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陪我慢慢康复,亦是治愈心灵。回到片场,我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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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很多检查,身体的,还有心理的。心理医生和外科医生一样,笑着跟我说没有任何问题,让我放心,然后转头单独跟我阿爸聊了半个多小时。我尽力不去想,尽力让自己平复心态,别再脑子一热干出不该干的事情。
凌松柏跟我说,安心养病,外面什么风浪都是小事,我别把自己折腾抑郁了就行。他还是一如既往毒舌,但是每次来都带好多东西,还把非非抱来给我看。我们俩都是挺别扭的人,我的确是救了他,但我就怕他哭得稀里哗啦感激涕零的,还好他没直接提。
出院那天,陈简一带我回了我家的别墅,因为楼层低方便轮椅出入。阿爸负责做饭,他负责照顾我,一月多后可以拆石膏,然后复健。我劝陈简一回去上班,我可以照顾自己,反正现在轮椅都是电动的,也不需要人推。
可是他固执地不肯听我的话,一边摇头一边帮我按摩肌肉,大腿里面还有钢钉没有拆,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我。疼痛怕是要伴随一生,我已经努力学着与它共处。脸颊上的纱布可以摘了,伤口不是很大,长出了粉色的肉芽,从耳边到下巴,大约三厘米。陈简一跟我保证,稍微化化妆就看不见,以后可以去做手术。
那就先留着,我总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仿佛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一个角色。只要三个月,我就能摆脱轮椅,卸掉特效化妆。可是桌上的药瓶提醒我,我现在几乎是个废人,我的左手永远不能举过头顶,握力只有六岁孩童那般。
即便我能跑能跳了,怕是也没办法继续做演员。
陈简一听我说过一次这样的话,然后很严肃地跟我说,不会的。他对天发誓,一定会把我照顾得很好,一年之后我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说我一定要再拍戏,他演我儿子都行。
那天开始,我便不去想以后的问题。我不愿意就此沉沦,我也不愿意给自己太大希望。我想把猫放在箱子里,留一个未知的未来。我会努力复健,我会努力回到从前,不辜负我爱也同样爱我的人。因为。
我到底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天使在身边。
我的天使会帮我洗澡,帮我换衣服,帮我刮胡子,偶尔讨个吻。他曾经有皮肤饥渴,虽然治好了但依然喜欢肌肤相亲。可是他克制,晚上睡觉也只是睡在我房间的小床,只敢在白天抱我。
他真的给我买了戒指。
我们的父母约好了端午一起过,顺便算是订婚。我前一天看他和凌松柏鬼鬼祟祟发消息,如果不是我知道哥哥直得像钢筋,真的怀疑他们旧情复燃。陈简一还消失了一上午,原来是去买钻戒。他俩跟店员说各自结婚,才能凑到两只男戒,另外两只捐给了什么机构做慈善。
我忽然想到了大师说的,有借有还。我去给陈简一求平安,导致自己受伤——亦或者是我欠了凌松柏太多,他替我扫清障碍,我还曾错信凌煌,所以我得还给他?因果缘由已经无从计算,我们大概要一辈子纠缠一起了。这样也好。
我其实不是特别注重仪式感的人,钻戒这东西……是陈简一精心准备好久的,我当然好喜欢。凌松柏起哄让我们亲一个,我的脸瞬间就红了,父母家人都在场我怎么亲。还是陈简一胆子大,扣住我后脑勺贴过来,但是在距离我嘴唇两三毫米的地方挺住了。
呼吸的热气交融,可他偏偏不靠近,就等着我主动。
那我便主动亲他。
复健的过程痛苦又枯燥,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康复中心。别人可以用两只手撑住器材来练习走路,我只有同侧的手和腿,经常摔向一边。髋骨疼到动一下都像是挪位,我怕脸上的伤再恶化,必须忍着疼痛。
陈简一每次都会陪在我身边,不厌其烦帮我站起来。他不能扶着我走路,我必须靠自己,所以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同样焦急、难受。如同在病床前他说的那样,这人是真正无微不至照顾着我——他甚至学会了煲汤。他和阿爸都喜欢吃江湖菜,但我仍旧需要忌口,于是他们就一起忍着,陪我清汤寡水,就连喂肯尼吃肉罐头都要躲着我,怕我馋。
我让一个一个月收入一间屋的两届视帝做我保姆,怎么都不可能心安理得。
“阿一,你去工作,我想在电视上看到你,”那天晚上临睡前,我躺在床上,用左手握住陈简一的手,练习抓握,让他知道我已经在慢慢恢复,“我现在可以拄着拐杖站起来了,走路也没问题,你不用天天陪我。”
“可你还会摔倒。”
“演员的黄金期没有多久,你再耽误时间,以后皱纹都爬上来,奔腾只给你安排做人家爹了啊。”我抽出手,覆上他眉眼,慢慢勾勒好看的形状。他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帅哥,内双,鼻子也不高,嘴型也不漂亮,不锻炼下颌就变圆润——可是拼在一起就那么好看。“我每天都会乖乖吃药,乖乖复健,你去上班好不好?”
