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
-----正文-----
2032年冬季,牧风和池宴都没有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虽然克隆人技术明令禁止,但是幸存的克隆人在本国还是可以以原先的身份生活。(毕竟幸存下来的克隆人不多,而且都是原型已经去世的克隆人,基本没有什么道德问题。)
不过,预料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俩在这个时刻还是要逃。
因为后面有人在追,要杀了那个逃跑的克隆人。
牧风换上了警服,骗过了大部分000区的警卫。那天很乱,也有克隆人抢了枪打死警卫的,但是又很快又被制服然后被枪打死。000区内大家仅依靠衣服来判断是否应该扣下扳机,这个方法是有效的。但是池宴和牧风没能骗过顾辰,销毁000区的指令来得太突然,顾辰来不及和池宴背后的势力周旋,他杀红了眼,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克隆人。
凌晨,天光渐渐要升起,极远处天际的光把半边的脸照出一片薄薄的亮白色。
稀薄的天光里,后面追着她们的人顾忌池宴和池局长的关系,他们也不敢开枪。
池宴扶着牧风,感觉不到一点惊慌失措,她只想着,要把牧风送到车上。
牧风的手臂挂在池宴的肩膀,池宴感觉肩膀酸痛到麻木。牧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了,池宴削瘦的肩头卡在她的胸侧,几乎要把她的骨头压断。两个人都被对方的动作牵扯地疼痛异常,但是两人还是以这样的动作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两人上了车,池宴极迅速地点火、挂挡,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那辆黑色的老式越野车‘嗖’地一下冲出去,速度过快,池宴和牧风都因为惯性而紧压了下车座。
牧风感觉身体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这是好兆头,意味着假死药的药效已经快过去了。
烧硫酸化工厂改造的焚烧处在车窗边一闪而过,牧风想,它看起来并不像一座焚尸场。其实这里看起来也并不像一个多么恐怖的地方。看起来,看起来而已。
天光的角度渐渐抬起,太阳快要升起了。
池宴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开,她只是朝着日出的方向,把车速尽可能拉满。
逃出去,逃出地下24层,逃出000区,逃出去,逃出去就好了。
不论这里的冬季白日如何短,白日终将还是会到来。
车飞驰着,天光一点亮过一点,真有要进入一个光明国都的感觉。
000区那栋灰色的大楼已经远到看不见了。
天空渐渐从黑蓝色变成宝石蓝,接着变成浅蓝色,有橘色的光从天际倾斜出来。窗外光秃秃的黑色树枝渐渐有了些灰绿的颜色。当然,坐在车里,人眼已经不能完好地捕捉,这些景物颜色在车窗外全都糊成一片暧昧不明的丝状光影。
老式汽车的轰鸣声音无休止,掩盖住窗外的鸟鸣,掩盖住别的声音,掩盖住窗外一切的声音。
牧风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她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
池宴在开车,刚刚稍微放松些,她突然听见牧风在和她说话。
牧风说要不,我们私奔吧。
池宴笑了,这是一句很幽默的话,当然要笑。现代人哪里用的上‘私奔’这个词呢?所以这值得一笑。池宴才笑了一下,鼻子就涌上酸胀的感觉,再一开口,声音也含糊了。
侧过头,池宴飞快地看了一眼牧风,然后池宴回答说好啊,你带我走。
我们私奔吧。
好啊,你带我走。
黎明开始落幕,真正的白日要到来。
后面的车也追了上来。池宴看到了,那辆车她很熟悉,是池君的车。
这才是为什么要偷池君枪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池宴要开这段车的原因。一切都很好,比上一个的那个什么假死计划要顺利太多。
池宴的车停了下来,但没有熄火。过了几秒,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池君和顾辰还有些眼熟的警卫从车上下来了。
“你能开车吗?”池宴问牧风。
牧风点点头,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池宴下车,然后她让牧风挪动到驾驶的位置上。
下了车,池宴亮出手里的枪,她故意的,也如愿听见了对面的那群人里响起几句“她有枪”的惊呼声。
牧风坐在驾驶座位上,未熄火的发动机有细不可察的震感,她的手放在方向盘上,脚踩在离合上,她知道现在她要真正地逃走了。
“我得去拦着他们。”池宴对牧风说。
牧风说:“你应该不会死吧?”
池宴笑了笑,说:“对面最大的那个局长是我妈。”
牧风也跟着笑了笑,难得池宴话里有轻松玩笑的语气,不能不捧场。
对面的人们慢慢逼近,池宴朝着他们的方向放了一次空枪。
子弹摩擦空气,极锐利的‘砰’的一声响起,对面的人马上就不动了。
池宴一只手举着枪对着对面,用一只手关上了左前侧的车门,车门撞击出闷闷的一声。她倒是和这老车的风格很般配,比我更适合,池宴这样想。
告别的时刻怎么能没有接吻呢?
