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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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予清看到一个人躺在他熟悉的床上，那人瘦弱苍白，看起来不太好。

冬日的午后，阳光柔柔地透过窗帘底下的缝隙，钻进房间。

那人睡得不太安稳，耳朵上戴着无线耳机，一只好好的挂在耳朵上，一只因为睡梦掉在浅色床单上。

无线耳机连接的手机里电台音频正在随机播放。

方予清轻手轻脚走到那人的床边，凑近他的耳朵，用尽全力去听，也只听到了轻微细小的电流声。他失望地想要走开时，耳朵里却兀地炸开“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蹲下。

等诡异吵闹的电流声消失，他听到了电台里清晰、低沉、忧伤的男声。

说实在的，电台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大概是一个人纪念另一个人的散文。文章里说：“节目上有好多托打电话来互动，满口：疗效好，怎么买……；在服务站停靠休息的时候，清楚记得旁边的江水声……”

很无聊。

然而最后，那个忧伤的男声说：

这世上很多事本没有缘由。

为什么是你？

因为你是你。

追问无意义。答案无意义。什么有意义？

接纳与忍耐。

音频不长，只五分钟。

方予清打了个哈欠，好无聊的故事，听不懂想说什么，听完就忘了。

但当男声消失的那一刹那，方予清看到床上的人骤然剧烈痛哭起来，一张清秀的脸变了形，涕泗横流。

方予清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看着他哭，如同世界上最平静的湖，潮湿、无波。

倏地，方予清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吸进了那人的身体里。

那人在睡觉，于是他也沉沉睡去。

方予清在做梦。

哦不，应该说“那人”在做梦。

梦海里很干净，不是常见的碧蓝，而是一片黑色。往常总是出现的人影、讥讽、怒骂都没出现。很舒服，像沉浸在温柔海。

“小清，你晚上想吃什么？”门被随意推开，吴莉霞的声音出现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

被吵醒了。

顿时那人心里充满了滔天的、不可名状的怒火，心口那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桶汽油，有好事者往里头丢了一点火星子，霎时窜起三米高的熊熊火焰快把他整个人烧着，好热，好闷。

难得的，吴莉霞被凶了，悻悻地退出房间。

那人想回到那片黑色梦海。那片海太纯净了，他很喜欢。可怎么也回不去了。

他无能地坐起来，无声的流泪，热热的水珠沾在睫毛上，一缕一缕地贴在眼睑边缘。可心里的火焰实在太高，他被无数阴暗情绪包裹住，密不透风，喘不上一口气。

他只能发出一声声压抑恼怒的低吼哭嚎，试图冲出牢笼。

当一滴滴眼泪将火焰逐渐扑灭时，一个名为“方予清”的灵魂醒了，他睁开眼，坐了起来。

只是这么小的事，为什么他的心里会出现贪、嗔、痴。

他感到一阵后怕，他变成一个坏人了。

他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床上，盯着被子上的某一点一动不动。

直到房间外响起了炒菜声，他的头才动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老旧窗帘的一侧挂钩松脱了，中间部分布料坠下，两片窗帘合不拢，留下了二十几公分的空隙。

阳光透过大缝隙，直直地照射他的眼睛……

夏明渊挪动了一下身体，帮他挡住直射到他脸上的太阳。

摸了摸他中指的茧。

也许是恼人的痒意叫醒了方予清，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夏明渊正在看他的手。

手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不看我。

方予清静静看了他一会，在眼眶泛红前眨眨眼，哑声道：“明渊。”

夏明渊猛地抬头，方予清脸色终于没那么苍白了。他问：“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肚子还痛不痛？饿不饿？想吃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快把方予清砸晕，他没什么力气，慢慢说：“不痛了。”

“几点了？”方予清撑起胳膊。

夏明渊把枕头垫在他背后，扶他坐起来。

“快1点了。”

“我睡这么久了？！”

