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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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在幻听,笑了两声,推了推他,“表哥,你说什么呢?”
可他长时间不说话,双手慢慢地插进口袋里,眼帘微垂,安静地打量着我。
我终于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昨晚那份纠缠许久的不安和紧张重新蔓延上心头,牙根也泛起酸来,半晌,我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到他身后坐下,翘起了腿,与他相对。
“这个项目是我在跟的,我不去很多事情处理不了。”
“剧组那边有人负责。”
我低头苦笑一声,“真就一点都不让吗?”
他不回答,连睫毛都不眨一下,像颗顽固的石头,我曲起手指,再问,“就因为靳宴?”
我原本想好好说,可惜力不从心,最后语气不自觉变了调。
表哥原本平静自若的脸上这才出现了些微的波动,眉头轻蹙的同时嘴唇翕动两下,随即视线缓缓移向病房。
“你可能不记得了。”
我双手环抱,沉默着回看向他。
“你四岁的时候,保姆请假,舅舅出差,我一个人带你和幼薇,夜里我没看住你,你跑出去玩雪受了凉,断断续续发烧了半个月,差点没命,舅舅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是我的责任。你和幼薇,都是我的责任。”
“所以当年,你和靳宴分开时又经历了那样一场大病,旧事重演,我不能接受。”
“所以你就封杀他吗?”
我觉得可笑,抬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跑去找他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找我算账?你当时更应该把我从病床上拎起来大骂一顿,叫我别犯贱了,别倒贴了,别对人家死缠烂打了——恃强凌弱,是我爸教你的吗?任绪舟,你凭什么因为自己的心结去牵连其他人?”
寂静的走廊上,我的连番诘问引起回声阵阵,有护士出现,提醒我们不要高声喧哗。
我住了嘴,可胸膛仍在微微起伏,指关节用力攥在一处。
“方幼安——”表哥眉头紧皱,忍着几分怒意一字一顿地叫了下我的名字,然后回头望了眼病房的方向——我爸还躺在那里。
他显然被我气得不轻,沉沉吐出一口气,稳了稳情绪。
“小安,你怎么和靳宴认识,相处,分开,前前后后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以靳宴那个性格,你们倆之间的隔阂,能化解吗?何况我听幼薇说了,靳宴他根本不想见到你,你再和他纠缠,没有好结果的。”
我用力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别过脸去,缓声说道:“我回鹭山不是为了他。”
其实事后有后悔,当时我全程像只竖起浑身利刺随时准备咬人的刺猬,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句句听来深明大义,却莫名只在那一句落了下风,被揪着破绽划开了一道口子,暴露了底下潜藏的私心。
表哥紧盯着我,目光洞若观火,眼底写满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究竟是不是,你的脸上写得一清二楚。”他顿了顿,喉结上下一滚,“我现在最后悔就是当初出国,没有把他彻底封杀掉。”
我应声抬头,注视起他的背影,强硬,生冷,一股浓烈的陌生感蓦地席卷至心头。嘴里莫名有些发干,一瞬间不是愤怒,也不是不平,而是从心底泛起一团一团的悲哀。
“那我最后悔,也是当初出了国。”
我闭了闭眼睛,忍下鼻腔间的不适,轻扯起一边的唇角,“不然他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从医院离开后我丢下表哥和幼薇,直接回了家,找出行李箱就地一敞,就开始收拾东西。开什么玩笑,21世纪,法治社会,还有什么限制人身自由一说吗?一定是我这两年荒唐事做太少了,乱往我头上扣“乖仔”的帽子,真以为我会乖乖听话。
我不带半分犹豫地买了最早的航班,傍晚飞,凌晨之前就到,甚至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时,我还在赌气地想,这一趟不仅要回鹭山,还得冲到靳宴面前去、搂着他猛亲一口再拍照发给表哥,让他也尝尝彻夜难眠的滋味。
几分钟后幼薇又打电话来,我没接,计较着这小妮子揭我老底的账。
午后阳光偏洒时,我拖着行李箱哗啦啦地走出了家门,恰好表哥的车从前经过,朝车库驶去。我与之遥遥对视,轻轻摘下墨镜,极高调极得意地朝他挥了挥手,嘴巴做作地比着口型。
“本、少、爷、滚、啦——”
等专车的间隙,我虚坐在行李箱上刷起了手机,点开了一张《一梦》的路透图。
图里的靳宴穿着深咖色的旧式西装,柔软厚实的毛领披风扣在肩上,浆洗板正的衣领包裹着他修长的脖颈,方形帽檐下挺直的鼻梁被天光勾勒出清晰的线条,一双深眸藏在帽檐的阴影之下——每一分一毫,都在我的审美点上狂轰滥炸。
要去找他,要去见他。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遍遍翻涌,带着极浓烈的蛊惑力。
我放下手机,入目是满街道未落尽的红枫,将水洗般的天空衬得愈发澄碧,风起林动间,低头听见胸膛里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
我伸手按住它,好心劝它冷静。
大不了回去就坦白告诉靳宴。
又为你心动过一次。
片刻后,手机嗡嗡震动,估摸着是专车司机终于赶来,我从行李箱上起身,单手接起,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表哥。”
“非得换个电话你才会接吗?”电话里的表哥似乎在忍耐着性子,轻飘飘丢下两个字,“回家。”
“我不。”
我倔起来,当即就挂了电话,望着静谧的街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可下一秒,手机就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除非你想让靳宴丢了这个角色。”
叮——又是一条。
“我如果想换他,轻而易举。”
“我说到做到。”
我盯着屏幕上的这几行字许久,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手指冰凉,宛若一盆凉水劈头而下,方才的一腔孤勇,瞬间溃不成军。
真正专车司机的电话打来时,仅仅响了一声,就被我挂断。我将手机放回口袋,仰起头,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十一月的北京,阳光明媚都是假的。
细想想,上一次希望被这么迎头浇灭,还是两年前穆若锋骗我去医院,和靳宴诀别的前夕。
我和他之间,似乎从来不适合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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