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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压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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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吧,倒数第二章了主角身份才完全揭晓。

-----正文-----

1.争端

杨幼清挂着太师的头衔,但其实在朝堂没有任何的话语权,他每天有空还是会来到伏灵司去处理各地暗桩递来的文件,再督促战文翰及早熟悉监察的业务。战文翰最近也很烦躁,本是升迁副监察都无望,忽然被杨幼清指定做接班人——这意味着他必须加强身体锻炼,天不亮就得和张裕来一起绕着伏灵司跑圈。

张裕来倒是很乐观,满头大汗安慰他,说咱们伏灵司现在也是陛下的亲信,飞黄腾达不是指日可待。战文翰冷笑一声,问:“你怎么不飞回太医院?”

“这不是我爹嫌我聒噪,非要历练历练我?”张裕来对答如流,“老战啊,我听说刘菲菲她爹,就是兵部尚书刘煜,跟令尊大人来往密切,是不是好事将近啊?不过她爹上朝的时候总是不同意陛下调兵西南剿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

战文翰冷冷一瞥,说道:“慎言。”他不愿意锻炼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张裕来太能叨叨。他怀念董锋吗?有点,但他怀念的是那个伏灵司的还俗和尚,一个捏造伪装出来的人。

忽然一声轰鸣,脚下土地跟着一震,战文翰抬手挡住飞来的砖墙碎屑,再抬头,藏书阁被人炸了一个窟窿。张裕来被砸得额头破皮出血,一边骂人一边朝藏书阁走去,却被战文翰扯住了肩膀。

“刘菲菲不会对同僚下手。”战文翰又听见一声火铳的爆炸声,接着看到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从藏书阁墙壁破损处跳下,刘菲菲追出来站在高墙之上继续扫射。

张裕来吓得一个激灵,躲到战文翰身后蜷缩起身体,声音发颤:“谁,谁会偷袭伏灵司?完蛋了完蛋了,我还没娶媳妇,我不能死啊!”

“聒噪。”战文翰见那黑衣人疾步走来,破罐子破摔从腰间摸出伏灵匕首,横在身前。伏灵司后山种了不少花草,有些可做解药,有些可做毒药,战文翰将匕首快速在一束灌木上一抹,沾了些许黑色的汁液。

黑衣人见他此举立刻驻足,张裕来躲在战文翰身后壮着胆子说道:“这是毒箭木,又叫见血封喉,就算是划破皮肤也可以让人瞬间暴毙身亡!你你你退后,不许再靠近!”

他这一驻足,刘菲菲追了下来,手中的火铳还剩最后一颗弹药。黑衣人注意到了前后的追兵正要反击,忽然听见山林中一声哨响,立刻将背后的包裹朝声音源头一扔,接着朝战文翰扑过来。

“去追!”战文翰一声令下,刘菲菲朝着哨声方向追去。黑衣人的刀就要落下来,他抬手一挡,匕首被人击飞四五米远。张裕来也来不及细想,抓起地上的枯树干就打过去,被人轻而易举捉住手腕。

就在他紧闭双眼准备下辈子再娶媳妇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血肉刺破的声音,抬头看,竟然是白树生。

白树生风尘仆仆赶回来,正好听见火铳的炮响,奔到后院便看见有人袭击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当机立断捡起地上的匕首刺过去,黑衣人身体一顿好似被毒药麻痹,浑身哆嗦起来。

战文翰逃脱桎梏,抬头望向张裕来:“这真的是毒箭木?”