这样想着,牧风把车窗玻璃按下来,然后她把手臂伸出车窗。几乎是要在车里站起来,牧风才拉住了池宴的衣领。
再将半个身体探出车窗,牧风的手又向上一点,扶住了池宴的后颈。
池宴的一只手还保持着举枪的姿势,而她的头被牧风按着往下走,最后是牧风捏着她的后颈,与她相吻。
池宴踉跄一下,任由牧风来吻自己。
天色将明,逆光的两人在对面看着近乎剪影,但是动作是能看清她们在做什么的。池宴的枪口还对着这边,不过半个人都被压低着与那个克隆人接吻。要趁机靠近吗?有人小声问。有人小声回答:别别别,那枪走火了怎么办?对面的警卫面面相觑,有的还去瞥池君的脸色。
突然——
只听‘轰’的一声,一阵热浪横扫过整片区域。
这是000区灰色大楼的定向爆破。
不过爆破的位置还有方向还有炸药的剂量都不太对,导致一阵火光冲天,扬起很低矮的一团灰尘,楼没怎么倒塌,却烧起了周围的枯树。
池宴和牧风在对方的眼睛里能看到一簇小小的、燃烧的光亮。
其实这一切很短暂,几秒钟,但这个吻有太多的含义,以至于给了两人漫长而浪漫的错觉。
牧风把这几秒的池宴牢牢刻在眼睛里,池宴穿着警服,戴银边的眼镜,一侧的脸颊上有红肿的指痕,不知道被谁打了耳光。她举着枪的手稳极了,打枪的姿态也十分利落。牧风突然联想到,池宴在自己身体上施暴的时候,明明被快感压制几乎要喘不过气,但池宴却依然可以有条不紊地动作。
我真的不够理解她,牧风想,她嗜好强暴和性虐,同时她冒险救人,罪行和善举她都做了。我真的不明白,她像谜一样,矛盾又复杂,和我对她的情感一样,我说不明白。可那又怎么样?这一秒我想吻她我就要去吻她,在我们分别的最后一刻,这又有什么不妥呢?
这个吻结束了之后——池宴用手轻轻扶着牧风的脸,吻了一下牧风的脸颊。
然后,池宴起身站直,她举着枪,往对面走了两步。
牧风不敢犹豫,她马上挂了档,稳稳地踩了油门,然后在最合适的时间内将油门加大。
池君走到那群警卫前面,与池宴僵持着。池君看着举枪的池宴,她对那些同样举着枪的警卫们说,先别开枪。
身后,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远了。池宴没有回头看。
她背对着日出,对面看她几乎像看晨光里镂出的一个剪影。
池君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池宴这孩子定定看着自己。
接着,池宴的手臂弯起来,池君看见,那个孩子——她的孩子池宴——池宴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这意思很简单,如果他们要去追那个逃走的克隆人,池宴就自杀——在池君面前。
我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呢?这时候的池宴心想,一个人类的背叛者?一个疯狂的恋人?一个顽劣的二代?都可以是,但都不对。我是一个以性虐我爱的人为乐趣的人,一个在道德光谱里被放置在‘恶’当中的人,一个真切地犯下过罪行的人。我以自己的性命与亲人相逼,不是为了赎罪,我并不是一个能舍弃自己性命的人,这点我很清楚;而且我更清楚的是,这招奏效,池君不会让我死,她不敢赌。
池君面色不改,她只是在心里难过地叹气。
我真不知道,池君想,我真不知道生养这孩子,究竟是看把枪指着我更值得难过,还是看她拿枪指着自己来威胁我更难过。她就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子吗?这真是……到底是年轻人,还有激情愿意付出些什么。
不过池宴还是聪明,也狠心,但是我也知道,她不敢开枪。池君想,虽不愧是我的孩子,但到底有些幼稚鲁莽,目光短浅些,但是事还是能做成的。
有人问,怎么办啊池局?这、这……
池君充耳不闻,她与池宴就这样远远对视着,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顶在太阳穴的枪管,池宴一刻不曾放下。
身后早就没有车轮摩擦的声音了,估计那辆老式越野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追不上了。
冬日的太阳有干净的白色光芒。天际有圈漂亮的橙黄色,随着日出渐渐与浅蓝的天幕衔接成淡紫色。日光降临,大地上的一切都能看清了。
池宴的脸也能被看清了。她的眼睛红红的,脸颊上有泪痕,她流泪了。原来,到后面她是边哭边举着枪的。
哭泣的原因有很多,太多了,只能说最浅显的。
其实池宴很害怕,她想,拿枪抵着自己的感觉太恐怖了,我真的怕枪会走火,然后我的脑袋会被打得血肉模糊,我真的怕死。
还有,池宴也很简单地想,黑夜过去了,我见到阳光了。
想着想着,她就哭了。
如此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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