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那么数年不见，岂非便如过了百年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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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一夜之间，仿佛回到了孑然一身飘零四海的日子，天下虽大却无处可去，不过走过一处是一处。平素御剑出行，关山万里瞬息即至，而今漫无目的，一刻与一月也无甚区别。

慕容紫英自昆仑山上一步步下来，行至陈州时已然开春。想到自己十九岁那年，曾在这里的千斗酒坊偶遇夙莘师叔，当时还被师叔取笑了自己小时候追着她要糖吃的糗事。如今夙莘早已魂归黄土，也不知她究竟是否按着自己的心意过完了一世，更无遗憾。

慕容紫英清修多年，向来滴酒不沾，此时许是大限将至，心无顾虑，亦或是相思刻骨想要借酒消愁，竟没由来地起了些许入世之心。他踌躇片刻，寻了千斗酒坊中僻静的一角坐了，叫了一小壶酒，自斟自酌。耳边天南地北的客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各地风土人情，倒也聊解愁怀。

只听一个商人打扮的酒客向同僚说道：“那姓刘的向来在沿海做生意，到底什么邪风将他吹来了陈州，难道不知陈州是咱们兄弟的地盘？”

另一人道：“是啊，不过只怕姓刘的也是万不得已。听闻这东海海边近来越发不太平起来，人命出了一起又一起，更邪门的是……”他放低了声音，续道：“每个死者无一例外面容扭曲，仿佛死前看见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

先前一人闻言大惊：“竟有这样的事，莫不是妖邪作崇？”

旁边那人叹气道：“谁又知道呢？要说这几年东海附近的异事也多，先是三年前连日暴雨，险些淹了海边的青龙镇，后来接连一个月海上电闪雷鸣不断，出海的人无一生还。好不容易仙山上的剑仙施了不知什么法术，消停了两年，这几个月却又不断传出妖魔伤人之事。唉，神仙打架，倒霉的总是百姓啊。”

慕容紫英听到“东海越发不太平”时已然竖起耳朵，听到后来更加确定这两人说的必是欧阳少恭撕裂空间一事无疑。这件事已然过去三年，难道当年蓬莱岛上的妖灵邪崇不知如何挣脱了蓬莱结界，来到东海海岸人烟稠密处为害？想起当年自己追赶悭臾至不周山，蓬莱岛是玄霄独自上去的，而玄霄回到天墉城的第二日便不告而别，这其中的关联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蓬莱岛也不是没有回去过，只是那里早已烧成一片废墟，连带进入幻境的通道也尽数毁了。那一日玄霄在岛上究竟有何际遇，终是不得而知了。

不想时隔三年又有人提起蓬莱之事，虽不能确定近日伤人的妖邪是否与三年前的空间撕裂有关，但自己左右身无他事，前去一查又有何妨？若能找到点滴与玄霄有关的线索自然再好不过，即便没有，亦可顺手斩除当地滥伤无辜的妖邪。

慕容紫英主意既定，匆匆起身结账出门，踏上望舒即向东海方向御剑而去。他于东海左近不甚熟悉，所知不过即墨一处而已，当下仍是先去了即墨。落定之后，问起当地百姓有关伤人的妖物，果然人人谈及变色，却是谁也说不清楚这妖物究竟长了甚模样，是高是矮，是圆是方。只闻所有被害之人被寻到以后，面上表情或伤心欲绝、或心灰意冷，和陈州那人所说略有出入。

一众百姓见慕容紫英仙风道骨，又背负剑匣，必是剑仙一类的人物，纷纷跪下求他为民除害。慕容紫英本就是为除妖而来，当下好言宽慰众人一番，打听到那妖怪喜在东海之滨伤人，便即赶去。

离了镇子，沿着通往东海的一条小路行得片刻，忽觉两侧风物甚是熟悉。他左右打量片刻，猛然想起那些年自己入东海探望玄霄时，每次都是顺着这条小路行至东海之滨荒无人烟处，如今不知不觉中又走上了这条旧路。

相隔不远处，便是五年前自己与玄霄初出东海时踏上的那片沙滩。慕容紫英心头仿佛被什么沉重的物什猛地一撞，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双眼早已一片湿润。他自然并不期望能在这里遇见玄霄，却是不由自主地止了步，怔怔望着那片沙滩出神，这么一直挨到日色渐渐西斜，月亮一点一点爬上中天。点点清辉下，本就清冷的海水显得愈加惨淡。

伤人妖物始终没有出现。一阵夹着丝丝凛冽的海边夜风吹过，扑面清寒终于唤得慕容紫英回过神来，暗笑自己痴傻得无可救药。他左右打量了一回，迟疑片刻，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按捺不住，仍然一步一步向那片偏僻的海滩走去。