“不是不是,只是女贞树,小白正好捅到他膻中穴。”

白树生将匕首松开后退两步,长途跋涉让他体力不支,面色惨白。他一边急促喘息一边说道:“南绎,曾皓要集齐蛇头复活相由。我大哥,我大哥被他……我……我没救下他……”他说着眼泪忍不住向下流,当时因为怕被追兵发现,他只能躲在江边看曾皓将廷争的骨灰撒入邱江。

那是他至亲的哥哥,也是告诉他必须理智策划、深思熟虑的哥哥,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他从一无所有,到拥有最亲最爱的人,又回到了一无所有,不过一年的时间。人世间那么多聚散离合,偏偏到他却永远只有离散。人说十年生死两茫茫,可他宁愿还有十年可以期盼。

盼着,也许有一天,他能见到生身父母,他能再遇廷争,听他唤一句“小颃”。慢点走,白树生祈求,大哥的灵魂在黄泉慢点走,等等他,然后带着他去见父母。

刘菲菲跑回来,自责地摇头:“刺客带走了伏灵司所藏的两颗蛇头。”

“这个人,”张裕来掀开黑衣人的面巾,“他,他好像是二殿下身边的戴佗?糟了糟了,阿策!”

战文翰知他担忧为何,叶斋也许已知蛇头有何作用甚至要效仿曾皓,所以他的目标不仅仅是伏灵司的收藏,还有宫城金狮口中的那颗。他若是知道当今陛下是相由宿主,恐怕也会要戎策的命。

叶斋本来就想要皇位,如此,更是一举两得。

“张裕来,你去皇宫,务必要见到陛下,”监察大人不在,战文翰就是主心骨,他站起身,快速整理思路,“刘菲菲,带人看管起这个刺客,若是活不成就用伏灵咒枷束缚他的游魂。小白,跟我来。”

张裕来立刻点头,慌慌张张找了一匹快马全速来到皇宫,想要用伏灵司的令牌进去,但是门口生疏的守卫无论如何也不给他开门。张裕来余光看到城门之上的炮口,往日当做摆设,现在却守了严阵以待的士兵——不是御林军的装束。

他的心里凉了一截,禁军是叶斋的人,戎策登基不过一个月,根本没有时间全部换血,打碎他二哥近十年的苦心经营。张裕来急得想要跳脚,但是他怕这些禁军发现端倪进去通风报信,让叶斋一气之下直接弑君。

不行不行,张裕来强忍着心中焦躁摆出一副平淡神色,借口说是伏灵司预算有误想要找监察大人核对。禁军也知道杨幼清,一抬手说道:“太师今日并未上朝,你找错了地方。宫城重地不许逗留!”

杨幼清不在?

2.血缘

戎策坐在龙椅之上,紧紧握着玄色龙袍的袖口,上面的金线被他攥得扭曲。叶斋和他对比鲜明,气定神闲负手站在众臣之首。泰明殿的红木大门关上,戎策不用看就知道后面一定站满了手握长刀的禁军,他们已经将整个宫城控制。

之前戎策剪他羽翼,叶斋竟然知道隐忍,一声不吭,就是为了今天和陛下鱼死网破。戎策见多了兄弟阋墙的故事,人鬼蛇神都有,在某些人面前,情义永远比不上一个“利”字。

而今天,叶斋要的是整个北朔。

半晌,戎策开口:“你方才说,朕继承大统名不正言不顺,可有证据?彼时先皇在位,深夜召三名重臣至养心殿,写下传位诏书,盖了隆安玉玺,一切遵循国法祖制。二哥这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叶斋冷笑一声,“你根本不是先皇子嗣!”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戎策也是怔住,叶斋被鬼迷心窍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语。戎策尚未开口,便听见一名白发苍苍的一品武将高声呵斥:“休得无礼!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德行兼备,民心所向。太祖十训有言,尊父母敬高堂,霖王慎言。”

他言下之意,若是戎策并非叶南坤亲生,这是在往先皇脸上抹黑。

叶斋没有开口,他的鹰犬便叽叽喳喳反驳,其中一人文绉绉说道:“将军此言差矣。霖王殿下既然开口,想必是有证据,是非黑白还是等证据呈上,大家一探究竟。若是因避讳便不深究,怕是别有用心。”

吵嚷声几乎沸腾,戎策不说话,叶斋也不言语,他们静静看着满朝文武争论不休。忽然,戎策抄起手边的琉璃盏砸向一边的石柱,琉璃盏瞬间破碎,声音使得所有人瞬间安静。

“二哥,你说朕非天子血脉,有何证据?”

