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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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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兩三隻鳥雀原在啄地,驀地被幾人出府的動靜驚到,迅速飛了。眼見著車子咕嚕咕嚕地遠了,又四五隻折回來。

一陣急咳聲。

柳靖姝替恒琛拍背順氣,悲哀難掩。他手裡染血的手帕分明預示著,這副強撐著坐起的身體時日無多。

見蕭寂入內,恒琛方勉強止住咳,問道:「府裡的人,都遣得差不多了?」

「回殿下,都打點好了。」

「好……張管事和蘭月姑姑既不願走,你替我好生照顧便是……我與王妃有話要說,你且下去吧。」

「殿下!」「下去吧。」

確定蕭寂走遠後,恒琛再是撐不住,咳得比方才更為厲害。他粗略抹去脣邊的血,拉過柳靖姝正給他擦汗的手,盡力地微笑著,安撫他。

柳靖姝看著那艱難勾起的嘴角,險些掉下淚來。他抽出手,給兩人分別斟酒。

恒琛盯著手裡的酒杯,似乎長嘆了一口氣,「我這一生,空有個宗室名號、親王爵位……為人臣時不能解君之憂,使民安之;為人兄弟不能替兄擋險,因私而置幼弟於不顧,咳、咳……」

「我原以為,待你我成親,你便可平安地自由活著。卻不曾想竟讓你困於閨閣,還受禮教束縛……如此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之人,你又何苦陪著我呢?」

他實在太虛弱,咳愈急,聲愈弱。柳靖姝乾脆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哽咽道:「生不自由,死還不許我自行抉擇麼?你若真這般惡劣,來世也只有做牛做馬的份兒,這麼身強力壯,我不一起投胎豈不叫人搶了去。」

「好。」兩人各飲下杯中一半。

「來世來生……我必許你,萬歲無憂。」

交換杯盞,各自飲盡。

史稿記:恭忠王恒琛,宣宗第五子。……擁顯宗即位,諸王、大臣議以王輔政。……知臨十四年三月,病危篤,帝為召醫。薨,予諡。

——

「殿殿殿、殿下,可是有哪裡服侍得不妥?」

掌櫃方放穩菜碟,就聽恭親王把酒杯砸了,嚇得噗通跪在地上,心裡不解。

但論不解,恒琛只多不少。

鴆酒劇毒,飲下後當即腹如刀絞,疼痛難忍。他與柳靖姝一齊滾落地上,眼見彼此七竅流血。

再一睜眼,見自己手裡仍拿著酒杯,當下反應自然是砸了。

但他怎麼會有再睜眼的機會,又安然無恙地置身這熟悉的酒樓呢?

「無端端的,怎這般脾氣?」

恒琛呆愣住了。他轉過頭,那著藏青色道袍的人請掌櫃下去後,合扇朝他一笑。言語動作一如他記憶裡的模樣。

「二哥……!」「哎,還當自己是小孩?」

嘴上如此說,可他還是被恒珽略顯單薄的身子接得穩穩。

十五年,太子薨逝已將近十五年,他實在太久沒有見過這位他最敬愛的兄長了。一時不察,落下淚來。

恒珽忙取手帕給他擦去,「可是此行姑蘇受過什麼委屈?早說這貪污案不消你親自查處,蕭寂——」

「沒有,我很好,」恒琛急忙打斷,「離京太久,思念二哥罷了。」

「唷,多新鮮!也有你哭鼻子的時候!」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果然,和憲公主正帶著幾人走進,嘴裡還在打趣他這個皇兄。

兩人每每要互相嗆過幾句才算問候,可眼下恒琛根本無心搭理。只需一眼,他的注意力就全被跟在和憲身後的女子吸引住了。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靖姝!」

-

皇太子、恭親王、和憲公主及其伴讀,吏部右侍郎之女、大理寺卿之子,可謂一桌顯貴。

原是接風洗塵,氣氛卻難掩尷尬。

恒琛尷尬,因他自知方才舉止於禮不合;柳靖姝尷尬,因他未料恒琛憨至如此;其餘人尷尬,則是見這二位明顯的不對勁,又不方便問,一時不知如何解局。

最後還是恒珽請各位動筷才打破這場面。

「方才有所冒犯,還望柳姑娘見諒。」恒琛舉酒致意。

柳靖姝回敬:「不礙事。」

剛坐下,果然和憲公主按捺不住,湊過來道:「恒琛從未問過你名諱,他何從知曉?你二人,莫不是有何瓜葛?」

「何來瓜葛之說……許是家父或其他什麼人向殿下提過吧。」

見和憲公主半信半疑地沒再糾結,柳靖姝暗自鬆了一口氣。到底只是十七歲的公主,好敷衍。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柳靖姝借稱酒力不勝,出去吹吹風,退出包間。他又找個理由遣緋雲離開,確定人走遠後,一躍躍進酒樓後的小巷。