风中腥咸的海水气息越来越重，慕容紫英才刚抬起手来欲要撩起垂落额间的几丝乱发，指尖掠过眼皮的一瞬间恍然瞧见前方被零散树枝遮挡着的乱石旁，飘起一缕白色的衣带。

那是……？！

不可能，定然是自己看差了。莫要说这个时辰此地根本不可能有人。就算有，想来也是一个夜宿荒郊的可怜之人，又如何能是师叔。

慕容紫英摇摇头，转身欲走。

可是……万一……

他不知向来果决的自己今日为何竟会这般犹豫不决。其实前面是人是鬼，走上前去一探自然知晓，只是这几年间弓背蛇影见得多了，希望被燃起又被冷冷浇灭仿佛从高处坠入深渊的失重感慕容紫英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心中迟疑不定，脚下却似乎不受控制一般走近那片乱石。

居然没有看错。白色身影越来越清晰，肩上依稀可见披散着琥珀色的长发。

“师叔……”慕容紫英喉头一动，脱口而出，声音颤抖得厉害，仿若绝处逢生。

白衣人抬头望见是他，遥遥问道：“这个时辰了，你不在天墉城好好呆着，跑来这里作甚？”

“师叔！”慕容紫英终于抑制不住，滚滚双泪决堤而下，“你……你终于肯见紫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慕容紫英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念玄霄想念得太狠了，以至于丝毫没觉得自己此时身在梦中。

“那里风大，你且过来。”那个人微笑着向紫英招招手，正是玄霄的声音。慕容紫英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一颗心仿佛随时都要炸开，脚下却是半点挪动不得。

“怎么，长大了，不听话了？”玄霄嘴角上扬，勾起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弧度，使得漫天星光皆尽失色。

慕容紫英勉强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双膝软软跪下，却是在倒地之前一探手，拉住了那人衣袖一角。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那么数年不见，岂非便如过了百年千年？

心中早已涌上千言万语，喉咙却似有什么噎着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低低又唤了一声师叔。

冷不防一股排山倒海的杀气迎头压下，慕容紫英下意识扬起左手一挡，掌力激发之际身形如劲风般向后疾退，同时右腕微抖，已然望舒在手。

才刚站定，便见眼前一片剑光闪烁。玄霄依旧站在方才的位置，手持飞雯焕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绝决的冷意，眼见一击不中，猛地又是一剑向慕容紫英劈来。

“何方妖孽？”慕容紫英剑随意动，轻轻巧巧将对方剑招挡下。

这么交换了两招，他已确定面前这人决计不是玄霄。玄霄功体至刚至阳，招式大开大合，一身烈阳纵横无论如何掩饰不得。面前的人虽然容貌声音形似，招数中却唯见狠辣，毫无玄霄的刚阳方正。何况玄霄离去时将飞雯焕日留在了天墉城，又怎么可能手执飞雯焕日。

妖物见慕容紫英不肯上当，双臂一振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通体全黑的半人半兽，头戴红盔身披战甲，两侧生着一双巨翅。

暗云奔霄！慕容紫英脑中电光石火，想起琼华与天墉典籍中记载着一类擅读人心的妖兽，以吸食通灵之物的七情六欲为生。虽然本身灵力平平，却能化作对方心中最不堪回首的伤痛，趁着对方心神大乱之际食人情感、取人性命。想来这附近被害的村民亦是被它化出的幻想迷惑心神。

慕容紫英想通其中关节，下手更不容情，望舒激起丝丝寒气，将妖兽牢牢牵制在剑气之中。那暗云奔霄虽有些法力，又怎是天下御剑第一人的对手，几招下来已然左支右拙。不多时，慕容紫英果然看准一处破绽，剑身一挺直取内丹。

忽然眼前卷起一片迷雾，迷雾之中，玄霄白衣微扬、朱砂明媚，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慕容紫英，你可知你修仙已有大成，天劫将至。”

“既是你的情劫，需由你亲手了断。”

“待你历劫那日，你们自会相见。”

九天玄女的话霎时间涌上心头，慕容紫英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滞，纵然确定眼前的玄霄为暗云奔霄所化，这一剑却是无论如何刺不出去。

假如……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眼前是真的玄霄……自己岂非又一次向师叔挥剑相向？

自己信誓旦旦要保全师叔，到头来却总能寻出各般理由与他为敌，从前骂他心魔深种，这一次亦是借着除魔卫道的由头。说一千到一万，自己心中，总还是将苍生大义，甚至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师叔之上。

慕容紫英想到这里，心口如被金铁撞击一般疼痛，手中剑诀登时溃散。暗云奔霄不料一计得手，哪里容他喘息之机，幻化出的玄霄长剑一振，对准慕容紫英心口迅捷无比地刺来。

“唔……”铺天盖地的魔力当胸袭来，后心却感应到一片更为凌厉的剑气，慕容紫英心神涣散之际，不及多想已然昏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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