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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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高速,杜迎给向坤指路,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小区的地段还算不错,看上去像是刚建成没几年的样子,算不上高档但也不是那种落后老式的居民楼。
向坤拍了拍杜迎的肩膀,“你去办你的事吧,正好在这儿我要见一个朋友,有事给我打电话。”杜迎轻轻地嗯了一声,关上车门朝向坤挥手。
看着向坤的车离开,杜迎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过多的情绪浮现在脸上,此时的天阴了下来,阵阵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噪音,杜迎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右手紧握住车上向坤甩给他的那包烟。
杜迎走进了电梯,随着‘叮咚’的一声,电梯缓缓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男人的家,他有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还没等他敲门,门就被一个抱着孩子女人打开了。客厅里挤满了吵吵嚷嚷的人,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热议些什么。
随着杜迎的进门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扭头看向他,仿佛正期待着他会说些什么一样,就像是一群等待发号施令的士兵。但是杜迎什么也没说,径直地走向祠桌,他看着黑白照片里那个人,轻声说了句,“老了。”
随即又轻蔑地嘲笑道:“不过活该。”杜迎从包里摸出一包烟,从烟里抽出来三根用打火机点上,他静静地看着照片里那个男人,直到手上的烟已经燃了大半截,才把那三根烟插到香炉里,没有默拜没有祈祷,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就走开了。
几个反应过来的人走到杜迎跟前安慰着,“节哀,节哀。”他们的眉头紧锁,表情痛不欲生,却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杜迎朝刚刚给他开门的那个女人走去,杜迎喊了一声“阿姨”也算是打招呼了,那女人放下孩子,踮起脚往杜迎胸口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也没多说什么,指了指客厅傍边的房间便继续抹泪。
杜迎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是杜平的死还是自己的未来,但是,具体是哪一样都与他无关了。杜迎推开门,屋内放着一口棺,里面的男人安静地躺着,没有丝毫的暴怒,反而显得沉静又温柔。
他坐在床边,看着那口棺材,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把胸口的白花取下,攥在手里,看着自己左手手腕处的疤,似乎躺着的那个人听得见一般。杜迎一边扯着花瓣一边好似毫不在意地说:“杜平,你毁掉的不只我妈一个……”
花被他扯得只剩下一根杆,他把那根杆插到了那个男人合十的手里,道了一句走好,便离开了。
离开前,杜迎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那个女人“密码是123456,这是他前两年给我的,我一直也没动,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估计不会少应该够给他选一块差不多的墓了。”杜迎继续说着,“然后,这房子您留着住吧,他的遗产我也不会要,需要什么手续,要签什么字随时联系我就行。”
女人愣了愣,“你爸他……”杜迎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是我爸。”他摸了摸身边那个小女孩的脑袋,“是箐箐的爸爸,对不对?”被叫到的小女孩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杜迎。
“箐箐妹妹有空可以到C市找哥哥玩。”杜迎蹲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说道。随后起身对女人讲,“我没有怪您更没有怨气,因为我知道您对他很好。您自己照顾好箐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留下吃个饭再走吗?”
“不了。”
杜迎出了单元门,但他没有打电话给向坤,只是安静地坐在小区的板凳上,若有所思,天又更阴了几分,隐约可以听见雷鸣了。
此时,向坤站在一栋洋房门前,摁下了门铃。不久一名身着灰色睡袍的男子拉开了门,他的神色有几分震惊,虽然明明知道相向坤的到来,但看到向坤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是忍不住惊讶。
两个人沉默地对望了许久。
穿着灰色睡袍的男人终于开口了,“我们有很久不见了吧,主人。真没想到您会主动约我见面。”
那男子看向向坤,仿佛希望他能再次把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发梢,他期待地看着向坤,可是向坤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淡淡地说道:“白珂你记错了,以后别这么叫我了。”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看向彼此,向坤开口问道:“不打算让我进去吗?”那男人侧身侧身让出一条路,向坤跟着白珂走进了房间。
白珂对向坤说:“你在这里做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水。”说罢指了指客厅的沙发。向坤左右打量着这个房间的装潢,简直和几年前自己的家一模一样,他的嗓子像是被卡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白珂端着两杯水走了出来,他不好意思的说:“暂时家里就只有这个了,你不要介意。”向坤摇了摇头看向白珂,“我这次过来,是想把这个东西还给你。”
说罢,向坤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正是金灿灿的项圈,白珂半开玩笑半是认真般地调侃,“不愧是坤哥,撇的真干净。”
被质问的向坤一时语塞,他解释道:“我没有想撇清关系,如果是,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我只是觉得我差你一个正式的……道别。”
“这几年我想得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没变过。其实你知道的,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以……”
话没说完,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请让您,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做我的主人。
白珂这话说的急,就像是在心里排练过千次万次。
向坤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蹙眉,“对不起,很抱歉那几年没能照顾好你,那件事是我的错我真的很抱歉。”
白珂看向向坤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地问:“我有怪过你吗?我有一刻怪过你吗?从来没有!其实我不明白,你知道的,就算是那样……但那又怎么样?有哪条狗会怪罪他主人粗暴?”
