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惹上麻烦，更不用提被迫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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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义上是逛一逛码头，但码头本身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各个码头的区别不过是往来的工人外形不同语言不同，以及运送的货物依合约内容而变而已。

不知不觉中，他们从小路绕到了附近的市集，当然这类地方一般是用来诓骗外地人的。边境地区有更正式的商业中心，不过时间有限，他们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只能退而求其次。

市集虽然小，但逛市集的人不算少。两人身量都不矮，在这种地方反而束手束脚。博士被挤得撞到银灰肩膀几次，银灰干脆抬手搭在了博士肩上聊做防护。

终于拐到了人少些的岔路，银灰似乎也有些头疼：“谢拉格还有更多值得一去的地方，等时间充裕的时候再陪你一起去。”

博士戴着兜帽看不清表情，但从轻松的语调来看，他的心情似乎意外地还不错：“好啊。”闷在室内过久，室外新鲜的空气和喧哗的人群都格外让人心情愉悦。加上新事物带来的新奇感，隔着层层阻隔，也能感受到他的兴奋和欣喜。

谢拉格的对外交流频繁是从喀兰贸易公司建立开始，在这之前，谢拉格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鲜少受到天灾干扰，发展出了自成体系的文化。

博士被一副挂毯吸引了目光，不同于其他的浓墨重彩，颜色甚至有些寡淡：有着银白色头发的女性向前摊开了双手，手心上悬浮着日月，星辰点缀着身后的夜空，而她悲悯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雪峰上——是喀兰圣山。

“……喀兰教信奉的是喀兰女神，而喀兰原本是圣山的名字。如果起飞后你还在甲板上的话，就能够看到。”银灰自然而然地接下了导游的任务，低声为博士讲述着。

这些博士当然都了解，在当初与喀兰贸易公司合作前，情报部门提供了上百页的资料，一度让未恢复记忆的博士怀疑之前的自己是否是欠了罗德岛的钱而被迫工作抵债。

博士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在周围喧哗声的遮掩下，问了一个翻阅资料时就很感兴趣的问题：“那当初你为什么会给喀兰贸易起这个名字呢？”

银灰沉吟片刻，看向喀兰圣山的方向，尽管它在山壁另一侧的万米之外。接着他收回视线，语焉不详地回答：“喀兰就是喀兰。”

喀兰就是喀兰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吗？当然不是这样。

“圣山的馈赠”，对于谢拉格人来说，是维持他们生活的根基。从日常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到一年四季的风雨雷电，都与圣山息息相关。人们感恩圣山带来健康、带来丰收、带来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

信仰本身是极为可贵的，但信仰并不能让一个人存活在世界上。人活着需要空气，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遮蔽风雨的住所和其他的物质。

谢拉格的生活物资并不丰富，而教会和贵族们所做的号称为了民众实则为了中饱私囊的一切，使生活变得更为艰难。

一般民众的追求不过是更好的生活，教会给不了，但喀兰贸易公司可以。喀兰公司对经济的推动会逐渐改变社会生活，新的工作岗位、新的商机和解开了的过去对经济发展的限制。喀兰贸易在人们的生活中更加重要，而喀兰圣山会渐渐失去它的地位。

而喀兰贸易是否有取代喀兰教在谢拉格的地位的野心呢？情报部门对此的分析是肯定的。他们将这一点作为证据写在了资料里。

杜宾用“火药桶”来形容谢拉格的状况是很恰当的，而喀兰贸易已经准备好了火种。可博士不觉得罗德岛是喀兰贸易必需的那一根导火索，毕竟他们的敌人早就将以压迫和剥削制成的导火索双手奉上。

博士眨眨眼把下意识浮现的冗杂的想法从脑海剔除。表面上毫无波澜，他看向路过的第五个卖铃铛、圣女像等物件的小摊，接道：“我猜也是。”

等他们逛完一圈回到码头，角峰已经备好车在等候了，他们抵达谢拉格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一些，银灰拖到现在才走已经是极限了。博士目送他们离开，慢慢踱回了罗德岛的甲板。

博士算了算时间，上午通知制作站赶工的作战记录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完成，干脆在甲板上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继续吹风。

博士前两天随手挑了几盘自己失忆期间的作战记录看了一下：前期的指挥惨不忍睹，博士捂着脸开着加速拉完了全程；后期开始变得有条理，加上银灰的加入，还算差强人意，但缺少对干员特性的发挥。今天赶工的记录就是为了特性少见的几个干员准备的。

预定的危机合约在一周后，如果这几名干员的强度还是不够的话，就只能重做方案了。博士有些焦虑地摸了摸口袋，他记得上午把烟和打火机放了进去。

博士摸了个空。

他疑惑地把所有的口袋翻了一遍，七零八碎的东西有不少，纸笔、糖果、通讯器……唯独不见他上午从坚雷那里偷渡来的一包烟。纸笔和通讯器是一直带着的，糖果是和烟一起拿到的，放在不同的口袋里，没有动过，糖果还在，放烟的口袋只有一部随身听和一副耳机。

