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说出口的话是无法传达给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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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的间隙找新入职的干员闲聊，是博士的习惯。增进了解的同时还能够缓解新干员入职的紧张情绪，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初雪不在房间里呆着，就几乎没人能找到她。

这让博士回忆起了崖心刚入职的时候，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崖心就把罗德岛转了个遍，顺带着把在职干员认识了个七七八八。她有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呆着，除非发消息给她，不然就只能把整个罗德岛搜一遍才能找得到她。

初雪和崖心的找不到是不一样的情况。初雪会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自己窝着，直到有人发现她。

博士第一次找到她是在甲板上堆积的货物中间，初雪安静地靠坐在小型物资箱上看书。博士放轻了脚步离开了。

第二天，初雪还在同样的位置看书，博士过去打了个招呼，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的回答是室内太憋闷。

第三天博士再去的时候，初雪就换了位置，坐在了不常用的一扇逃生门的避风处。博士给了她两块糖。

紧接着是第四天、第五天……这种形式上近似于捉迷藏的活动就这样进行了下去。虽然博士看上去勤勤恳恳而且时常过劳，但说起罗德岛上可以躲着凯尔希抽烟的位置，他是最清楚的。

捉迷藏活动宣告结束是在银灰从谢拉格再次回到罗德岛后。挑衅地表示“圣女失踪，贵教的安全保障工作着实令人堪忧”，并在珠蔓院焦头烂额之际又趁机收拢势力，加上一些罗德岛没有调查到的动作结束后，银灰满意地回来了。

尽管外人看不到全貌，但局已经设好了，而作为契机的圣女，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不过初雪本人似乎很享受不需要工作的日子。

同时，喀兰贸易的到来伴随着一系列条约的增加和更改。进行了一上午的协商对脑力和体力都是极大的消耗，在接近上午的末尾时，博士否定了喀兰贸易接连提出的几项暗藏着陷阱的条款。然后苦恼地笑着提议中场休息。

定好下午开会的时间，把会议室留给喀兰贸易，凯尔希、阿米娅、杜宾和博士又在博士办公室里合计了一番，就连之后的午餐时间几人也没有停止商讨。博士喝了一碗汤，又随便吃了些东西，甚至没怎么尝出味道。

而后他把阿米娅和杜宾赶回去休息，和凯尔希再次检查了下午要用的材料。

如果喀兰贸易真的在打罗德岛的主意，那这一次的修订合约是最好的机会，双方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临近下午约定的时间，博士把办公室让给了凯尔希休息，拿了一罐咖啡出了门。

站上甲板，微凉的空气在肺叶中循环了几次，博士过载的大脑才慢慢冷却下来。他终于感觉到了疲惫，和难以形容的烦闷。

罗德岛并不是喀兰贸易达成目的的必要条件，但倘若罗德岛和喀兰在同一战线，就会变成对喀兰单方面的片利关系。对罗德岛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站在喀兰贸易的角度，自然会选择获利最多的方案，把罗德岛拉拢到他们这一方。这无可厚非，这才是正常的。

而对于罗德岛来说，如果失去了独立的立场，再充沛的资金、再丰富的材料，都是没有用的。罗德岛是一家制药公司，但罗德岛不只是一家制药公司。他们要治愈的不仅仅是矿石病这项具体的病症，还有这片陆地。

银灰清楚这一点。也有可能是博士单方面地产生了误解，以为他清楚。

博士可以清晰而冷静地指出条款中的漏洞，同时又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无法控制的愤怒在体内流窜，最后转化为表面上礼节性的微笑。

剩下的一点点愤怒的残渣，在冷风下被吹成了无奈和些微的失望。

风口的风吹久了有些冷，博士盘算着找个避风的角落，慢慢嘬完这一罐咖啡。

当他找到满意的场所，一个不会被风吹还能晒到太阳的位置时，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这位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

初雪抬头看了他一眼，威胁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啧，我要把你的脚趾冻上……”

并不想下午因伤不能出席的博士摇了摇手中唯一能用来贿赂的饮品：“要喝吗？”

初雪眨眨眼，还是从走过来的博士手中接过了咖啡：“给我的？谢谢。博士要不要也在这偷会儿懒？这里的风景很好。把这里当作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博士找了个位置坐下，问道：“怎么，不再换位置了吗？”

初雪一边打开易拉罐一边回答：“到最后还是会被你找到的吧？太麻烦了”，她啜了一口咖啡，微微皱眉，“唔，好苦。”

“抱歉，忍耐一下吧”，博士笑了一下，“下次给你带甜一些的，拿铁、摩卡、卡布奇诺，还是其他的口味？”

初雪皱着眉又喝了一口：“其实我更喜欢喝茶啦……”

相比于茶，罗德岛的干员们更倾向于果汁、酒一类的饮料，至于提神的话，咖啡就足够了。因此休息室里只有一两瓶茶饮料，而且总是那一两瓶。

不过博士的办公室倒是有不少茶叶，谢拉格的、龙门的、维多利亚的……不想喝咖啡的时候，博士会泡一点茶喝。

他打了个响指，问道：“想喝茶的话要来我办公室吗？角峰上次带来的茶叶还有存货。你也可以在那里看书”，博士刻意避开了银灰的名字，“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但真理他们说我的办公室很适合阅读，大概是因为安静吧。”

