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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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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正文-----

池宴望着房间里那扇高高的窗户,她想到底还要几次才能结束这一切?

被关押是种感觉吗?应该不是,000区深埋地下,没有窗户。而且准确来说,池宴没有被关押,池宴待着的也不是病房,而是一家老式商务酒店。

000区的所有警卫、看守和医生都被关押起来,等待审判。

池宴已经上庭了三次,不知道还有几次。

000区、包括不同国家的几个‘克隆人集中营’被依次肃清,000区尚算第二等骇人的,毕竟它没有录像流出。

那些真实的、骇人的、血腥的、凶残的录像被曝光,一起曝光的还有这样一条关键信息——在被关押的人中,还有大约比例为百分之二十的人类——他们被错误地当成了克隆人。

人类的愤怒铺天盖汹涌而来。

池宴以为自己要被判罪,但是没有,这几次,她都是去作为证人出席。

没有幸存的克隆人来指控池宴,没人指控她‌‍‎强‍‎‌暴‍‌‎、参与‌‍‎‍‎轮‌‍‎奸‌‌、或者虐待或者别的什么。

池宴要证明那些守卫或医生或警官曾确实在000区‘工作’过,仅此而已。

没有任何一个人指证池宴,所以池宴不但不是罪人,而且因为她偷换药剂的行为,她成了‘好人’。

想象一下吧,一座深埋于地下的24层秘密基地,关押着无数克隆人(不管真的假的),‌‍‎强‍‎‌暴‍‌‎虐杀时刻都在发生,在那里的警卫与医生几乎人人都是罪犯(以男性居多)。在这人间炼狱中,还是仅存着一些清醒的人,一个年轻的、有些内向的、面容清秀的女警官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注射的时候偷换了药剂,救下了无数可怜的克隆人。

池宴自然成了一个人道主义的实践者、一个拯救人命的英雄、罪恶中仅存的道德、疯狂的人类最后的良知。

当第五次结束一场庭审时,池宴一走出法庭的门,就被无数的翘首以盼的记者、录音笔、摄影机包围住了。

连荒谬的感觉都没有,池宴的感觉最近变得很迟钝,她的脑海里播放的全是被抽帧的画面,光影像是被刷子擦刷过一样,拉出模糊密麻的光丝。

池宴看着那些人们,那些似乎下一秒就能落泪的人们。她知道他们在期待她说些什么。他们期待着,眼前人说出的故事是一部救赎精神的小说,或者一部伟大命题的电影。

池宴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但是池宴没法很顺利地组织她的语言,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糊弄人。她甚至想说出她的真实感受:在000区的日子对她而言并不是连续的故事,她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起床、驾车去000区,然后巡视,再然后去喜欢的人那里鬼混。有要被处死的克隆人就去24层执行注射,顺手换个药剂,然后签字,再驾车回家。

万幸,池宴的精力已经无法支撑她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不然她真的会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今日之前,有人叮嘱过池宴,让她别的都可以说,但最重要的是,第一句一定要说什么什么。

非但是池宴不想说,也不是她叛逆,她的身体和想法分离了。她作为证人从早到晚都在法庭,要审讯的人太多,她这几天太疲惫了,刚才差点在法庭的等候室上睡过去。

大家都说池宴!你快说句话啊!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了句半截的句子:“那什么才值得纪念!纪念!昨天交代你的,你忘了?”

池宴想到了邹文,她真切地走神了。她觉得如果真要去纪念谁,其实应该是纪念邹文,那个单纯的、正义的、道德的、勇敢的英雄,最应该是邹文。不管是谁,都不应该是她。

有一个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池宴想说,我其实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我以我爱的人的痛苦为乐趣,伤害她于我而言充满欲望和快感。

我确实救人了,但我曾犯下‌‍‎强‍‎‌暴‍‌‎的罪行,甚至我杀过人。我以‌‍‎强‍‎‌暴‍‌‎‍‎‍‌性‍‎‌‍虐‍‍‎‎我爱的人为乐趣,道德只是我放置自我的地标。

你们所歌颂的美德从未在我这里存在过,只是你们需要看到美好的道德在我身上存在,所以我才被爱戴。可我现在想的是什么呢?我想去找那个唯一我‌‍‎强‍‎‌暴‍‌‎过的人,我主动伤害过的那个人。我想看见她,我想被她看见。

池宴想了想,然后她终于说话了。

记忆中的话记不清了,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吧。谁值得纪念?其实邹文才是最应该被纪念的人。

她说:“只有死去的人才值得纪念。”

这句话被刻在一块半透明的黑色水晶板上,立在000区的遗址正前方。水晶板高2米,宽0.5米,厚0.16米,像一块一人高的墓碑一样伫立在000区那栋灰色的烂尾楼前面。

那栋灰色的楼比原来更破了,因为它被炸掉的半边。当时销毁000区的消息来得突然,爆破的工人都是临时在附近镇子上找来的建筑工人,引线拉得乱七八糟。不但没有按照原来的想法——“把地下二十四层都炸掉”,而且就连外面的灰色大楼也只炸掉了三分之一。甚至因为没及时撤离,还炸死炸伤了几个爆破工人和000区的警卫。