叶斋伸出右手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段手腕,说道:“你敢不敢滴血认亲?”

“二哥,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戎策看他的架势便知道此事不能善终,叶斋定是谋划了许久,不仅命令禁军控制皇宫,而且做了完全的准备,就是要拉他下马,“再说,若捡回来的是你呢?”

叶斋说道:“你可以叫来叶梁或者柏啸,不过,诸位记不记得,隆安八年京城内有一场瘟疫。”

不少人附和,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病让老弱病残易受感染之人接二连三病倒。

“在太医院研究出药方之前,宫中曾用过一个土法子,便是取来健康孩童的血入药,以救治自己的父母,”叶斋声音清晰,一字一句打进戎策的心里,“太后便是用我的血治好,而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害死了他的母妃!”

“住嘴!”戎策一拍扶手站起来。他的母妃齐妃,确实是喝了那副药剂之后病情越发严重,太医口口声声说,亲儿的血能够救人,但是到了戎策这里,他却让母亲更早撒手人寰。

他活在杀死母妃的愧疚里二十年,本以为已经忘却,但是叶斋旧事重提,揭开伤疤,刺痛难忍。当初在黄泉,剑冰地狱的极刑,是戎策应得的。

叶斋将血滴入清水中,瓷碗端到戎策面前,戎策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拒绝,等同于承认自己不是齐妃亲生,甚至不是先皇亲生。他看着文武群臣,用银针刺破了手指,滴落一滴滚烫的鲜血。

两滴血中间分开一条线。

戎策嘴角微微颤动,说道:“此法并非全然准确。”

“既然你不认,唯有请各位随我到后花园一游。”叶斋将瓷碗扔到一边,混着血液的清水洒出来浸湿了泰明殿的红木地板。他胜券在握早有准备,这一招不过是想看到戎策自乱阵脚。

戎策不能阻拦他,越多的阻挠只会让自己更像是要隐瞒真相。他必须顺着叶斋的意思走,否则,舆论会将他直接钉死。日后他再拿出任何的证据,都是虚假骗局,都是垂死挣扎。

杨幼清,杨幼清,你给老子快点回来。戎策心里念叨着他师父的名字,连同一班大臣被叶斋的手下“请”到了静谧的花园。

这里本该是后宫佳丽游园放松之地,此时气氛却剑拔弩张。还未到春天,草木凋零,只有梅花傲雪一枝独秀,反倒衬托出了冬日的荒凉。叶斋随手拨开碍事的梅花,花瓣掉落,满地凄凉。

“二哥不会打扰母后休息吧?”戎策经历过大风大浪,死去活来好几次,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他越不畏惧,中立的朝臣便会越相信他。

叶斋走到一片花圃前停住了,说道:“挖。”

两名禁军拿着铁锹上前,将冬眠的花苗翻出土壤。戎策心想,两个月后,这里只会有贫瘠的黄土,太难看,得让李承去查一查重黄瓜好看还是胡萝卜高产。他恍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一国之君,便说道:“后花园自先皇登基就不曾做过大修整,二哥劳师动众,是要做什么?”

挖土的禁军停下了,退到两侧让出路来。视线开阔,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土坑里面躺着的是一副婴儿骸骨。

“这是……”戎策愣在原地,“二哥,他是谁?”