沒讓他等多久,就聽恒琛頗為無奈道:「你又跳下來的吧。」

柳靖姝向來不在意他這種擔心,甚至有些驚喜:「好多年未這樣做過了,總算沒荒廢一身功夫!」

聞言,恒琛眼底閃過一絲悲傷,但很快掩飾過去。他上前幾步將柳靖姝小心地摟著,「以後也都能做,我陪你做。」

「此話當真?」「當真。」「那待會兒散席你當眾跳一個。」「……好。」

恒琛稍微拉開點距離,將柳靖姝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自……那以後,可有異況?」

「眼下可不就是最大的異況?」柳靖姝把人拉得更近,額頭輕抵在他肩上道,「我是昨夜醒的,除卻成了和憲公主的伴讀外,倒沒什麼變化。」

前世柳靖姝常隨其父長在軍營中,與和憲公主並無交情。

「依皇兄所言,我才從姑蘇回京,如今應是承正十七年……怪力亂神先放一邊,你我尚未成親,如此舉動是否有失禮數?」

「有種別抱。」柳靖姝當即就把人推開了,「哪日見到我阿爹,你也說不想娶!」

恒琛本就是有意逗他,見他這樣說就立刻貼過去,把柳靖姝箍得死死的,「看來我不單要娶,還必須儘早娶。」

「想得美,我今晚便書信阿爹,說我中意太子殿下。」

「十九年。」恒琛言畢,在柳靖姝右臉頰親上一口,「建寧侯如何捨得你做妾侍?」

「那,蕭寂博學多才,沉厚寡言,正是阿爹心中良配。」

「十八年。」這回親在左臉頰上,「未來蕭夫人你方才也見過了,他二人甚配。」

「再不然,大理寺卿之子——」

這回沒等柳靖姝說完,恒琛便親在他脣上。上脣、下脣,而後還欲更進一步,卻在看見柳靖姝顫抖的睫毛後輕聲一笑,停住了。

「十七年。」

看出柳靖姝顯然有些失望,恒琛伸手撓撓他的下巴以示安慰,「受柳姑娘所託,本王定於今年向父皇陛下請旨賜婚。」

-

「你中意柳氏?」

散席後,恒珽來邀恒琛一同回宮,恒琛自然樂意。萬沒想到車剛動,被他皇兄一句話驚得險些跌坐在地。

恒珽將他來不及掩蓋的慌亂盡收眼底,笑瞇瞇道:「和憲好奇,我便問問。原以為是他又找由頭鬧你,現在看來,我倒真得替你保密了。」

恒琛汗顏:「謝二哥……體恤。」

「嗯!從實招來,本宮免你欺瞞之罪。」

「請治臣弟之罪。」

「唉,沒意思。」恒珽搖搖頭,摺扇象徵性地打了下他的手。

就在恒琛鬆口氣時,恒珽又說起來:「我雖不知你們何時定的情,不過麼……柳家暫不提,柳氏我瞧著也是良配。你若不趁著冬狩拔個頭籌,向爹爹請旨,只怕被人搶了去呢。」

「……咳,二哥英明。」

差點叫口水嗆死的恒琛根本無力思考恒珽如何洞察他的計畫,只覺得心裡發毛。果然看著再病弱,到底是太子,神不可測也……

——

承正十七年,十一月十三,雪。

下了早朝,恒琛方覺一身輕鬆,給自己捏肩搥背。他如今不擔什麼重要官職,早朝於他而言就是邊罰站邊聽群臣吵架,折磨!

