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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章十三:未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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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奥多拉和克里斯汀直到来年三月才回宫,而这个消息并未能缓解亚历山大宫廷的紧张气氛。因为皇后与公主回宫并非因为帝后冷战结束,而是因为太上皇的重病。亨利患上了传染性极强的流感,刚开始的时候尚未引起太大注意,直到丽塔发现倒在浴室里的太上皇时,人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约克宫被紧急隔离,人员疏散,大范围消毒,最终留在那里的除了“全副武装”的医生以外就只剩下了丽塔·塔明别特。丽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帝王的寿命都不会长久,他们或者耽于女色,醉死在繁华富贵乡;或者能力有限,被部下乃至亲人无情地推翻;或残忍暴虐,被人民予以正义的制裁;或勤于国政,生生把身体拖垮。五十六岁,亨利能活到这个年纪在帝王中也算是少见了。因此,这位在全盛期时堪称亚历山大最为尊荣的女性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守在恋人的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

长达三十年的帝王生涯透支了亨利的生命,他不是和亚历山大大帝,伊莎贝尔女帝,克里斯蒂娜大帝一样的人,他没有游刃有余地分配工作并安排生活的能力。他的伯母(克里斯蒂娜一世)能如狂风扫落叶般地将堆积在桌子上一周的文件用一天处理干净,然后再用一周和情夫们新获取的土地上游山玩水。因此他曾以为做皇帝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然而当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当他看到妻子也可以“狂风扫落叶”而自己不能,儿子(威廉)可以但自己不能,甚至女儿(弗蕾姬亚)也可以但他不能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缺少的东西是什么。才能和智慧,不论是治国理政,还是领兵打仗,亦或是驾驭群臣,他的才能和智慧都仅仅是刚好够用而已。并非他无心承接克里斯蒂娜大帝的事业,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他来说,成为守业之君已是极限,这还是有阿尔伯特·金与弗兰克·佩恩这一文一武两位左膀右臂尽力辅佐的情况下。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阿尔费雷德,这个和他一样平庸的儿子靠努力一步一步地逼近强大兄长曾经的境界。自阿费雷德继位以来,他的声名与威望水涨船高,他甚至已经学会了将剪刀伸向父亲的羽翼,而不因那是他的妻子的娘家而有所犹豫。那个带给亨利痛苦和折磨,使他不能与心爱的女性在阳光下牵手的位置,阿尔费雷德在上面如鱼得水。亨利因此更加确认了一件事,如果他和长子的差距是才能,那次子强过他的地方就是心志。阿尔费雷德所有用的坚定和冷酷的意志弥补了他的才能缺陷,使他以理智而冷静的姿态君临亚历山大。亨利不适合当皇帝,几十年下来积劳成疾,退位休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不确定自己何时大限将至,所以必须使帝国的权力过渡平稳迅速,这使他愈发不能容忍还是个婴儿的孙子登上帝位。

然而当长达三十年的工作落下帷幕,不过六年他却又病入膏肓。亨利在病榻上艰难地张开眼睛,这个伏在床头小憩、满面疲惫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初见时的小姑娘。她不高贵,离自己恍若天人的皇后相去甚远;她没有才华,与早些年一手包办政务军务的皇后相去甚远;她没有生育,与怀孕五次,养活了三个子女的皇后相去甚远。但是这个不完美的女人是真正走到自己心里的人,用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陪伴他一路至今的人。克劳狄亚皇后至死都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虽然她那样超凡脱俗的女子不会在乎这个。亨利生在皇室,背负了超出能力范围的责任,过了太久并不向往的生活,一次次妥协于权贵、子女,却从未对丽塔·塔明别特放手。他五十六年来头一次这么渴望活下去,太上皇艰难地抬手伸向女子,想要触碰她,却未能如愿,因为他的意识坠入了黑暗。

丽塔猛然惊醒。她在梦中梦见自己处在昏暗的斗室中,瑟瑟发抖,不论如何呼唤亨利都没有回答,天地间唯有寒冷与黑暗,不见一点生命迹象。紧接着场景变换,她锦衣华服却满头白发,坐在圣薇薇安大教堂的最前排,一个与她八分相似尚在妙龄的少女正在许下必生的誓言。那个少女转过身来面向她,嘴唇开合之间吐出两个音节,她依稀辩认出“Mother”发音的口型。

丽塔平复心情,随之起身走向约克宫的祈祷室,太上皇的教士、前任教宗在那里为他的君王祈福。年迈的修士与过时的情妇相对无言,旧王朝的遗存者大多会退出历史舞台,不过是他们早些,佩恩和金晚些罢了。

“夫人,您心有疑问。”约翰·艾伯特老修士对丽塔非常礼貌。

“主给我一个提示,一道选择题。”丽塔说道。

“我的君主的生命也许掌握在我手中,我往左走他会渡过这次劫难,我往右走他一定会……”。

“夫人,这是公平的,在得失上主他计算得很清楚。”

“神父(father),你觉得菲尔奇亚这个名字怎么样?”丽塔问道,她的语调带有微微的颤抖。

“未来(Future),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约翰·艾伯特从容回答。没有因为这个问题的突兀发表任何意见。

“Father,克里斯汀殿下如果有妹妹,就叫菲尔奇亚吧。”丽塔在得到艾伯特的点头首肯之后去圣像前跪下,“伟大的主,我愿意承担一切的后果,只愿我的君王可以渡过这次劫难,请将他的痛苦转移到我的身上。”