初雪的耳朵明显地抖了抖，她看了过来：“不会打扰到你工作吗？”

博士忍住了想摸一下毛茸茸的耳朵的冲动，说道：“不会的。你如果担心的话，来当我的助理吧？这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

碍于初雪的身份，博士到现在才能提出助理这一邀请。而博士本人，在面对着久别的恋人的同时要应付对方递过来的重重陷阱，至少暂时，他不想和银灰独处。否则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把气氛搞僵。

初雪捧着咖啡向博士微微俯身道谢：“那就多些你了。不过，那不叫偷懒，是在寻找机会养精蓄锐哦。”

“好的，养精蓄锐，记住了。”博士向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靠在了墙壁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耀眼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在罗德岛的甲板上打出斜斜的阴影。过两天似乎要下雪了。博士漫无边际地想着。

初雪放下咖啡，罐底和地面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踟蹰了片刻，对博士说道：“那个人，昨天到罗德岛了吧？”

在初雪这里，银灰永远是“那个人”。

博士略微坐正看向初雪，回答：“是的。”

初雪斟酌着开口：“博士你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为好”，看着博士惊讶的表情，初雪补充道，“是说个人层面啦。对那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目的和事业吧，亲情友情之类的，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筹码哦”，初雪盯着自己搭在圣铃上的手，“所以要止损的话，越早开始越好。”

鉴于喀兰贸易表露的意向，博士一时竟组织不起合适的语言回应。再回想起之前对崖心的承诺，他觉得自己似乎接下了无法完成的任务。毕竟，他搞不清银灰的想法。

博士只能苦笑着接下初雪的好意：“好，我知道了。”

情感做不得假，无论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诚挚忠实的友情，还是炙热滚烫的爱情。但如果不清楚地说出来，有时对方是无法接收到的，因为表达的方式会削减甚至扭曲情感这一事物。

而除崖心在外的希瓦艾什们，用他们从一而终的内敛和不善表达，成功地把各自沉重的关心以微妙的形式传递给了对方。

从结果来看，效果并不好，也找不到比这效果更糟的方式了。

想来想去，还是要和银灰谈谈。告别了初雪，回到办公室的博士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结束了一天商讨的那一刻，松了一口气的博士只想瘫在椅子上昏过去。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再也不想见到相关的文件了。

银灰坐在他正对面，单手支着头看着他收拾材料。他觉得博士又消瘦了一些。

“银灰，明天下午可以抽空来我办公室一趟吗？是有关崖心的事情。”合上文件夹，博士对上银灰的视线问道。

银灰考虑了几秒，回答：“下午四点可以吗？”

博士点点头：“那就说好了，明天见。”和房间里其他喀兰贸易此次与会人员点头示意后，他离开了会议室。

凯尔希已经回医疗部门了，博士抽走了杜宾和阿米娅手中的文件，催她们去吃饭，之后自己抱着文件夹回到了办公室。

博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没有开灯，他开着手腕上的通讯设备，借着微光把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而后走到沙发边，把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

剩余的理智就只够让他设置好一个闹钟。甚至设备屏幕还亮着，他就睡了过去。几分钟后，屏幕自动关闭，漆黑的室内只剩下博士均匀的呼吸声。

梦里什么都有，这句话是假的。

博士的梦里只有雪花般从天而降的纸张，每一页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商业合约条款。在博士试图看清楚上面究竟写了什么的尝试中，他就被淹没了。

正好不用看了。博士心安理得地想着，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谁知道从外面传来了咚咚跺地面的声音，博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办公桌前，有人正在敲门。

他下意识地说了句“请进”，门开了，没有人进来，一片白光在他眼前炸开。

博士这才真的醒了。皱着眉用手挡住大部分的光线，他从指缝里看向门口。

“银灰？怎么了？”博士从沙发上坐起，眼前一阵黑矇，他低头撑着沙发坐垫缓了一会儿。

“碰到了阿米娅，说你又没去吃饭，她给你带了晚饭”，银灰绕过茶几，放了个印着罗德岛标记的袋子在上面，坐在了博士旁边。

博士捂着眼睛，吐出一句带着鼻音和倦意的“多谢”。

银灰按着博士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接着单手遮在侧脸帮他挡光，另一只手握住博士手慢慢拉了下来，对上博士微眯着的双眼。

银灰倾身向前，把额头与博士相贴，确认没有发热。除了额头传来的肌肤的质感，还有温热的鼻息。博士一时屏住了呼吸。银灰拉开一点距离，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博士摇头，向后退了一下，说道：“只是困了。”

他拽下发尾将掉不掉的发圈，五指分开，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梳到脑后，又随意拢了几下，重新扎紧了头发。

他本来的计划是明天和银灰好好谈一谈，关于初雪和崖心，关于罗德岛和喀兰贸易。因为今晚不太清醒的大脑可能会驱使他和银灰吵一架或者打起来，他不想吵架，也打不过银灰。

银灰既然来了，他想和银灰聊的也不是什么太需要理智的事情，不如早点解决。

但首先要吃晚饭。至少增加一点打过银灰的可能性。博士乐观地想着，打开了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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