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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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郎把陈之宁搡了几搡,推出了房门,陈之宁被门槛儿绊得险些摔了一跤,沉着脸,就望见青竹儿。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已非当日小厮模样,也是锦衣玉带,发间一根雕作竹枝模样的碧玉簪,还颇有些眼熟。
青竹哪里管陈之宁的脸黑,得了镜郎这一声,笑意盈盈,把怀中抱着的一张搓衣板朝陈之宁一亮:硬实柏木质地,一尺三寸长,一寸宽,半寸厚,端的是结实耐用,经得住棒槌长年累月的摔砸,也能承得住公府世子爷金贵的膝盖。更可恶者,青竹脸上礼貌得体的笑意,还愈发地深了:“世子爷,您请?”
陈之宁气得了不得,几句下贱奴才货色的叫骂已到了嘴边,忽然心有所觉,回头一看,就见镜郎倚在门框上,阴恻恻盯着他,背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强把几句话咽了下去,再一看青竹把那搓衣板双手奉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接又不愿接——实在拉不下面子;丢又不敢丢——镜郎真个狠得下心,把他扫地出门。
正僵持着,进退维谷,镜郎喊了青竹一声,青竹朝陈之宁假模假式地一躬身,全了礼,见他不接,也不以为意,将搓衣板随手一掷,正好砸在陈之宁脚背上,听他哎哟一声叫,全作没听见,笑着一拧身子,进房门去了。
陈之宁抱着脚,跳得几下,骂了几句脏话,一双眼不住往旁边瞟着,又凄凄惨惨地叫痛不已,谁知道镜郎正眼也不看他,注意到他的目光,反而把门一拍,挡住他的视线。
陈之宁咬牙切齿,待得疼痛缓过一缓,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四季桂的清香迎面而来,却觉后脑作痛,身后隐隐约约,阵阵传来的,分明是镜郎与青竹的说笑声,什么有的没的,什么玫瑰茶,菊花汤,去划船,更是恨得咬牙。只是这宅院路径不熟,茫然四顾,不知该去什么地方,待要出门,又怕下次来时,真个连门都进不来,便随便揪了个使女过来领路,打发铜豆一道,把马牵去饮喂,又担了行李进门,收拾客院出来落脚。
侍女从人们见了青竹款待他,又见他穿着打扮,谈吐仪容,都是京中子弟的做派,愈发赔了小心,令他如此轻易便安顿下来。陈之宁用过好茶饭,洗漱一新,换了身簇新衣衫,恢复了以往从容,还捏了一柄洒金扇,招招摇摇,就往镜郎院中去,一路竟没个人拦他。
陈之宁愈发得意,进了院中,闻见隐隐一股浴后的潮热香气,却是青竹站在廊下,湿着发,披着衣,指挥人抬水,收拾残局,见了陈之宁,仿佛没见,连个眼神都没给,一转头就进屋去了。镜郎原坐在窗边的榻上,散着长发,穿着寝衣,底下若隐若现,露着蜜合色的单衫,一手撑着脸颊,不知在看什么书,见青竹进来,仰着脸冲他笑,青竹朝他掩下身去,吻在脸颊上,镜郎一抬手,咣地一声,把那窗扇拍上了。
陈之宁独个儿傻站在院中,无人理睬,半下午的光影里,真是春风扫落叶,一派寂寥。再四下一看,空落落的,那搓衣板也不知哪儿去了。
他咬牙忍了半晌,憋了又憋,终于挤出一嗓子:“——我又没说不跪!”
“镜郎,你也忒没有良心……我跑了这十天半个月的,怎么,连收拾个行李的时辰也不给?”
话到最后,真是伤心到了极点,语带哽咽,要被挤兑哭了。
屋内静默良久,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陈之宁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了台阶下,却见那门晃了一晃,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大黑影朝外砸了出来,当啷一声,砸到青砖地上,赫然就是才见过的那块搓衣板,如不是陈之宁身手矫捷,往旁一闪躲开了,险些往脸上摔了个正着。
“……镜郎,你……”
话音未落,门扇毫不留情,咣铛一声,砸了个瓷实,陈之宁蹿到门前,用力拍了一拍,门却岿然不动,是由里头锁上了。
“……跪就跪!”
于是也硬气,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全顾不上了,咬着牙,把袍脚一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由那起起伏伏的木楞子硌着娇嫩膝盖,在心里颠来倒去,只想着把镜郎扒光了,吞进口里,好好折腾他一番。
日头西斜,陈之宁被晒得头晕眼花,满脸是汗,还叫野蚊子好好招待了一番,脖颈上挠的一片通红,连挺翘的鼻梁上也落了个狼狈的大红包,眼见着屋里亮了灯,过不多时,有侍女过来请,口中官话说不清楚,陈之宁听了三五遍才勉强听出其中意思:二公子要用膳休息了,请公子回去歇歇,明日再来。
陈之宁连跪了三个下午,回屋便上药,多好的金疮药活血药也不管用,跪的膝盖上一片淤紫,走路一瘸一拐,还喂活了蚊子祖孙三代,眼见着青竹与王默进进出出镜郎的屋子,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偶尔瞧见镜郎衣衫整齐,捏一柄扇子,挽着个未曾见过的清瘦美人,嬉笑打闹,亲昵得耳鬓厮磨。那美人见了陈之宁,唇边一勾,绽出一朵笑花,又去与镜郎咬耳朵,陈之宁颇觉丢人,正欲开口找个场子,美人若有所觉,淡淡一眼扫过来,陈之宁不知怎的,一时语塞,什么都没说出来。
真作怪,却被他一个眼神吓住了——又是什么人?
第四天傍晚,陈之宁正打着瞌睡,却听见个熟悉声音,往前一栽,见了鬼似的睁眼,竟然看到了个没想过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
林纾?!
而镜郎呢,居然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林纾用眼角扫了陈之宁一眼,并未说话,倒是镜郎笑嘻嘻道:“你给我画的那白玉兰好看,很称那衣裳,我还有一件墨色的袍子,没点纹饰,你再给我画一树海棠好不好?”
林纾居然也是满脸的纵容,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同镜郎玩笑:“海棠繁复,得多加润笔之费——还须得等上几日,我可不得闲。”
镜郎拧了他手臂一下,林纾抓他的手指,一把攥住了,便往怀里一带,镜郎也未挣扎,就这么扑到他怀里去了。
林纾揽着他的腰,又道:“明日带你骑马去,今日需早些睡。”
镜郎做了个鬼脸,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
林纾往他腰上捏了一把,镜郎笑着躲了,闪身出了院子,林纾眼中带着笑,表面看着镇定,实则步履匆匆,缀着出去了。
看这两人你侬我侬的亲热模样,不似兄弟,活脱脱就是一对爱侣。
徒留陈之宁跪在院中,连蚊子都顾不上扑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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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橙汁: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