那块刻着池宴‘名言’的水晶墓碑像是一个结界的标志,告诫每一个踏进000区的人,再下一步就是一个非人间地域了。

‘水晶墓碑’里面还浮嵌着在000区死去的人的名字。往后的很多年,时常有鲜花和电子香烛摆放在此,有时候也有零食奶茶糕点,工作人员隔一阵就要清理一次。时不时也会出现一些纸扎的手机电脑小衣服和小纸人什么的,现在的祭奠纸品都做得很精致,而且用的都是可降解材料。

2034年夏天,000区对外开放。

去过的人都说,外面的建筑怪没有看头,但是那个地下24层的楼还是挺吓人的。一进去整个儿都是暗的,见不到光也没有窗户,特别压抑特别恐怖,真有‘十八层地狱’的感觉。不过与在武陵山的人造第二大洞体——916地下核工程相比,000区的地下24层只是一栋没有窗户的楼,一点都不宏伟,一点也不震撼。

“大家到这里还请不要拍照,既是遵守规定,也是不要惊扰死者的安宁。”

游客们纷纷收起了手机和相机,脸上也严肃了很多。

今日阳光灿烂,但是这里依旧弥漫着肃穆的氛围。

池宴拿着一束鲜花站在纪念碑不远处。鲜花的香气吸引来了一只纯白色的小蝴蝶。小蝴蝶是那种最常见的品种,它落在池宴捧花的手上,池宴站定不动,看着蝴蝶的触须缓慢地上下摆动,慢慢靠近她手里的鲜花。

因为一些药物的缘故,池宴最近的行动变得很迟钝,身体和大脑不能协调的运作。她的肢体变得很慢,站可以呆在一个地方保持半个小时不动,看起来,池宴更安静了。

很久之前,五六岁的池宴很喜欢把飞来的瓢虫、蝴蝶、蛾子一类困在手心里。飞虫在池宴的手心里扑腾,翅膀和触角在手掌里留下凌乱的挣扎。直到池宴满意了才会放它们出去,池宴喜欢看它们逃离手掌时惊狂的飞跃弧线。后来某种飞蛾的绒毛让池宴过敏了,她的这种行为才被禁止。

不过今天,池宴却没有要捏住这蝴蝶的想法,连冲动都没有。这纸片样的蝴蝶在鲜花上停驻了几秒后就飞走了。

它薄得像纸一样,还是那种劣质的透光的纸。池宴看着那只素白蝴蝶,心里想。

现在是正午,烈日当头,池宴的皮肤被晒到泛红,晒伤的刺痛让池宴觉得颇为安心。这半年来她开始惧怕寒冷和黑暗,太阳一落她心里就开始焦急。不得已,她只能在傍晚开始睡觉,一觉睡到天亮,但是这很难,她靠吃安眠药维持了一段时间。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她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可能需要看医生。

池宴把花放在那个纪念碑前面。池宴不喜欢这个纪念碑,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上面她的那句‘名言’,但是这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下这花,在墓碑前放上倒是应景。她不是跟着这个旅游团来的,她也不想再去那个地下空间,所以放下花她就走了。

白色的风信子从国外空运过来,相比于别的花其身价不菲。本来想买束白色的满天星或者白色的雏菊。池宴后知后觉,想起来了,风信子最合适呀,她本来就有一个花的名字。

池宴在那个水晶墓碑前一刻也没有停留。

她想,如果牧风在这里,牧风一定会对自己说放束白花在这里,你是当我死了吗?

池宴笑了笑,觉得自己必然没有想错。

池宴离开的三个小时后,一辆蓝色的轿车驶来。在000区不远处熄火后,牧风和她的养父母从车上下来。

眼看着那幢残破的灰色大楼越来越近,透不过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离水晶墓碑五米远的地方,牧风停下了脚步。

养父母对视一眼,知道这孩子不想再往前走了,哪怕他们是开了十个小时的车才来到这里。

那堆白花香烛还有些纸做的祭品还是挺可爱的,牧风心想,那幢灰色的楼看起来很败落的样子,一点都不可怕,但是我还是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走了。

牧风转过身,冲着她的养父母摇摇头,那意思是,她想离开这里。

她的父母走上前去,拍了拍牧风的肩膀,然后说没事儿,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坐在车里,养父母对牧风说道:“只是害怕一个人呆在没有窗的房间,如果不是很影响正常生活的话,医生说了,心理咨询可以改为一周一次。”

牧风想了想,说:“嗯,就是我没法坐电梯,有点麻烦。”

养父母说慢慢来,不着急。

放在水晶纪念碑前面的白色风信子,牧风看到了。坐在车里,她听着养父母计划去哪个餐馆吃饭,但对话的内容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牧风在想,那一定是池宴放在那里的,其实不能真的确定是谁,但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池宴她是怎么想的?她有病是不是?摆一束白花在哪里干嘛?这真是不吉利。

别想了,还是想一想明年的考试吧,牧风故意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麻烦的是,学校已经剔除了她的学籍,要想重新去天文系,她还得在明年跟着半大的高中生重新考一次试。想一想,牧风就觉得很有压力。

被转移的注意力还是回到了原地,牧风想,多久没有见到过池宴了?我的意思是说,亲眼见到。现在偶尔在网上还是能看到之前的新闻,看到池宴的照片和零星的采访,但是我不敢看,不想看,总觉得那是一个假的池宴,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不过她确实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游移过牧风眼前,她是朝前看的那种人。关于她与她的结局,那句被牧风篡改过的话不妨碍再被挪用一次——或许她们明天就会重逢,或许她们永远不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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