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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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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正文-----

桑哥看似责斥,实则亲昵,俨然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挚友。赵孟頫一时迷惑:桑哥性情乖戾,一时喜,一时怒,全无定性,让人捉摸不透。他怔怔思量片刻,实在无解,索性抛下杂念,由他引着自己往府内走去。

也便这一日而已,且由着桑哥任性罢了,就这一日,他还怕捱不过么?

管事很快依照吩咐筹备饮膳。桑哥将他迎入厅堂,扶至上座,难得的殷勤款待。赵孟頫惊讶之余,又觉无所适从。他欠身坐下,犹自不安,沉默不语。桑哥在他对面坐定,见他束手束脚的模样,只觉好笑,目光向下一掠,衣襟上那块血迹已经干透,只是污人眼目,着实扫兴。遂唤过仆从,命人服侍孟頫换衣。

等换好衣袍回到厅堂,他更是满心别扭,只觉手足都无处安放似的。仆从给他换上的是蒙古人常穿的辫线袄,他穿在身上,稍显宽大,下摆几乎曳地,好在上紧下松,腰际收得紧,不至于松垮。远远观之,修身的长袍收束出恰到好处的腰线,更显得人痩劲朗润,英气勃发。而那一点松垂的下摆,竟有些魏晋名士萧散旷放的味道。

桑哥见之,不由出神,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竟有些莫名的烦躁。他摇摇头,待收慑心神,嘴角便挂上一丝谐谑的笑意:“陛下说的不错,子昂果然当得‘神仙中人’四字。用汉人的话怎么说呢?”他突然顿口,沉吟片刻,又道,“唔,是了,‘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桑哥神采飞扬,像模像样地吟出一句,看那副情态,就像一个风流才子品鉴名画一般。赵孟頫听在耳中,愣了片刻,才想起这是《洛神赋》里的名句。恍然明白换衣一事本就是桑哥存心戏弄,登时恼了,羞怒之余,不及细思,当即要解开领口,想扯掉身上的袍子。

“慢着!”桑哥抬手止住,嘴角的谐笑更深,眼里藏着揶揄,“你还要在这里解衣不成?纵然穿不惯,也请忍一忍,别给我扯坏了。这可是皇上御赐之物,本相也只穿过一次而已……”

这是他穿过的衣服?赵孟頫一时愣了,双手讪讪地垂落,一时更觉无措,低头再瞅瞅,只觉这身衣服如同束身的枷锁一般,穿也不是脱也不是。他兀自纠结半晌,索性放弃,闷闷地坐回席上来。

桑哥看他这般,眉眼轻扬,忍不住笑出声来:“换身衣服而已,哪来恁多事端?莫不是汉人都如你这般矫情多事?”

他毫不掩饰的讥刺,听来却不是恶意,孟頫愤愤吐了口气,也无从反驳,待心绪平复,才稍微自在了些,可耳根仍是红热。

桑哥不再与他纠缠,传命仆人端上酒食。这厅堂敞阔,只有他二人对坐,显得空荡荡的。赵孟頫却庆幸与他拉开距离,否则这顿酒菜恐怕都无心消受了。

珍馐美味很快摆满了桌案,他不由咋舌:醍醐、夤沆、驼蹄、鹿唇……这蒙古八珍几乎是最高规格的宴饮所用,想不到桑哥寻常一顿吃食,便奢靡至此。他摇摇头,只觉盘盏里盛放的都是金食玉膳,他一个卑微的郎中,怎有福享用呢?

不一会儿,酒饮也摆上了。金杯银盏里盛满了各色酒液,奶白色的忽迷思,深红的蒲萄酒,微黄的小黄米酒,还有无色的阿剌吉。酒液晃在杯盏里,宛如各色宝石交映生辉,满眼都是奇光异彩。他心下不免叹气:自己连劣质的烧酒都无钱买取,两下相比,往常过得都是甚么日子呢?

心情郁郁,一时没了胃口,他只怔怔盯着桌案出神。桑哥略略一望,隐约能、猜得他的心事,心里说不上是轻鄙还是怜恤,犹豫片刻,嘲讽的话语也都吞了回去,只是笑道:“子昂安心用罢,一顿饭食而已,何必诸多思虑?”

难得他没有讥刺,赵孟頫略觉意外,踌躇半晌,不再纠结,坦然领受他的好意,举起那盛着忽迷思的金色酒杯,遥敬桑哥:“丞相今日施恩救治谢先生,孟頫感念在心,无从回报,权以此杯敬谢丞相。”

赵孟頫是发自真心,这酒也饮得爽快,竟是一杯而尽。他放下酒杯,心里犹自感慨,这份谢意也全然无欺。那时若无桑哥援救,谢枋得怕是要死在自己眼底。若果真如此……他的心突然狠狠一抽:怕是自己余生都不得安宁。

他本是真情致谢,却只换得桑哥嘲弄一笑,那人眼尾轻轻一扫,带出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厌烦:

“我救他,又与你何干?他死他的节,你做你的官,两者又有何干系?你一个通透人,怎因一个愚痴的言行绊住了手脚?你这一生,难道是为别人活着?为那荒唐可笑的忠义信条活着?”

“谢先生忠义盖世,怎能是愚痴!?”赵孟頫倏然起身,冷冷瞪视桑哥,眼里喷薄出怒火,烧得他眼眶通红,几乎想要落泪,“谢……”

“放肆!”

桑哥凌厉抬眸,脸色遽然转冷,眼风像刀子一般掷过来,登时堵住他所有的话语。心中的热血登时冷透:原来那人刚刚的温言款语,不过都是伪饰,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冷酷凉薄的权奸罢了。自己如何平白对他多了几分期待?两人志趣不同,这番动怒也就毫无道理。

他只觉自讨没趣,愤愤瞪视桑哥半晌,又闷闷坐了回去,低眸不语。席间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他别开脸,冷落了一桌佳肴,再无一顾。

见他悒悒不乐,桑哥突然有些后悔,他兀自沉默半晌,心里更多是烦躁:自己向来任情纵性,又何尝顾念过他人的情绪?

“吃罢,别浪费了一桌酒食,”他讪讪道,温言劝了一句,举杯相敬,那罕有的歉意全都融在酒里:“我敬郎中!”

称呼瞬间换回官称,赵孟頫微觉不适,也不知桑哥是否有意为之。他叫他表字,固然让他尴尬,但以官职相称,却是刻意的疏离。若是先前桑哥这般疏远,他自是求之不得。眼下听来,他只觉莫名的失落,一时也不懂这情绪从何而来。

他也不言语,只是举杯回敬,默默饮下。两人不再多言,只是无声对饮,若是没有刚才那番龃龉,这般默契的情态,倒像是两个高山流水的知己。可此时两人各怀心事,酒水饮入喉中,更有几分言说不清的滋味。

饮了几巡,杯中酒品都被他一一尝遍,各有滋味。忽迷思滑腻香甜,带着马奶的醇香;蒲萄酒甘甜醇厚,颇有西域的神秘妙趣,让人回味不尽;就连阿剌吉酒,虽然辛辣烧喉,却不像寻常烧酒那般刺痛胃腹。唇舌在几种酒液中往复流传,当真是尝遍了人间滋味。他摇头一叹:自己几时能有这般好日子?

几月不曾沾酒,加之心情郁结,他饮了几杯,便有些上头,一时醺醺然,脑中晕眩,目光都显得迷离不清。桑哥却仍是清醒,看着那年轻人渐渐涣散的眼神,心念忽地一动,慢慢饮下杯中酒,唤来管事:“传伎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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