丽塔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期盼奇迹的降临。

奇迹真的降临了。

克里斯汀的生日到来前夕,在丽塔的不断祈祷和悉心照料之下,亨利奇迹般地开始好转了。在缠绵病榻的两个月间,亚历山大的太上皇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相伴自己近三十年的温婉女子。因此,在草长莺飞的融融五月,约克宫内的人接触到久违的新鲜空气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和丽塔·塔明别特结婚。这样的婚姻无疑不符合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甚至他趁着晚餐向情人求婚时遭到了丽塔本人的反对。

“陛下。这样的事是行不通的,您当初反对威廉殿下娶卡萝拉殿下,现在却……”。

“丽塔,太上皇和皇储是不同的,储君这个称呼意味着他尚未尽到一个统治者应尽的责任,他属于国民,那么他必须要娶一位公主,生下血统高贵的男性继承人,治理国家,保护自己的子民。而太上皇已经完成了以上的使命,换言之,朕的人生现在属于自己,而朕想把它交给你,你是当亨利·彭德拉根的妻子,而不是亨利二世的皇后,朕的这桩婚姻不会受到指责,因为我们只举行婚礼,朕不会加冕你为皇后。”亨利早想到她可能的顾虑。

“陛下……”丽塔摇头,欲言又止。

“你不想成为朕的妻子么?丽塔。”亨利不解。

“我想,我当然想,陛下,但是我有罪,不配成为您的皇后。”

“你有什么罪?”亨利显然没想到理由会这么让人摸不到头脑。

“在您生病期间,我得到了主的启示,他给了我两个选择,分别指向两条道路。我选择向主祈祷,由我来承担您的痛苦,不出所料的话,我会非常凄惨地死去。而如果我选择了另一条路,我会很长寿,并且……我们会有一个女儿,她叫菲尔奇亚,我梦到了她的婚礼。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丽塔刚开始还能仿佛与己无关的叙述,后来却只能泣不成声,“所以,我有罪,我选择了您,失去了您的孩子,我不配成为彭德拉根家族的主母。”

“丽塔,你很虔诚,”亨利叹了口气,上前拥住啜泣的女性,“这是朕最欣赏你的地方之一,克劳狄亚不尊敬神明,她只信仰科学,冷冰冰的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是你该知道的,我们的主绝对不是那么苛刻的人,如果你梦到的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主给你的考验,而你通过了他的考验,朕的康复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菲尔奇亚是么?她一定会来到我们身边的,作为主的恩赐,奖励你的坚强与虔诚。”

“这么说,我没有罪,并且,可以成为你的妻子,是么?”丽塔抬头时眼中充满了期许。

“对。”亨利重重地点头,只用一个单词做出最坚定的回应。

亨利如此坚定的态度,终是给了丽塔力量,她接受了自己的幸运。阿尔费雷德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以视之为默认,他与亨利虽称不上父子陌路,但也从未特别亲近过,对于这桩婚事,他无意阻止也不想参与。狄奥多拉则赞同,毕竟这样浪漫的爱情对于正处在冷战中的她而言,是充满传奇色彩并令人神往的,更何况她和丽塔还有亦亲亦友的关系,婚礼由她一手策划包办。这次婚礼从简,到场的人只有弗兰克·佩恩,阿尔伯特·金,狄奥多拉以及克里斯汀,主持婚礼的神父不是托马斯·坎佩尔伯教宗而是前任教宗约翰·艾伯特。

丽塔·塔明别特今年三十九岁,却是首次披上嫁衣。亚历山大的风俗不同于欧罗巴,女子结婚是不穿纯白婚纱的,比如狄奥多拉当初是靛蓝色的礼服,克劳狄亚婚礼当天身着亚历山大有史以来最豪华的金色。经狄奥多拉的建议,丽塔选择的是墨绿色。二十六年以来,藤蔓玫瑰这一亚历山大的国徽,皇室纹章首次得以绽放在丽塔的周身。她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低调的情妇,从不僭越使用皇室的纹章,即使现在她也只是以彭德拉根家族的主母身份使用它,而非亚历山大皇后。狄奥多拉递过“拉维尼亚”之泪,这是亚历山大皇室珠宝收藏中最为名贵的蓝宝石,经加工打磨后安静地置身于银色戒指上,质朴却不显寒酸,每一个彭德拉根主人的妻子都会戴着它举行婚礼,区别于皇后戒指。丽塔·塔明别特的头发已经不足以称之为“秀发了”,她发质不好,色彩仅是少有的灰色,源于双亲一黑一银的遗传。她又没有刻意染过发,拜嫁人所赐多年来披散的形态也终于得以高束,象征着她嫁做人妇后转变的身份。

丽塔款款走向宫廷小教堂,她拒绝使用圣薇薇安,因为克劳狄亚在那里举行了婚礼,丽塔认为自己不配和先皇后在同一个地方举行婚礼,那是不能容忍的冒犯。在她的人生中,低调和安静一直是主旋律,如同幽兰或是睡莲在暗中散发清香,使他人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感染。丽塔没有年长的长辈,当初她进入宫廷之时被约翰·艾伯特监护,这关系在她成年之时解除,但不妨现在由他来充当挽住新娘臂膀的父辈角色,她的父亲是没有被邀请来参加这场婚礼的资格的。丽塔迈出左脚走出踏上红毯的第一步,她整个人散发着幸福的气息,满面红光且熠熠生辉。亨利就站在她前面不远处,这短短的几十步她走得端庄严肃,却又恨不得以足下生风之势飞奔过去。

约翰如同他人生中举办过的无数婚礼一样高声询问:“是否有人反对他们的结合。”这不过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在丽塔眼中,那架纺车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没有,丽塔默念着,她已经触到了幸福大门的把手,马上就要推开它。她接近了,然后……

“我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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