哦，随身听。博士想起来了。凛冬先前给他导入了一个金属音乐的歌单，博士还没来得及听，上午银灰听完后，一言难尽地摘下了耳机，表示要给博士推荐新的歌单。

彼时博士对着文件忙得无暇他顾，让银灰“随意”。银灰导完的时候，博士换了一份文件，光速抬头笑了一下表示感谢，重新低下了头。

看他这幅样子，银灰干脆亲手把随身听放回了博士的口袋里。放烟的那个口袋。

应该是拿走了吧，早知道就应该抽空放回宿舍的。博士叹了口气，打开了随身听，虽然抽不成烟，总要做点什么才不至于太焦虑。

机器自动从上次未听完的一首开始播放，前几秒一片寂静，博士把声音调大了一些，紧接着，一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嘶吼直直扎进了耳膜。

博士失手把随身听甩了出去。随身听连着耳塞砸在了地上，边角着地，弹跳了两下滑了出去。

“死金啊……”博士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耳朵。向前走了两步，把随身听捡了起来。

当他正对着屏幕上的两道划痕发愁的时候，前方拐角处传来争执的声音。

把随身听重新塞回口袋，博士走过了拐角。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啦——”“还是先向人事部报告吧？”“不，先报告给博士……”是罗德岛后勤部的两名干员，他们面前的人被挡住了，只露出一双花色形状似曾相识的耳朵。

崖心？博士走上前去，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转头看到博士，两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向旁边让开，露出了被他们挡住的人：“博士。喏，是这孩子，之前躲在货物堆里，说是想加入罗德岛。”

并不是崖心，少女穿着饰有谢拉格特色纹样的衣裙，手里握着大小远超一般水准的铃铛，丰沛的长发在身后蓬松地垂到腿根。

有着与银灰和崖心肖似的面容，一看也知道她和希瓦艾什家族有某种联系，而鬓边佩戴的饰物让博士确认了她的身份。希瓦艾什家的大小姐恩雅，喀兰的圣女初雪。

博士微微倾身示意：“初雪小姐，你好。”

初雪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从容不迫地回礼：“喀兰圣女，初雪，向你献上至洁的祝福。人事主管你好，我是来协助罗德岛的。”

人事主管……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错吧。博士笑了笑，对崖心说：“初雪小姐跟我走吧，我们需要探讨一下具体的事项。”

待初雪应下后，博士转头向两名干员说：“辛苦了，之后交给我吧。”

博士领先半步在前面走着，给凯尔希发了条消息后，打开了通向罗德岛内部的舱门，示意初雪先走。

“首先表示感谢，不过，初雪小姐是怎么想到要来协助罗德岛的呢？圣女的工作应当还是很辛苦的吧？”下到走廊内，博士发问。

“胞妹恩希亚……崖心在罗德岛接受治疗”，初雪回答，“而且，我是现任圣女没错。但无论是谁——都有被繁重事物压得喘不过气，想要轻松一下的时候吧”，她看向博士，“你觉得呢？”

刚刚才出去闲逛了一圈的博士只能表示赞同。

打开会客厅的门，凯尔希已经在等候了。一番寒暄之后，初雪被安排去做资料采集和身体检查。

凯尔希拿着刚采集到的档案，和博士一起站在体检测试间外。单向玻璃的另一面，是正在摇铃吟唱的初雪。

“喀兰圣女、神启者、应被称颂者……”，凯尔希皱着眉念道，“我不觉得收下她是个好主意。”

博士叹了口气，反问道：“还能怎么办呢？把她赶回去也不现实。”

虽然听上去有些令人吃惊，但这个娇小恬静的少女，确实是整个谢拉格地方宗教的权首，初次见面就拒绝善意的帮助并不合适。不论对方的初衷是否如此，都不合适。

“之前她提到过她是偷偷跑出来的。你觉得身为喀兰圣女，一个人从重重看护的圣山上跑出来，一路掩人耳目平安地到达边境，刚好跑到罗德岛上的可能性是多少？”博士发问。

凯尔希顺着他的思路说了下去：“圣女负责的事务繁多，频繁地会面政治人物，加上各种会议祭典。所以不可能是教会和长老团的主意，他们没必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你怀疑喀兰贸易？”

“基本可以确定”，博士轻笑了一下，“你觉得这份人情值多少龙门币？毕竟是他们单方面把我们拖进来的，总要有点补偿。”

凯尔希的神色并没有变轻松：“后续呢？”

博士知道凯尔希在担心什么，喀兰贸易会把罗德岛牵扯进国内斗争中，无论结果如何，外界会质疑罗德岛的立场，和喀兰贸易有关联的势力也会连带对罗德岛有先入为主的态度。

罗德岛的立场是也只能是感染者。

“初雪的合约只针对她个人，与喀兰教抑或喀兰贸易无关”，博士咬着嘴唇整理思路，“关于喀兰贸易的问题，之前的合约已经包括在内，再追加几条就可以。”

“现阶段我们仍然需要喀兰贸易，就算只是能减少几次危机合约，也是值得的”，博士摊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不，在那一天之前，罗德岛和喀兰贸易就已经不是合作关系了。”

凯尔希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段时间，你和银灰是不是……？”她没有把问题补全。但博士知道她在问什么。

博士自身不认为他和银灰之间的关系会影响到罗德岛的立场，但其他人则不然。为了减少潜在的麻烦，他和银灰心照不宣的选择了保密。

不过对凯尔希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干脆承认了：“是你想的那样。可能是有些明显了，抱歉，我之后会注意的，而且……”

测试间内，初雪面前的测试用材料在吟唱声中逐渐出现裂纹，终于维持不住形态，四分五裂，而后散落一地。

“当断则断，不会有影响的。”在观测人员的惊叹中，博士轻声道。

凯尔希沉默着接受了他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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