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狼子野心,我是贼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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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哪料他临时起意,一时怒不可遏:“贼子!朕岂容你肆意欺辱?”
那人双臂箍得甚紧,皇帝用力挣动,丝毫脱不开身,俊脸被怒火灼得绯红,更衬得他肤白若雪。扩廓盯住他,茫然一怔,像溺毙一般,低头深深吻了片刻,才透出口气:
“我是狼子野心,我是贼心不死,我……”
他急喘道,目光遽变,似比怀中人还要惊乱,激切的情绪充荡着,几乎把胸腔撕裂。
“无论陛下愿与不愿,今夜,便是要做那乱臣贼子,我也在所不惜!”
他眼中有孤注一掷的狠意,皇帝只看了一眼,便觉心神剧颤,那近乎自毁的可怖力量,一下子捻灭了所有反抗的声息。
他的怒气便如火焰般,悄然熄灭了,而那细微的残火,片刻后却被再度引燃。
皇帝回过神时,已被那人狠狠推在榻上。背脊被摔得生疼,那人却毫无怜恤,如迎面打来的排浪,身体一倾,便遮天蔽日般覆下来。
“贼子!”皇帝恨恨骂着,扩廓却全然不顾,只是失控地吻他,手上却不忘使力。白日未及摘下的金凤顶笠,被他扬手掷出去;那华美的白毛子金丝宝里服,也近乎被他扯裂,君王尊贵的身体毫无体面地暴露在眼前。
扩廓有片刻失神,动作戛然而止,只觉眼前铺开一片银白的雪原,绵延千里,莹白无暇,让人不敢涉足,却又引人犯禁。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嗅到那雪原吹来的凛风,清冽的气息灌入口鼻,心头的狂暴才稍稍平息。
“扩廓!”皇帝一时怒极。那人停当的片刻,皇帝才撑起身,忿然瞪视片刻,突然探身上前,一把扯掉他腰间的玉带,狠狠砸在那贼子脸上。
感觉全身的桎梏瞬间松开,扩廓全然呆了,不禁颤声开口:“陛下……?”
皇帝只看了他一眼,便恨恨转身,再不理会。
只那一眼,躁火便在全身燃遍。
他再不犹豫,纵身覆上那片霜雪,一瞬间,如坠寒冰地狱,彻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发冷,却被一腔情火驱散,很快连那片毫无温度的雪花,也被他尽数引燃。
两人缠吻在一起,如两团纠缠不清的火焰。唇吻和肌肤都被熔岩烧灼、融化,散为耀目的火烬,纷纷然跌落在火海里。
皇帝闭目承受着,只觉头顶有霞光旋转、星辰碎裂、烈日焚烧……仿佛坠入那无名的深渊,灵魂亦在无止境地滚动、欢喜、悲伤……毫无止尽。
翻涌的海潮滚上了崖壁,深入骨髓的撼动,直入灵魂的冲击……如此喧嚣,又如此静默,潮起潮落,无休无止。
他便如海一般敞开心怀,容纳那野蛮又孤寂的灵魂,容他一次次离开,又一次次回返,返回那开着幽花的寒冷荒野。狂暴的逆风穿身而过,无止境地回旋,耳畔皆是深沉的回响。
又像他轻柔的呢喃。
也不知过了几时,两人才躺倒在榻上,浑身尽湿,连灵魂都湿透了一般。灯烛还在燃着,温暖的火光笼下来,照出一片风暴后的平静,身边只余那人匀长的呼吸。扩廓不禁探身上前,那人已累极睡去,而那面颊之上,犹有未干的泪痕,昏火一般,明明灭灭。
他凝然望他,心里也是一片潮湿柔软。犹豫良久,才从身后拥住他,把他深深、深深地拥入怀里。
……
日上三竿,扩廓仍蜷在榻上不愿起身,直到一物掷到头上,才猛地惊醒。陡然受这一惊,他立时便要发作,却见皇帝负手而立,冷冷地望着他,面上亦是冷冷清清。他登时便清醒了,环目四顾,心下不由一惊:自己竟在皇帝宫帐里睡了一夜!
看着面前穿戴齐整的君王,再看看自己,扩廓面上一红,一时羞愧难当。欲披衣下榻,却闻皇帝冷冷道:“好好读读罢!朕刚即位,那红贼的‘贺表’便送上门了!”
扩廓心下一震,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捡起榻上那道国书,匆匆读过:
“今年夏,偏师至应昌,遇君之子买的里八刺及宫眷诸从人马,遂与南来。君之子买的里八刺封崇礼侯,岁给禄食,及其来者与之同居,无恙。但不知君之为况何如?北方诸部人民亦果能承顺如往昔乎?…… 君其上顺天道,遣使一来,公私通问,庶几安心牧养于近塞,藉我之威,号令部落,尚可为一邦之主,以奉其宗祀。若不出此,犹欲以残兵出没为边民患,则大举天师,深入沙漠,君之退步又非往日可比。其审图之,毋贻后悔,余不多及。”(1)
扩廓读罢,抬眸望向皇帝,却见他嘴唇一颤,眼泪便跌落下来:“朕的儿子!……”
皇帝紧紧蹙眉,神情痛苦,扩廓见之,亦觉如箭攒心,胸中闷痛。两人沉默良久,扩廓才沉声开口:“红贼狂言无状,以兵相胁,陛下该当如何?”
短暂的沉默。扩廓耐心等候,却不见他开口,心下略觉不安,抬眸轻轻打量,那厢脸色仍是阴郁,却已收了眼泪,只拂袖冷冷道:
“何须理会?备战便是!”
又是一瞬的沉默,扩廓凝神片刻,便披衣而起,向着皇帝郑重一拜:“若蒙陛下不弃,臣当为陛下死战!”
却没有丝毫回应。空气如凝滞一般。
扩廓等了片刻,终不见皇帝出声,慌地抬眸,那人已好整以暇地坐下,手中把玩着那方国玺,静静开口:
“朕当信你么?这一言背后,可是国运!而你这样的人,又怎配谈忠诚呢!”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是无尽的嘲讽,可他双眼朦胧,又似隐隐含泪。
一语如同掌掴,劈得他面颊作痛,一颗心也跟着深深刺痛。扩廓紧紧抿唇,垂眸不语。半晌,他忽然抬眸,盯住他的君主,痛声道:
“陛下所言不虚,臣是不忠,有负圣恩。可臣忠于所爱,忠于一心!臣想守护之人……那个人,他就在臣眼前呢!”
他急促开口,一瞬不瞬地盯住皇帝,焦灼的眼神如火光,几乎将对方点燃。皇帝心下大震,只觉口舌发干,胸中响如擂鼓,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腔子,迫得他呼吸一乱,面上笼罩的严霜便也随之融化了。
可他仍绷住脸,生硬地扭过头,不愿泄出一丝心事。两人沉默地对峙,却无一言。皇帝闷闷坐了半晌,胸中顿然生出一股烦躁,便再不理会那人,起身甩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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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明太祖实录》卷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