恒珽素來知道他的性子,只叫他在宮內別沒個正形,「唔,下學後跟我去趟坤寧宮。阿娘新得些糕點,想著合你的口味,正好也讓你見見七弟。」

恒琛應下,心裡卻長嘆了口氣。

皇七子恒玥。玥,天賜君王之神珠也。足見其承受之厚愛。

如若恒珽未曾遭難,恒玥本應在眾人庇護下安心等待封王享福,偏偏十歲便被擁護登基。而這,是恒琛的私心。

他和柳靖姝,一個長在深宮,知冠冕束縛何其沉重;一個長在軍營,嚮往的是建功和自由。群臣欲立他爲新帝,他卻將玉璽奉給年幼的恒玥,只是輔政至其及冠。

直到恭王府沒落之日,恒琛才驚覺這對恒玥而言何其不公。

正想著,遠遠見到熟悉的人影快步走近,恒琛當即把人叫住了。

柳靖姝聽到他聲音也是一喜,只是還未跑起來就看到旁邊的恒珽,絆了一下,規規矩矩地過來行禮:「臣女拜見太子殿下、恭親王殿下。」

恒珽饒有興味地來回打量他們,待兩人都感覺有些起雞皮疙瘩的時候,笑出了聲,「和憲冬日性懶,這時候估計還在更衣,你二人有話快些說完。」

「小路子,先隨本宮來,別壞了你家殿下的好事。」

恒珽的話讓柳靖姝難得有些羞赧:「太子殿下,都,知道啊?」

「嗯……你也知道,皇兄屬狐狸的。」

恒琛接過緋雲手裡的傘,自己給柳靖姝撐著,右手仔細拍掉他斗篷上的雪粒後,順勢就搭在肩上,讓柳靖姝跟自己靠得更近些。

跟在後面的緋雲看著恭親王行雲流水的動作,真真是目瞪口呆。

「雪天還是安全為上。現在雪還不厚,又滑得很,跌跤了有你好受的。」

「那殿下是貴人多忘事了。」柳靖姝扭頭看了一眼,確定緋雲聽不到他們講話,「也不知十八年秋獮,是誰一路從山腰跌到山腳呢。」

恒琛滿頭黑線。

眾皇子裡原數他武藝最好。偏偏那回秋獮,初見柳靖姝他就心猿意馬,亂了手腳。在王公貴族面前丟盡了臉不說,這麼多年過去還是會被柳靖姝提起來打趣。

「早該想到柳姑娘不像恒某一般魯莽。」恒琛不知何時從袖口取出個物件,「如此,這平安扣還是留著自用為妙。」

聽到「平安扣」,柳靖姝頓時驚喜地轉過頭,就見到那玉石平安扣靜靜地躺在他攤開的手心,既止不住笑意,又難免傷感。

「你還記得……」

「自然記得。」恒琛語氣堅定。

承正十九年,恒琛奉旨從軍,出征西南。柳靖姝瞞著建寧侯偷溜出府,在寺廟跪足一個時辰給他求來平安符,並一把短刀送上。

「錢財庸俗,字畫你更是不需。今日但以此『金錯刀』相贈,願平西南,平安凱旋。」

西南大捷,恒琛戰功突出。剛從乾清宮復命結束,他便即刻在恒珽掩護下偷溜出宮,把他歸途中親手打磨的平安扣為柳靖姝戴上。

‌‍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

「歲歲平安,莫敢相離。」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唸出最鄭重的承諾。

柳靖姝取過那平安扣,在他手上也是小得很,輕得很,卻要承載兩世情緣。

他一時動情,恒琛反倒慌了:「怎、怎麼哭了?原是想哄你高興,若是惹你掉淚,就真不值當了……」

恒琛手忙腳亂地替自己擦眼淚的模樣成功逗笑了柳靖姝,他收好平安扣,一把抱住了恒琛,頭埋在他肩上把眼淚胡亂蹭了個乾淨。

「當真是不相離了。」柳靖姝悶悶地,「保不準真是你那平安扣得了老天爺青眼,才許你我今世重逢之緣。」

「那我生生世世都贈你,叫我們永相見。」

「我才不收,若都只跟你談豈不無趣得緊?」

聽他嘴皮子活絡起來,便知是沒有大礙了,恒琛安心下來,右手收得緊些,「哪裡無趣?除了我,還有誰能天天跟你比試?」

「怎麼比試法,也說與本宮聽聽?」

兩人一時嚇得直接推開彼此,還是恒琛念及擋雪,才又把柳靖姝拉回傘下。柳靖姝看了眼一旁頗為為難的緋雲,哭笑不得。

上月才說沒有瓜葛,眼下就被和憲公主抓個正著。

-

恒珽、恒琛從弘文館出,經過崇文館時就見和憲公主拉著柳靖姝過來,恒琛暗道不好。

「二哥,既是難得的機會,不如也讓表姨同去,跟阿娘敘敘舊。」

「啊呀,你都知道啦。」恒珽笑道。

和憲公主「嘁」地一聲:「我是不知道,這還未開春,怎麼就能有兩隻鴛鴦雪中談情呢?」

恒琛叫他說得有些羞惱:「你既已知道,還擋我做甚!」

剛才他就發現,但凡他想離柳靖姝近點,和憲公主就把他拉得遠些,想著法子把自己同柳靖姝隔開。

偏偏一旁的恒珽看熱鬧不嫌事大:「和憲,你仔細防他。他若待會兒把心意稟明阿娘,往後可就要愈發囂張了。」

恒琛險些左腳絆右腳把自己絆倒,深感羞恥。不是因為要跌這一跤,是被恒珽事事洞穿,實在讓他有裸奔之感……

難道方才背書他把心底算計背出來了不成!

