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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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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亡而纲常不亡也!

-----正文-----

此言过于恶毒,谢枋得听闻,一口气噎在胸中,险些昏死过去,待他幽幽醒转过来,桑哥已跨进屋内,像是嫌弃一般,掸了掸衣袖,离那凌乱的床榻站得老远,生怕有一丝浮尘沾到靴面上。

他与赵孟頫对视一眼,对方犹自惊怔,泛红的眼睛喷出怒意,愤愤开口,话语听着竟有些可怜:“谢先生忠心赤胆,眼下又落得如此光景,丞相何必刻薄至此,肆意歪曲?”

赵孟頫无暇去想桑哥为何会出现在此,心里只是凌乱不堪:文丞相……崖山……他根本听不得这些字眼儿!谢枋得毫不留情地指斥,简直要把他的脊梁戳断!

“我说的难道不是?”桑哥恍若未闻,只冷冷一哂,眼睛瞥向谢枋得,犹带几分鄙夷,“先生既不愿出仕,早在北上之时便应赴死,何以苟活至今?宋室既灭,殉国者不在少数,樊城范天顺、新城边居谊、潭州李芾、江淮汪立信……哪个不是城破之后便从容赴死?何似谢先生这般,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如此行事,除了沽名钓誉,还能为何?”

“你一个不知礼义廉耻的鞑虏,又怎能领会君臣大义!”

谢枋得死死瞪住桑哥,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为人臣者,自当尽为臣之意。某愿一死全节久矣,先前不死,所恨时未至耳。此来大都,得以拜祭谢太后停灵之地,夙愿已偿,死无憾也。士大夫当以忠义为念匡扶社稷,吾一死不足惜,惟愿后世皆知‘宋亡而纲常不亡也’!”

他言辞慷慨悲切,说到痛处,不禁怆然泪下,也不知是悼念那覆亡的故国,还是感怀自己飘零的身世。桑哥却是一脸漠然,不为所动,似乎全然不知那“忠孝节义”所谓何物,待他话毕,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死是活,有何所谓?我大元人才济济,也不缺你一个亡国旧臣。谢枋得,你铺张扬厉,搞得如此惊天动地,除了感动了自己,于时势又有何益?”

桑哥轻轻笑了,眼风淡淡一扫,轻描淡写地驳了回去,似乎不屑与之多语。谢枋得全然呆怔,只觉心底那坚不可摧的支柱轰然崩塌:自己苦心维持多年的信念,那些痛彻心扉的经历,在这蛮夷眼里,难道只是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他眼神发直,张着口说不出话,兀自愣了半晌,俨然失了魂魄,赵孟頫见了一时担忧,不禁上前扶住他,轻声问:“谢先生?”

谢枋得木然抬头,双目空洞,犹如死物,怔怔瞅了赵孟頫片刻,而后猛地一咳,骤然喷出一口血来。

污血瞬间溅了一身,赵孟頫顾不得揩拭,惶然起身,不知所措,谢枋得却如腐木一般,陡然间失了支撑,轰然倒于榻上,再无声息。

“先生!”赵孟頫痛声疾呼,登时下泪,骤然回头,瞪着桑哥,眼里是滔天的恨意。桑哥一时错愕,他哪料谢枋得这般经不起刺激,默然片刻,朝身后吼道:“来人!”

随从很快窸窸窣窣地进来,除了僚属,竟有太医院的御医,难道这都是桑哥的安排?赵孟頫见了,一时愣怔,望着桑哥满心疑问。桑哥只扭过头,轻轻一咳,似是不愿过多解释:“留尚书说他不肯服药用膳,本相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竟有这般骨气?哪料只是个冥顽不化的酸腐秀才,早早治好他,撵回江南,也好叫我耳根清净!”

御医们奉命而行,当下为谢枋得施治。狭窄的厢房里很快挤满了人。桑哥只觉得烦躁,当下出来。外面不知何时落起了雨,雨虽不大,落在身上黏黏腻腻的,也怪惹人烦心。

他不再滞留,拔脚向外走去,欲坐车回府。刚走出寺院,又遽然转身,忽然想起寺内还有一人。

赵孟頫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身上早已沾满了雨珠。这个年轻的南人,像丢了魂一般,眼睛迷惘无神,待看见他,才灵醒了几分,怔怔发问:“丞相为何要救谢枋得?既然有心施救,先前又何必恶语相激?”

桑哥一时被问住了,刚才词锋逼人的丞相,现在却顿口无言。而那个年轻人,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

看着那清澈又锐利的眼睛,他无端觉得暴躁,猛地转过身,不耐道:“难道在你眼中,本相就是个权奸而已,就做不得一件好事?”

桑哥懒得再解释,拔脚走向寺外的马车,随从见了他,伶俐地撩起车帘,迎他入内,他钻进车内,正欲落下帘子,却见那人仍呆呆立在寺外,仰头望着漫天白雨,像是傻掉一般,衣上发上都已挂满雨滴。胸前溅上的污血犹自残留,此刻洇湿一片,更显污秽。

他定是骑马来的,如此怕是要淋雨回去。想到此处,桑哥没由来地惹出一口气,命人驱车过去,朝着他怒道:“还愣什么!上车!”

赵孟頫怔怔不动,桑哥等得不耐,让仆役们将其强扶上来。这马车敞阔,两人同乘一车,也不觉狭窄。待车帘落下,隔绝了凄迷的春雨,车内自有一方天地。

待马车开动,桑哥才顾得打量身旁之人,一时不免讶异:若在平时,他躲闪自己还来不及,哪里会乖乖坐在身边呢?而眼下,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全然出神,眼神显得飘渺失真,也看不出是迷惘还是哀伤。

“好好擦一擦!”桑哥自袖中取出一块方巾,掷到他怀里,他愣愣接过,僵硬地抬手,木然擦掉脸上雨滴,而后才想起擦拭胸前的污迹。

看他这般狼狈模样,桑哥不由一叹,没由来的气闷,没好气问:“家住何处?”

赵孟頫茫然抬眸,失神片刻,才猛地回魂,他拧眉不语,似是在纠结什么,默然半晌,叹道:“不劳丞相远送,某自行回去。停车罢。”

桑哥闻言一怔,而后突然明白他的心事,一时气怒,直直盯视他半晌,竟是气得笑了:“怎地?怕人瞧见本相送你回府?怕人疑心你阿附权奸,毁你声誉?”

桑哥直接道破他的心事,让他难堪不已。赵孟頫摇头一笑,一时也惊异于自己心境的变化:桑哥直称自己为权奸,竟让他感到莫名的心痛。那人竟是如此不顾声名,即便对“权奸”一词,也能坦然受之?

他苦笑一声,仍不回话,自顾自沉默下来,望着车壁怔怔出神,像个闷葫芦一般。桑哥等了许久,不见他回应,气闷之余,当即任性决断:“启程,回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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