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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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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掏空了魂魄。

-----正文-----

距离夜宿桑哥府邸那日,已过了十日有余。他本以为那日事后,便是春.梦无痕。哪料那颠倒狂乱的一夜,却如噩梦缠身,让他十余日后仍是无法自拔。

他因病告假,在家休整,可这十日来,心灵何尝有一刻安宁?滔天而来的愧悔、羞耻和自谴几乎将他击溃。他对桑哥向来敬而远之,哪料一步踏错,便至万劫不复的境地。自幼所学的孔孟仁义之道,程朱性理之学,在汹涌的欲望面前,全都化作飞灰,随着他的信念一并崩塌了。

自己做下这样的事,以后在桑哥面前又何以自处?他又如何同他撇清干系?那副搁置已久《罗汉图》,他还未及完成呢!

赵孟頫颓然叹了口气,垂目看了看案上半成的画卷。菩提树下,静坐的罗汉已隐约有了轮廓,绯色僧衣红如赤火,可唯独面目那里难能描摹。刚欲下笔,心头杂绪便叠涌而来,脑海中浮荡的竟是那人的面孔:桑哥嘴角噙笑,冷眼望他,一脸凉薄。他勉力压制,那面孔反而突然扭曲,幻化成狰狞的恶鬼,在苦难无尽的地狱里死不瞑目,永世不得超脱。

他瞬时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低呼出声,画笔也登时坠落,画上的僧人溅上了一身污浊。见此,心里陡起无明业火,猛地掀起那画卷,用力揉烂扯碎,碎屑如凌乱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了一地。

管夫人听到声响,匆忙进屋,待看到一室狼藉,不由失声:“相公?”

看到妻子忧切的面孔,内心的懊悔又如巨浪般排闼而来。他做下了那样的事,身心俱是污秽,根本没脸见她!

闭目忍了半晌,才勉强平复,睁开眼时,双目仍是涩痛,他压下内心的酸楚,向妻子柔声一笑:“我无事了,明天便去上衙。”

……

今日是大朝会,一清早,百官纷纷赶往大明殿。他自崇天门前下马,恰逢桑哥乘着小舆而过,那人不经意回头,待瞥见他,先是一怔,而后蓦地笑了,却不滞留,稍稍停驻,便扬长而去。

他却在原地呆立许久,心下怅然若失,像被掏空了魂魄。待到了大明殿,仍是浑浑噩噩,木然跟着百官山呼叩拜,俨然已一具毫无意识的木偶。

皇帝高坐于上,神情高深莫测。他年已七十有余,虽常年病痛缠身,仍脑筋清醒,大权独握。即便朝内政斗不休,四方叛乱迭起,皇帝仍以自己的意志稳控全局。纵然桑哥秉政擅权,气焰熏天,朝政也无一日脱离他的掌控。

他遥遥望着皇帝冷漠的眸子,那老花的双眼虽然枯涩无光,仍是犀利尖锐,让人望而生畏。忽必烈一朝,先后有阿合马、卢世荣二相,两人在位时虽擅权独断,可一旦失势,皇帝便对其弃如敝屣。

那么桑哥呢?他没由来的心生隐忧:自古权臣酷吏,一旦走上那条路,又有谁能全身而退,得以善终?

他摇摇头,用力甩掉心头杂念,才听出朝上所奏何事。

“自至元二十四年钩考至今,追征中枢及行省贪赃逋欠之额已至百万,尚未征者,可至千万。臣奏请将钩考扩至路州,特派官员前往江淮、江西、福建、四川、甘肃、陕西六行省下辖诸路,专事钩考,检核奸赃,清浊虚实,以资国用……”

桑哥言罢,堂上立时有人非议。赵孟頫亦是愤懑不已:诸路官府逋欠贪赃,尚未征者,可至千万……荒唐!当真荒唐!未征之奸赃,既未检核,便是虚数。眼下他信口开河,一旦皇帝一纸令下,便是没有这‘千万’之数,有皇命在身,任他地方如何盘剥聚敛,也要凑足这千万之数。如此下去,百姓怎有活路?那人为敛财不计后果,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心头忧愤交加,他几是五内俱焚:出于私心,他不愿当廷辩驳,折他颜面,何况他人微言轻,即便开口,也难以服众,反而会招来祸患;可若出于公心,生民被权奸剥害至此,他又怎忍袖手旁观?

内心焦灼中,已有人替他开口,侍御史程钜夫出列驳斥:“今权奸用事,大兴钩考,搜括天下,以剥害生民为急务,所委任者,皆贪饕邀利之徒,今江南百姓失业,盗贼窃发,良以此也。为天下计,陛下宜急罢钩考,与民休息。”

此言听来并不新鲜,汉儒们指斥桑哥的说辞,大抵便是这般口吻。钩考害民诸事,皇帝自然心知肚明。可连年对外用兵,又有诸王叛乱不止,皇帝一刻也离不开钱粮。为一时之便,纵然钩考苛酷害民,眼下也顾不得了——若不用桑哥,那些口不言利的汉儒,哪个能为他筹来钱财呢?

是以皇帝虽然忧心,权衡利弊后,仍是选择弃舍小民。程钜夫进言时,他还不时点头,末了却无明示,只敷衍道:“此事有待详查,容后再议。”

皇帝的态度分明可见,桑哥见了,更有底气,径自出列,冷冷觑视程钜夫,话语极尽讥诮:“举察奸赃,检核不法,乃御史职也。今诸路官员贪赃侵牟至此,程大人身为御史,不思纠察,反而百般庇护。如此沆瀣一气,是为谋利乎?行御史台尸位不言,长此以往,朝廷耳目尽废也!”

程钜夫本为公义进言,哪料那权奸不但不惧,反而倒打一耙,横加诬陷,寥寥几语,就给他扣上了一个私.通勾结的罪名,偏偏皇帝还不置一词,更让他陷于被动。程钜夫一时气结,面色发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谓沆瀣一气,丞相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何以信口诬言,枉害贤良也?”

赵孟頫强忍许久,终不能忍。他得以用事新朝,全赖程钜夫访求举荐,否则他岂有今日?于他而言,程钜夫可谓恩师。其人不止一次弹劾桑哥,深为桑哥所恨,为此曾百般诬害,六次奏言皇帝将其处死,皆被驳回。今番故技重施,他又怎能坐视旁观呢?

桑哥怔然望他,一时呆住,他却全然不顾,只续口道:“御史既担纠察之职,钩考专使亦在检核之列。若有奸凶酷吏趁机盘剥,恃势勒索,御史知之,如何不言?果真不言,才谓之‘尸位素餐’。如此,小民困无所诉,待到百姓流离,天下骚动之际,言之晚矣。桑弘羊、宇文融之辈,皆为前车之事,为天下计,陛下不可不以史为鉴也!”

一语落定,朝上鸦雀无声,众臣都一时战栗,不禁为这个年轻的南人捏了一把汗:他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当堂指控桑哥,难道不要命了?

朝上一片死寂,无人出言附和,亦无人出言反驳,连桑哥都一时失语。殿内默然许久,才闻皇上开口,他像是熟虑已久:“孟頫直言匡谏,其心可嘉,足为人臣楷模。此言朕当思之。”

说罢,不待桑哥出言解释,皇帝便径自起身,扬手挥推群臣,自顾自往寝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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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考,就是财务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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