和憲公主抓住這個機會就拉過柳靖姝,與恒琛拉開幾步距離。柳靖姝雖然無奈,但也樂見恒琛被妹妹捉弄,索性隨和憲公主去了。

和憲公主一臉痛心疾首:「你呀你,你糊塗呀!」

柳靖姝樂了:「何解?」

「你不知道,恒琛那些個功課,有好大一半都是蕭寂給他寫的。」

柳靖姝小小地愧疚:前世他倆好上之後,就把所有功課都推給蕭寂了。

「蕭寂那麼死板的書呆子儒生,都被他逼得做出代寫功課這等不仁之事,足見恒琛——」

「頑劣不堪!」「可愛至極。」

看著和憲公主一副震驚又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柳靖姝不禁笑出聲來。

他是最瞭解和憲公主的。恒琛於他而言如同胞兄,向來只有他罵恒琛,絕不許別人罵的份。若是自己真應了他,只怕還要花力氣哄呢。

-

「兒臣給母后殿下請安。給敏妃請安。」「臣女拜見皇后殿下、敏妃娘娘。」

齊皇后與敏妃正逗弄恒玥,見到幾人後俱是一喜,匆匆命侍婢給安排妥當了。

恒玥尚未請名,恒珽喚乳名尋他過來,抱到自己腿上坐著。

齊皇后也把柳靖姝喚至身旁:「真真是比從前長大不少,出落得愈發標緻了。」

柳靖姝忙行禮:「皇后殿下說笑了。」

齊皇后擺擺手,「這兒又沒別人,行這些禮數做甚?你從前可不講這些規矩,有年你隨侯夫人入宮,也是這麼個大雪天,抄起倆雪球就往陛下身上砸!」

恒琛正欲飲茶,聽見這事兒便笑出了聲,搞得柳靖姝尷尬得有些支吾。

「可惜那會兒琛兒已移居擷芳殿,不然準能跟表姨合謀起來算計爹爹一番。」恒珽佯作沒瞧見恒琛求他住嘴的眼神。

「哎,是呢,本宮也記得你倆都是淘氣愛鬧的性子,鬼點子多。可惜不常見面,不然也該有很多話聊。」

「娘,此言差矣!」和憲公主嚥下塊糕點急忙道,「五哥和表姨現已有可多話聊了。」

恒琛下意識要制止他,誰料竟被恒珽按著。

他真是有口難言:親皇兄啊!讓和憲這個死丫頭開口,這到底是幫我還是害我……

齊皇后觀察過幾人的反應,若有所思地笑問道:「和憲,你五哥和表姨都聊些什麼?」

「和憲不知。」「既然不知,那你方才可是在訛阿娘?」「和憲不敢。只是,今日我起得……晚……」

和憲公主嘴比腦子快,現在才意識到不對:這再說下去豈不把自己賣了!

見齊皇后瞪著和憲公主,恒琛心情頗好地飲啖茶。

「卯時一刻才起吧,」潤過了嗓,他道,「約莫三刻趕到崇文館,就撞見我與柳姑娘。和憲聰慧,見我與柳姑娘站得近,傘上落雪多,先前腳印又被蓋過,便猜我們相談已久。」

恒琛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齊皇后跟前跪地行禮。柳靖姝知曉其意,也一同跪地。

「這是何意?」

「兒臣不敢欺瞞母后殿下。兒臣與柳姑娘早已是兩情相悅,今生非彼此不許,今日前來,正是稟明此事。兒臣,懇請母后殿下垂憐!」

齊皇后不置可否,只是過了半晌,才問一旁的敏妃道:「敏妃,你意下如何?」

「五殿下心意既決,妾自無異議。」他沒有反對的道理。

柳家到底與皇后聯繫頗深,柳靖姝受寵又是京城皆知。倘能促成這樁婚事,恒琛有意外時也能得庇護一二。

「恒琛。」「兒臣在。」

「本宮知你素來是有主見的,既決定來求本宮相助,必然衡量清了利弊,想好了如何應對陛下。」

齊皇后扶起柳靖姝,託過他的手,溫柔許多道:「建寧侯視靖姝如珍寶,本宮又何嘗不是愛若子女?」

「今日之事,有本宮、太子、和憲公主,與你本生妾母敏妃作證。你務必珍之重之,倘使靖姝受到半點委屈,莫說是柳家,本宮也絕不輕饒你。」

「我也不會!」和憲公主小聲插嘴。

恒琛叩首:「兒臣謹遵母后殿下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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