叶斋冷冷一笑,从森森白骨旁边拿出一块覆盖着泥土和腐烂布料的婴儿手环,一圈金线上面串着两颗白玉的珠子,刻下生辰八字“隆安六年四月初七”。叶斋将这个被岁月侵蚀的手环展示给在场的文武百官。

他一字一顿说道:“这个婴儿,才是真正的三皇子,叶轩。”

看到手环的礼部侍郎猛地点头:“是!这是齐妃娘娘在孩子出生时求的,开过光,全天下就这一个!”钦天监的人立刻附议,瞬时间人声鼎沸。

戎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手环,也是第一次知道,后花园竟然埋着一个婴儿。他是因何而死,又是被谁残忍地就地掩埋。这个孩子是谁,戎策又是谁?他问自己,这些年来收到的不公待遇,究竟是为何?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直到看见这副白骨。

我是谁啊……如果我不是皇子,父——叶南坤,为什么要传位给我。

有女人的笑声传来,由远及近,竟然是被人锁在冷宫的云妃,疯疯癫癫闯入众人的视野。不用说,她也是叶斋计划中的一环。她跌跌撞撞走到土坑前面,看到白骨吓得后退一步。

“太妃娘娘,这位是谁啊?”礼部侍郎试探着问道。

云妃说话颠三倒四,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是三殿下啊!三殿下早死了,三殿下一出生就死了!他是天煞孤星,把自己克死了!”

戎策身体颤抖,不顾矜持怒吼道:“那我是谁!”

“嘘,”云妃忽然安静下来,警惕地望向四周,说话声音有如嗡鸣,“你是被陛下抱过来的。嘘,看到了不能说,不然会被杀头。”她思维混乱,但是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明白,她是为何疯的。

不是什么金狮起火吓丢了魂——当年她见到叶南坤用戎策替换了死去的婴儿,被叶南坤威胁,以至于失心疯。

叶斋命人将云妃请回去,接着高傲望向戎策:“大胆刁民,李代桃僵,假扮叶家子嗣、谋权篡位。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禁军就要上前,李承快他们一步来到戎策身前递上血刺。戎策顺势将黑刀抽出来横在身前,眼中凶煞之气几乎溢出:“先皇传位于朕,莫非不知朕的身世?各位不要被恶人迷惑了视线,被他人利用!”

“许是被逼迫的,”叶斋知道他不杀人,毫不畏惧继续逼近,“我想问,父皇驾崩当晚,你师父在何处!”

戎策气急败坏反问道:“与我师父有何关系!”

“有人见到一身手敏捷之人夜闯皇宫,带着一把狭长的户撒刀,”叶斋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有这样武功之人,逼迫父皇在传位诏书上写下旁人的名字,怕是毫不费力。”

锋芒相对气氛紧张之时,忽然听见一声哀鸣,从远处跑来一个婢女。戎策认得她,是孟采薇身边的小姑娘,平日里照顾母后起居。戎策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推开挡路的人群来到她身边,见她要下跪立刻扶住问道:“母后怎么了?”

“太后她,她……”婢女泣不成声,戎策心中警铃大作,抛下她直接跑向淮静宫。

叶斋紧跟其后,他和这些文武大臣竟每一个能够跑得过戎策。来到淮静宫前,气喘吁吁之余,叶斋命令禁军严守宫门不得任何人入内,李承都只能被三五禁军围在人群里,眼巴巴看着宫门落锁。

戎策三步并两步来到里屋,轰然跪倒在榻前。

孟采薇眼睛紧闭,嘴唇发黑,手边放着一个倾斜的瓷碗,里面仅剩的几滴薄荷水里是不自然的浑浊沉淀。戎策试探着去摸母后的手腕,他期待哪怕只有一下微弱的跳动都好。

“母后……”戎策带着哭腔喊她,心脏皱成一团,一腔悲怆化在这两个字里。他继续唤着,仿若三四岁刚刚来到淮静宫,忽然有一日找不到母亲,他不敢哭闹,只能低声呼唤。

那一天戎策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找到了孟采薇,可是今日,他到哪里去寻呢?皇宫内画满了暗符,戎策四周望去,就让他见到一个游魂的影子都好,他只想再见母后一眼。