他吻我的手,最终点头。
他接了一个情景喜剧,棚内拍摄,为的是每天都能回家。我上午去做康复训练,下午就在家读书,画画,或者看老电影充实自己。我还在偷偷练习尤克里里,左手终于能够按住琴弦。医生说我恢复得比预想要快很多很多,我说因为家人关怀备至。
肯尼像是陈简一的分身一样,缠在我身边,随叫随到,替和他同名同姓的主人监视我。我练习弹琴的时候,他总是瞪着大眼趴在地毯上听,偶尔睡着了也会马上晃晃脑袋醒过来。他也克制自己不来扑我的腿,但还是会用脑袋蹭,软乎乎又暖呼呼的。
陈简一生日这天,我给他弹了一首生日歌,一半的音不准,他却感动地快要哭出来,抱着我的手亲了好久。“都长茧了,”他一边亲一边蹭,“特别好听,我家阿哟做什么都好厉害。”
“你别像哄小孩这样哄我啊……”
“可你比我小,不就是小孩?”
“阿一,其实……有个剧组找我了,”我趴在他肩膀上,让自己放松一些,“一个十二集的电视剧,男主角,下个月开拍。”
“下个月?不行,不能去。”
“你听我说啊,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被骗光身家,想要自杀,却在天台遇到了一个聪明又善良的孤儿。他们都被大财团所骗,于是联手调查。慢慢的,男主角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多彩,心中有了希望便不想轻生……”故事最后是男主角在地基发现这个小孩的尸体,原来他是一道索命的亡魂。生的人向死,死的人求生,最后都回到了本属于他们的道路上。
陈简一还有些思虑,我努力劝他:“真的,导演说因为要迁就几个小演员,每天拍摄时间也不多,而且我没有动作戏,全程都是坐着的。医生也建议我开始加大运动量,而且以后复健每周一次就好……阿一,我真的想演戏,这是我的工作,是我的命啊。”
我一定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就算这个想法再偏激都好——我不能做一世被别人养的废物。如果错过这个角色,我可能真的,真的没有机会出现在荧幕上了。我不想留遗憾,我一定不能留遗憾。
“我知道你想去工作,”他轻抚我的后背,低头咬我耳垂,弄得又湿又痒,“那你答应我,不要伤到自己。”
回到片场我才像是真正活过来。刚到休息室就有人过来给我送花,呜呜泱泱的挤满了房间,哥哥给我安排的小助理看到这阵仗差点吓哭了。我那点英勇事迹,其实并没有往外说,一不想宣扬家丑,二我不希望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
这个人物很忧郁,导演找我的时候以为我也如此。试镜那时我可能也太过于沉溺人物,以至于导演真的认为我伤后抑郁了,今天到片场看到我还愣了一下,半晌冒出来一句:“你能走啊?”
“能,”我拍了拍旁边的拐杖,笑着说,“再过两个月就能扔掉了。”
后来他一度以为我得了什么“微笑抑郁症”,让剧组多关心关心我。我不知花了多久才让他相信,我的心态没问题。混熟了之后,他悄悄问我:“你就从来没想过,回不到过去那种状态……”
“想过,但是很快想通了,如果真的要告别舞台,我还能做很多事。但是,但凡还有剧组要我,我就不会走。”
导演用力点头。那天之后,他忽然对剧组严格了起来,这部剧本来只是想要依靠悬疑的故事背景,以及我病后复出的噱头赚点快钱,前几天的拍摄也是因为种种原因,呈现出八十分就可以过。现在,导演说必须要做到最好,让那些刚入行的演员背台词,去做情感练习,每天晚上打网络电话来聊剧本。
他说,你看黎佑都想好好做戏,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浪费青春。
有一场戏我要在天台上,阻止一个吃里扒外的经理逃跑。虽然是在棚里拍摄的,但仍要布置高台。我本来就恐高,现在还有些心理阴影,即便道具跟我保证就算我趴在地上都不会掉下来,我依然心里慌乱,一直冒冷汗。
演那个孤儿的男孩过来安慰我。他今年二十岁,但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声音也像是刚刚过了变声期,带点沙哑。他在片场叫我“叔叔”,延续了戏里的称呼,平常也喜欢问我演戏的问题,还惹得陈简一吃过醋——我忽然发现,我已经算是这个行业的前辈了。和我同期的有些人已经做了老板,有的退居幕后,有的忙碌于教育事业,甚至有一半的人退出了影视业。
他们曾经心里都有梦,我们都曾二十岁,一腔热血,但是现实会击碎梦想的泡沫。我尽力伸手去抓,抓住了梦想的尾巴。
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道:“来吧,咱们实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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