“我相信你,信任你,这些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可是……”
渐渐的白珂的声音里参杂了几分抽泣,“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向坤不敢说:正是因为无条件的信任,让他体会了不能担负的责任,纵使时过境迁,他有能力承担所谓的责任,可心境不同,他早就没有担负责任的勇力。
可悲的是,这些我都没办法告诉你。
最终向坤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个,我给你放茶几上了,那些年谢谢你。”向坤起身向门口走去。
向坤在心里默默把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谢谢你的陪伴,但也只能到此了。
突然,白珂从后面紧紧的把向坤抱住,然后一点点的跪了下去,他扭过向坤的身子。
不知什么时候白珂已经把那个金色的项圈戴在了脖子上,只见灰色的睡袍下的项圈闪着金色的光芒,白珂什么都明白,关于向坤留着项圈的原因,关于今天来找他的原因,向坤今天把项圈还给他的原因。
当物归原主的那一刻起,他们从今往后,便要真正的画上句号了,他不想这样,至少项圈放在他那里,还是一个念想,如今他对于向坤而言,便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向坤扶着白珂的肩膀,让他站起来。白珂试探性的看向相坤,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这句话?”
“朋友。”
又是一阵尖锐的沉默,向坤对白珂说:“我真的一直都对你感到十分抱歉,但愧疚并不能维持这样一段关系,你会不明白。”
白珂紧紧的抱住向坤,好让他的气味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更久一些,白珂趴在向坤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就是想着项圈,如果一直在你那里,您看到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愧疚?会不会想起我?我想让你心疼我,想让你在意我,我想让你有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瞬间能够突然的想起我,我想得到你的可怜,我想让你为我揪心。”
向坤只是轻轻的拍了拍白珂的后背,没有讲一句安慰的话,没有抚摸他的头发,没有做出任何亲昵的举动,轻声道了句,“白珂。”
白珂低声地说:“坤哥,我希望你好,所以以前的事你完全不用自责,现在以后更不必。在我心里,再也没有谁能比您更温柔了,曾经被您温柔以待,这样足够了。”
向坤轻轻地推开白珂,拉开门,白珂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看着像坤远去的背影,阴沉的天空,不时有几滴雨滴飘落下来,他心想,似乎要开始下雨了。
向坤开车驶离了白珂的住处,他把车停在了之前送杜迎不远处的停车场,他从后备车箱取出两把雨伞,随后看了看表。已经快8点了,心想不知杜迎是去办什么事,好了没有。但他并没有打电话催促别人的习惯,只是摇开车窗闷头坐在车里吸烟。
杜迎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没持续几分钟,但打完电话的杜迎却足足沉默了几小时。
雨点一滴滴滴落在杜迎的头上,他的身上已经湿了大半,他又不是傻逼,没那个爱好淋雨,只是心里乱成一团,脑子里什么也装不下,他现在只想坐着其余什么也不想干,甚至连起身的想法都没有。
杜迎的眼眶红了一大圈,他痛恨这种无力感,虽然他无数的次的心想那个人就这样死了也挺好,但绝对不是以这样一种突然的方式,他还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他还没有忏悔,最关键的是杜迎他自己还不明白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其实杜迎没有想象中的恨他,某些方面杜平或许真的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他只是讨厌看着母亲变成那样无能为力的自己,他固执纠结于那个问题他还没找到答案。
那种痛苦好比研究很久的问题竟然是无解一般。
直到很多年后,向坤告诉杜迎,那也许并不是杜平的错,他从来没有想过那可能是一种未被激发的本能,一种别样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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