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应该成为对方的绊脚石的,他们都应该选择一种更轻松更容易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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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河忽然尝试答应和姚一帆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平淡,平淡到不需要去记忆。两个人像谈什么契约一样,互相点点头说好,那就这样。在图书馆放馆萨克斯柔和旋律的《回家》中,沈清河忽然补充了一句,说,不过暂时先不要告诉苏舟吧。
他们手牵手走在夏天校园的夜色中。
她想,不要告诉苏舟,这个要求是多么奇怪,又多么正常。
沈清和说帮着她背书包。
姚一帆本应该是拒绝的,却把书包递给了沈清河。
沈清和一手拎着她的书包,一手牵着姚一帆,两人就走在校园的夜色中,遇到同学,也打了招呼,在揣测不定好奇探查的眼光中,没有分开。
沈清河送她回女生宿舍。
“就到这里吧,把这把今天当成我们第一次约会吧。”那是六月中旬。
走回宿舍的路上,沈清河想到了那次录像事件。比他还刻苦努力又天资甚高的漂亮女孩金盈,因为这次事件选择了退学,听姚一帆说,她去了澳洲,换个环境忘掉以前。还有其他受害者被波及,但是都为了维持学校的体面而沉默下去。
只有姚一帆,是女生中最勇敢的,或许也因为录像没有直接出现她的裸体,因为她一直都很注意拉窗帘,像是所有被偷窥过的人共有的心结,反而伤疤被岁月打磨成铠甲。
在沈清河心中,姚一帆这个女孩是非常美好非常理想的形象,而这个女孩现在是他的女朋友,却多多少少让他心里感到一丝丝怪异。
回到宿舍并不意外,苏舟并不在。
沈清河不由得想,也不知道苏舟复习怎么样了,但接着又为自己感到可笑,苏舟的前途可从来不用他去操心。苏舟有着光明的前景和未来,反而自己才是会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呢。
沈清河心想,真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绊脚石啊,他们都应该选择一条更容易去走的路,对于一个一直通过考试来改变自己的境遇,从小县城到县城,再从县城到省会城市,再从省会城市走到滨海这样的大城市,沈清河一路的轨迹无一不告诉,这就是他人生应该安稳又奋斗的一生的轨迹。苏舟的路显然要比他光明得多,敞亮得多,他们都不应该成为对方的绊脚石的,他们都应该选择一种更轻松更容易的生活方式。
至于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当它是一场梦吧,这二十几年的生活阅历让沈清河找到了一种办法,不论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噩梦,把它当是梦,与现实隔绝开来,比彻底的遗忘和彻底的原谅要好做到一些。
6月29号,考完本科最后一场考试,沈清河晃了晃脑袋,像是被加了冰的可乐,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气泡咕嘟嘟冒上来。
姚一帆微信约他唱K,说还叫了班里其他人。
沈清河回宿舍放下书包,苏舟也在。然而他电话去忽然响了,擦身而过,苏舟下意识摸了摸沈清河的肩膀,说不清为什么把沈清河扣在椅子上。
沈清河听他在外面打电话,好像认识第一天的时候,他在宿舍内,听他在走廊僻静处打电话。现在沈清河应该知道了,苏舟的电话都是他妈妈打过来的,苏舟的妈妈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帮他收拾积灰的床板的女人,那是他家雇佣的阿姨而已。
沈清河本来想着邀请一句苏舟,问他要不要去和大家一起唱歌。
苏舟的电话打了很久,直到沈清河看着已经要超过和姚一帆约定的时间,苏舟还没回来。
沈清河洗了个头,像是狗狗一样甩水,甩到镜子上,水滴下来。沈清河想,他和苏舟就是这么不同的人,好像他从来也没有那么了解苏舟,好像也从来不被对方需要,在他需要苏舟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在。
或者因为人都顺从地心引力会选择容易的路。如果这么去想沈清河也没错,他从来没有想过违抗什么,他只想在平凡的世界做一个幸福的人。
那个电话并不是苏舟他妈妈打过来的,是他小姨,王琛下周的飞机,今天却忽然玩失踪。这两天连续的考试,苏舟住在学校,或者是逃离了这种监控,王琛就不见了。
苏舟不懂,自己怎么就成了那个监控别人的人,明明他深受其害,厌恶至深。但是人还是要找。
回宿舍,沈清河也不见,他打开手机,微信和扣扣都看,沈清河没有留言。苏舟也没有主动问,或许应该问一句,“你在哪儿呢”,或者,“你干什么去了”。就主动问一句就行,但是苏舟也没有。
