王怜他病弱,特许他无需参与登基大典。

新苗王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最小的王弟封为了北竞王,赐了封地。因为竞日孤鸣年纪尚小,新苗王还特许他暂居于苗王宫,待成年之后再前往封地。苗疆的百姓都传新苗王爱护幼弟,重情重义。

竞日孤鸣对苗王自是感恩戴德,只是以修养为由拒绝了苗王送来的大批内侍和侍女,然后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养病。从那以后他就很少离开自己的宫殿,连先生都是单独到他这儿来教导,偌大的宫殿总是安静得可怕。

那时候为了弥补天阙孤鸣造成的动荡,新苗王起早贪黑勤于政务,虽在苗疆境内传为佳话,但却疏于对王子管教。小王子千雪孤鸣才不过五六岁,就已经学会“上房揭瓦”“惹是生非”了。苗王妃管不住,太子天天跟着苗王学习政务也没时间管,至于那群先生,没一个能制得住小王子的。苗王那是相当地愁。愁着愁着突然想起自己那个聪明乖巧的小王弟,于是大手一挥,把千雪孤鸣直接丢给北竞王了。

千雪初到竞日孤鸣那儿时严重怀疑自己被关禁闭了,不然偌大一个宫殿怎么都看不到多少人?只有几个侍候的宫人和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整天托着下巴看书的小王叔。不过千雪孤鸣何许人也?苗疆小王子,就算没多少人他也能将这个冷冷清清的宫殿搞得鸡飞狗跳。他那是卯足了劲折腾,就盼望着竞日孤鸣赶紧烦了把他丢回去。哪知道这老是安安静静的小王叔一点不嫌弃他吵,每天笑盈盈地看他折腾,他要是摔着了伤着了,还会把他抱在怀里吹伤口。其实小王叔也大不了他多少岁,次数多了他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

而且千雪一闹腾就容易闹醒竞日孤鸣,一向浅眠的小孩醒了就睡不着。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打采,日子一久了就变得格外憔悴。千雪起初没察觉,突然有一天用饭时看见自家小王叔一口没吃才猛地反应过来,小王叔好像变得更没精神了!才和竞日孤鸣接触不久的千雪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赶紧跑去告诉了照顾他们的麽麽。麽麽见他主动提起便道出其中原由,千雪知道是自己扰了小王叔的休息有些内疚。虽然嘴上没去主动道歉,却也不再闹腾了。

他心里有些怪竞日孤鸣,自己若真的扰了他,他为什么不把自己丢回去?反正他也是个小孩,就算把自己丢回去父王也不可能会怪他。

千雪心里藏不住事,当即就跑去问了自家小王叔。

竞日孤鸣笑得很温柔,摸了摸千雪的头,他道,小王并没有觉得千雪很吵啊,这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千雪不相信,道,你说谎,你明明就是被吵到了!你就是不愿意放我离开!

竞日孤鸣听后叹了口气,他道,千雪很想离开这里吗?

当然想!千雪心急口快说出来,这儿和关禁闭有啥区别?他才不喜欢这里。

那时候千雪还太小,不懂自家小王叔脸上的表情叫落寞,只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可小孩子哪里会自我反省?就算说错了话,也只会将错就错。

更何况,千雪孤鸣并没有说错。他本来也不喜欢竞日孤鸣那儿。

竞日孤鸣第二天就派人将就千雪送了回去,千雪临走时他还在书房看书,看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很重,一声声跟要命似的。才准备走的千雪听着耳朵都疼,可麽麽说没事会有御医去看,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竞日孤鸣见千雪离开了,对房间阴影里的人道,“其实,小王真的挺喜欢他的。他虽然爱胡闹了些,可大家都知道他有那个本事胡闹。天之骄子,众人欣羡,可真好啊。”

他的话透着一种超出年纪的成熟,带着一丝冷意。竞日孤鸣曾经苗疆最引人关注的小王子,而现在没有小王子竞日孤鸣,只有在深宫里小心翼翼活着的北竞王。

竞日孤鸣并没有把千雪的事放在心上,然而没过多久千雪却再次搬进了他的宫殿。

小孩儿打包了自己所有的“宝贝”大摇大摆进了门,一看见他就窜了过来,扒拉着他的衣服,一脸殷勤。

“王叔王叔,你想我了没?”

竞日孤鸣想着这几日从教书先生那里听闻的事,瞬间明白这小孩为什么又回来了。他看破不说破,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千雪的头道,“想。”

小孩子心眼少,尤其是对亲近的人,他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那是真感动了,觉得自家小王叔怎么看怎么好。

他再能折腾也还是小孩,苗王一道旨意下来没人再让着他,他也折腾不动。外面的人没他小王叔好看,也没他小王叔温柔,与其天天对着一堆老头子小屁孩,他还不如回去陪小王叔玩。

只是没想到,这一陪竟赔上了三十年岁月。

北竞王自称天命之人,可其实运气一直不太好。设下九龙天书之局,跳出来一个默苍离搅局。杀苍狼不成,他的计划已乱,当机立断便是除掉千雪孤鸣。

千雪,小王当真不愿杀你。

他下手很狠,不留半分生机。其实竞日孤鸣很想知道自己杀千雪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因为他分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是面具的还是他自己的了。

他将千雪打落悬崖,最后听到千雪的声音里充满了恨意,最后看到千雪的神情里充满了恨意。

而他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竞日孤鸣失去了笑,他的王途太坎坷,诸般算计也逃不过命数如此,坐上了王位却谈不上半点顺心。仔细想想,其实自己以前也不爱笑的,只是总有人能令他开怀,而现在没有那个人罢了。

只是笑而已,谁说他不能了。他的嘴巴能笑,眼睛能笑,心里笑不笑不重要。

竞日孤鸣的童年止于九岁,少年缠绵于病榻,直到而立之年也离不了各种汤药和监视。他能回忆起的温暖,无非就是照顾了他十年起居的金池,被他教养近二十年的苍狼,和他一起走过三十年岁月的千雪,再多也没有了。

一生拥有本就少得可怜,用这些去换王权富贵,值得吗?

竞日孤鸣心里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他并不后悔,做都做了,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只是会觉得悲哀罢了。

王权的滋味不如想象中美好,甚至没有桂花蜜香甜。

单夸回到屋子里后将身上的湿衣换下。为了避免明早起不来床,他还是去煮了碗姜汤。等一切收拾完后才慢吞吞上床休息。

闭上眼睛,他脑海里是一双蓝色的眸子。那是一种干净澄澈的蓝,如果非要找个形容,大概就是他曾在书上看到的,南海之滨,掬一捧海水,明明透彻得一清二楚,却偏偏印着天之色。

然后他笑了,带着复杂的情绪,却无比的庆幸。

“小千雪,想不到吾竟然还能看见你这双眼眸对着吾不带半点恨意。”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佛国与中苗边界相距甚远,七巧一个孩子如何能将千雪孤鸣这个成年男子移动这么远?

聪明的人不会问。

知道的人不会说。

而心思单纯的人不会想。

如此,便当谁也不知,巧遇一场,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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