冬儿,太子哥哥,现在是母后……戎策抓着胸口,指尖扣进皮肤,他疼得紧。

叶斋闯进来,见到此情此景一把拽开戎策,扑在床榻之上。他眼里含泪,嘴唇哆嗦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忍住没有开口。他无声哭着,将头埋在母亲的手掌中。他是动了真情,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戎策抹了一把脸,走到书架前抽出两张纸,取了胭脂替代朱砂画符。他想留住孟采薇的游魂,但是试了三次都未能成功,因急切眼前再度被泪水模糊。他说不清为何想见孟采薇,真见到了要做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去画符寻灵,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最后一张符起了作用,戎策的阴阳眼捕捉到了几乎透明的魂魄,就站在他身前。戎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她身前,再忍不住低声呜咽。叶斋也看见了,踉跄着跑过来,同他一样跪下,含糊不清喊着“母后”。

“孩子,我的孩子,”孟采薇想要抚摸他们,但是力量太虚弱,根本无法化出实体,“斋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帮助他开创一片和平盛世,让所有百姓丰衣足食,天下大同。”

叶斋奋力摇头,想要说话被戎策抢先:“母后,是谁送来的薄荷水?是谁害您?”

孟采薇轻叹一声,说道:“轩儿,帝王之路坎坷崎岖,万事小心,但是莫忘记了人心本善。你是这些孩子里最善良的一个,我知道你尽全力护叶宇不死,平北境战乱。你二哥就是顽劣了些,别总和他吵架。”

“我知道的,我不吵……”戎策说着带了哭腔,仿若回到童年,母后也是这样语重心长给他讲道理。

孟采薇深情款款望着他们,身体越来越缥缈,随后消失不见。叶斋努力抓了两下,却是徒劳。他恍神片刻忽然抓住戎策的领子,满腔怒火说道:“你就是个天煞孤星,不仅克死亲娘,还要牵连我母后!”

“二哥,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不是你泄愤的对象,”戎策眼睛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叶斋仿佛噬魂的阎罗,刻意压低声音,“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你也有阴阳眼!母后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叶斋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变气场,这才意识到三弟不仅仅是朝堂上温文尔雅看似文弱书生的新帝,还在伏灵司见过人间最丑陋的妖魔鬼怪,也杀过最丑陋的妖魔鬼怪,甚至是上古半神。“你!什么叫跟我有关?血口喷人!一口一个母后,你是不是先皇的子嗣还两说。”

“母亲尸骨未寒,你就急着争权夺利?”戎策的眼神逐渐冰冷,他早该意识到叶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忘了她方才说的,兄弟和睦,你连片刻都做不到吗?就不能,让她走得安心一些吗?”

叶斋露出憎恶目光,忽然有人破门而入,慌张冲进来的禁军还未开口就被人拎着领子扔到一旁。

“老师?”戎策看见了杨幼清,还有他身后的人,“您,您这是……”

久沁一甩拂尘,立在门前,淡然说道:“方才听闻有人重兵包围皇城,宫门紧锁,贫道担心有人图谋不轨,想要伸出援手罢了。方才随杨监察前来,偶遇一位疯癫女子,一问竟然是太妃娘娘。”

叶斋脸色一变,嘴唇哆嗦:“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气急败坏转身望向戎策:“没规没矩,什么人都往宫城里带,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了不成!”他想要骂脏话,却看见门外瞪大了眼睛看闹剧的朝臣们,只能将那些粗鄙之语咽下。

杨幼清用刀挡在门前,禁军竟无一人敢上前对打。他们知道若是围攻,杨幼清就算是武功盖世也不能抵挡数十人,但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送死的。他们就这么对峙着,中间让出一条路,正好由张裕来领着云妃慢慢走到淮静宫内。

张裕来跟着杨幼清闯进来,找到云妃后立刻施针,终于让她稍稍稳定。他想带云妃离开的时候,禁军不许,好在其中一个名叫尚筑的前御林军左将军出手相助。云妃现在虽然精神恍惚,但至少不会大吵大叫,问话也会简单回答。

“呀,这么多人呀,”云妃好奇地左右打量,忽然见到叶斋,便往他身边凑,“二殿下,二殿下,你说的事情我都办好了。”

叶斋脸色苍白推开她,一边向后退一边结结巴巴说道:“胡说八道!我,我何时要求过你做事!滚开滚开,疯婆子!”