这好像是他们的习惯,总是沈清河主动的。而沈清河不留言,也是因为他们打电话习惯了,苏舟又不爱看手机,不爱回消息。班里的同学人人皆知,包括白素梅这个辅导员都知道,苏舟是联系不到的,想联系到只能问他室友沈清河。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琛拿来的东西里面有什么过敏原,这两天苏舟他妈妈腰上起了带状疱疹,请小张医生来看,吃了药打针还是疼,苏舟且不说想不想复习,每夜都得陪着他妈妈受苦。
他妈妈疼得厉害时,就问,能不能给你爸打个电话。
苏舟略烦躁回她,叫他干什么。
他妈妈不回答,叹气,又说疼。
苏舟没办法,只能给苏兴华打电话,半夜,电话接通,王玉琴说想他,想他过来看看。
电话那边沉默很久,苏舟站在卧室外面,隔着装饰墙,看到王琛的卧室还亮着灯,灯光从门缝投在地板上。
苏舟站着没动,等了不知道多久,好像那边回了什么,他妈妈才挂了电话。
“你爸说明天过来。”王玉琴不知道是疼还是伤心,竟然掉眼泪。
苏舟这么多年,似乎习惯了他妈妈这样,也预见她必然是遇到冷落。
“我想他现在就过来的。”女人总是小孩子气,觉得自己爱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必定也是同等爱自己的。尤其疼痛时,便更加脆弱,要登时立刻的回应,而男人有的是事业,心头的感情不重。
“你睡吧,他不是明天就过来了吗。”苏舟又帮她垫好枕头,睡灯调好亮度,他也出去,想,明天早晨要离开这个房子。
当时他也没去王琛那里看,不知道王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沈清河在KTV,苏舟在宋叔车上找他弟,是6月29走向30号的凌晨,他们各自在做什么。
7月7号沈清河坐火车去帝都参加夏令营,三个夏令营头连着头总共10天,沈清河就在帝都各个小宾馆天天背书写小论文,白天就是面试,有的是小组无领导发言,有的是单独面试,有的是英文有的是中文,有两个学校考笔试,做题做一下午,空调房冷到穿着长袖都抗不住,像是一觉回到三年高考时候,一直在做题、做题。
7月6苏舟也回来学校一次,沈清河正在收拾第二天的行李,还是他那个开学时用的24寸行李箱,苏舟问他去哪里。
沈清河蹲在地上看着他,好像被这句疑问逗笑了。这就是苏舟吧,竟然在A院所有人忙生忙死忙上岸的时候,施施然从外面来,不知道从哪里来,好像掉进这个时空,问沈清河要去哪里。
沈清河回了一句,去该去的地方。语气不佳。
苏舟罕见在他这里摸到钉子,加上他弟尚且在绝食,差点就要被他小姨送到医院,他妈稍微好一点,却完全不能走路,每天在小姨住的宾馆、他弟的私人诊所、他妈的滨江花园,跑来跑去。因为只有苏舟是谁都能见,所以他要看他弟发疯,去质问,为什么要活在他妈的安排里。
苏舟说,没道理。
他自己也这么活着。被囚禁的人反而要劝服别人接受囚禁。人就是这样复杂。
苏舟也不知道和沈清河说什么,他坐在自己位置上,想了好久,大概想到沈清河这是在忙保研吧,但是他没有参与,他不知道流程。
“还回来吗?”苏舟问。
沈清河猛地站起来,有点头晕,头晕中去看苏舟的脸,还是好看,但是又带着晕眩的光圈,好像离自己很远。
“暑假还要备考,咱们九月份考试,你忘了?”
苏舟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闭上眼睛。
沈清河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亲了上去,但是又很快躲开,像是怕苏舟跟他要什么说法。
苏舟也没问,沈清河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刚才轻轻一吻。
沈清河隔着床镫子看着他,苏舟对他来说,就像镜中花、水中月,“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这是言妍在KTV唱的一句,她粤语发音不准,却喜欢陈奕迅这首歌,每次来必唱,声音又好听,唱到沈清河耳朵,又钻进心里。
山不就我,我可就山,但苏舟是他不能凭爱意私有的山。
“我想出国,”苏舟忽然说。
沈清河看他,好像没懂这句话,又好像很懂这句话,他知道苏舟原本就想出国读书,是因为他妈妈身体不好才留在滨海。
沈清河把这句话当通知,也不知道商量什么,就点点头,说:“我最想去帝大,其次是法大,还有国大,三个应该总能上一个。”
就像两个小孩,一个说我今天拿了变形金刚来,一个说我拿了奥特曼来。两句话的逻辑关联,似乎很难找清楚,又俨然成了一种并列关系。
苏舟真的不能再继续在家里待下去了,如果要自救,就必须离开他们,离开他所有的亲人,离开这片生长二十多年的土地。他想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太明确,像是拔地高楼从万里平原突然矗立,只能看到这个。
不用说处理得好不好,毕业季从来是分手集中现场,问题是苏舟和沈清河都还没说过在一起,更加容易简单,都不必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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