方予清眼睛瞪圆了。

像送到嘴边的食物被截胡的猫眯一样，满脸震惊，看上去挺好玩的，但夏明渊却没笑，他说：“我让刘叔送饭来。”

给刘师傅打完电话后，夏明渊就静静|坐在旁边，脸上说不清是平静还是落寞。

方予清看他这样，反倒笑了一下，晃晃他的手：“我没事。以后我再也不喝冷水了。”说罢还俏皮地伸出三根手指发誓。

夏明渊沉默着伸手包住了他三根手指，方予清顺着他的力气将手蜷起来，十指相触，夏明渊用大拇指指腹温柔摩挲他泛白的指关节。

方予清意外地活泼：“今天上午有什么课呀？英语课没上……完蛋了。”

“你一直在这吗？会不会很无聊。”

“我今天睡的很好哎。肯定是有你在我身边啦。”

“……”

最后他干巴巴的说：“还真是有点饿了。”

夏明渊倒也没有不搭理人，他是很明显的敷衍，兴致缺缺无话可说的样子。

方予清心里一直打鼓，还好饭送来的比较快，缓解了几分沉闷的气氛。夏明渊一定要喂他吃饭，方予清拒绝几次拗不过他，怕再拖下去耽误夏明渊吃饭，便同意了。

两人沉默地喂饭、吃饭。

……气氛实在有些微妙的压抑和寂静。

吃完饭后，方予清说：“我不痛了。明渊我们回去上课吧，已经休息很久了。还耽误了你上课。”

夏明渊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额角经络明显了些，他默了默，垂眸遮住眼底的黯淡，刻意放轻自己语气说：“好，回去吧。”

回到班里后，方予清终于悄声呼出一口长气。

“方予清，你怎么样了，上午你脸色真的好差。给我吓死了。”林运关切道。

方予清笑笑：“肠胃炎，医生说不严重，吃了药没事了。”

“怎么会肠胃炎啊，你吃坏东西了？”

“呃，没有，早上，不小心喝了口冷水。”

“喝了口冷水就这样啦？那你的胃不太好哦，我冬天喝冰的都没事。以后我给你打热水吧！你别喝冷水了。”

方予清眼睛弯弯，以示感谢。

在后排听到他们说话的夏明渊并没有什么反应，像在病床旁一样定定的坐着，眼里有捉摸不透的情绪。

接下来几天夏明渊还是那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样子。

一天晚上分别前，方予清实在忍不了了，示弱着去拉他的手。

夏明渊斜了他一眼，幽幽道：“怎么了？”

方予清硬着头皮，难得露出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他。

“有什么就说吧，”夏明渊语气冷淡，面不改色，“别耽误我回家。”

方予清无措怔愣：“我……对不起。”说罢就欲松开他的手。

却没松开。

察觉到方予清手心温度消失的一瞬，夏明渊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夏明渊气极反笑：“这就要走了？”

方予清糊涂了，眼底更是茫然。

“不是某人说怕耽误我吗？”夏明渊微微扬起下巴，眉眼一压。

“呃，没有啊……”方予清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弱弱反驳。

夏明渊眼里闪过一丝恼意，捏着方予清小巧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冷声道：“‘耽误你上课’不是你说的？”方予清终于有点印象，嘴巴被捏成金鱼嘴，他闪烁其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是什么意思？”

依旧是冷言冷语。

方予清先是慌张地说了些“没有”、“不是”，磕磕绊绊地解释，瞥到夏明渊越来越不愉的脸色，心一横直接紧紧抱了上去。

街道上零零散散还有几个来往的行人，夏明渊没料到他会直接抱上来，片刻怔愣后回抱了他。夏明渊周身的冷硬寒气散去，温馨甜蜜的氛围开始涌动，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哄好了。

“以后不可以再说‘耽误我’的这种话。”声音有力，坚定从容。

方予清在他怀里乖乖点头。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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