“她也是你母妃,”戎策不悦,“注意言辞。”

云妃不依不挠将叶斋逼退到石柱之前,她却发现了更有吸引力的东西,提起裙摆一跃来到床榻边,端起孟采薇手边的瓷碗:“二殿下做的薄荷水果然清凉香甜,瞧姐姐都已经喝完了。”

“胡说!不是我做的!”叶斋话音未落就被戎策拽住领子扔到地上,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他所有隐藏的战战兢兢都在这一刻无限放大,惶恐神色暴露无遗。

戎策眼圈泛红,满腔愤慨指着他,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若是想要皇位,我给你便是,为何要害死母亲!”

“我不想杀她,”叶斋趴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他猛然抬头,眼中的恨意喷薄欲出,“我想杀你,野种!”

久沁忽然开口:“陛下是先皇亲生,我可以作证。”朝中老臣有认出他的,惊呼一声“宥王殿下”,久沁丝毫不在意迭起的惊叹,继续道:“陛下曾与贫道换血医病,若他非叶家子孙,难不成贫道也是和献皇帝捡来的?”

戎策忽然一阵眩晕,脑海一声嗡鸣眼前的光亮骤减。他听见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耳边的议论声忽远忽近,还掺杂着凌乱的野兽嘶鸣之声。杨幼清走到他身后不着痕迹扶住他,低声问道:“头晕?”

“不,”戎策微微摇头,勉强站好,他不能在这些大臣面前展现自己病态的一面,“叶斋,你利用云妃想要毒害朕,误中副车错杀太后,条条状状都是死罪。如今,朕与你已无任何兄弟之谊。来人,将罪人押入天牢候审。”

叶斋性格急躁固执,他就算知道走的是死路,也要一条路走到黑。被倒戈的禁军抓住带下去的时候,他仍然高声辩驳,最后变为谩骂。

3.身世

淮静宫的门终于关上了,戎策摔在杨幼清怀里,双手控制不住颤抖:“宥王叔,连累你了。”

“无妨,我知道如何让他们闭嘴,跟贫道见过的那些风浪相比,不过是小波澜,”久沁摇摇头,一如既往宠辱不惊,“陛下无须担心太后的祭礼,静心养伤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杨幼清搂紧了戎策,他能感觉到这小孩体温又开始下降,如同相由突破封印的前兆:“阿策,我们也许有救你的方法了。”

之前久沁写信说有要事相告,必须亲自来北朔,戎策就请杨幼清去江边等候,安全护送久沁入京。不过阴差阳错赶上叶斋朝堂对峙,让宥王叔做了一回证人。戎策过意不去的,就是打扰了他这么多年置身事外的悠闲。

“换命?”戎策说完咳嗽起来。

杨幼清道:“之前顾忌伤害无辜之人,但是现如今,叶斋可以替你承载相由残魂。他是最理想的新宿主。”

“他不会愿意的,”戎策想到叶斋误杀母后的恶行,忍不住厌恶到皱眉,“再说,为何他最理想?因为和相由一样歹毒?”

杨幼清望了一眼久沁,扶着戎策的脑袋让他上半身躺在自己身上,这才说道:“来的路上,道长告知了我你的身世。阿策,你是皇后所生的嫡子,与叶斋是同胞兄弟。”

戎策抬眼,竟是恐惧。

“你和叶斋是双生,因为传说顾忌,先皇瞒下了你的出生,直到一年后齐妃生子,婴儿夭折,先皇便想出了换婴的计划。院中那副骸骨,是先皇亲手埋葬。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你的生身父母,太医张云宝,”杨幼清顿了一下,“还有云妃。她因为孕时不小心听到先皇和太后谈话,被人威胁以至于丧失理智,产下患有隐疾的公主。”

就说时间不对——问灵符的生辰不对,丰夏试图诛杀相由的年月不对,云妃发病和生产的日子也不对,父皇怎么会临幸一个疯女人。戎策闭上眼睛,抿紧了嘴唇。

叶南坤为何要让他在外流浪这些年?他一向信任钦天监,当初钦天监也说戎策妖邪附体。戎策低声问道:“师久诚知不知道此事?”

“你在腹中三个月的时候,有一日师久诚和张云宝同时被叫到淮静宫,”杨幼清牵起他的手,“那一日,你因为身体病弱失去了心跳。若是流产,死的会是两个孩子,所以钦天监写了一张符。”

久沁接着说道:“一道兵行险著的安胎符,贫道见了都觉得凶险,但是管用。孩子保住了,却是因为招来了相由的残魂才恢复心跳。叶斋那小子,也受到了影响,想必陛下见到了,他也有阴阳眼。”

叶斋也能见到鬼,他同样是天生的怪胎,但是他懂得隐瞒,懂得装傻,让自己藏于普通人中。他知道世间之人如何对待他那个能通鬼神的三弟,他不愿意做人人避讳议论之人,便学着那些人的模样,去指责他的三弟,骂他怪物。

所以当年大公主婚礼之上引来丧气鬼的,其实是叶斋。

“张云宝醉酒的时候提过,”久沁回忆往事,终于有了些表情,如仙风道骨落入凡尘,“你和叶斋曾发生过百年难遇的脐带换血之疾。”

戎策听得懂他的意思,明里暗里,让他和叶斋换血救命。因为在母亲腹中的纠缠,相由也曾在他身体里短暂停留。若是给这古兽一个选择,他定会抛弃残破的旧宿主,去寻找健康的新居所。

原来与自己命格搞混之人,是二哥。

戎策恍然,同样的生辰八字,一个能够繁荣富贵,另一个走上歧途,当初在黄泉所闻的命数,竟然成了真。钦天监一定也算出来了,所以叶南坤会在最后一刻传位叶轩。

叶斋劣迹斑斑只懂得勾心斗角,叶轩拖着病体征战沙场驱逐鞑虏,叶南坤终于分清楚,谁才是能带领北朔走向辉煌的人。

戎策的一生都因为命格被旁人掌控,幼时他因天煞孤星人人喊打,现在因钦天监的一句话,被困于高墙之内,担负起北朔整个国家的重担。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也无人在意。

“阿策,你若是累了,我带你回去休息,”杨幼清看他疲惫的神色,心里越发难受,那个阳光活泼的少年为何一去不返,“若是你想为母守灵,老师陪你。”

戎策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一边点头一边挺起身子。他是一国之君,也是人子,他懂得规矩体统。实话实说,他是真的累,想一走了之,但这副病恹恹的身子,怎么能陪师父去看锦绣山川:“老师,您说要救我,我想试一试。”

久沁知道这是他该离开的时候:“陛下无需担心,贫道知道一计,可让叶斋自愿献身。”

“多谢皇叔……”

等他走后,戎策跪坐着,歪斜上身将一半的重量压在杨幼清身上。他呢喃道:“老师,为什么母后不告诉我,我是她亲生的……为何非要等我孑然一人,才知,这是我的父母,这是我的兄长……”

杨幼清拍拍他后背,没有说话。

戎策继续道:“老师,我没有家了。”

“阿策,等国泰民安,老师给你一个真正的家,”杨幼清侧头轻吻他额头,“在繁华闹市也好,清幽山林也罢,老师陪你安安稳稳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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