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viate 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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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Alleviate 缓和
第二天,布加拉提带来了更多的鱼。
他不可能猜到阿帕基的口味偏好是什么,因为他吃得只剩下干净的骨头,但数量是一个很好解决的简单问题。布加拉提这次把桶带到船上,装满了鱼,当他回到家的时候,他提着桶,更早于搬起其他剩下的鱼。布加拉提来的时候,阿帕基并没有打招呼,他只从浴缸里抬起头,眼神充满讶然,但他一看到水桶就转身伸出双手去够。这是布加拉提见过他最活跃的一次;他很高兴放弃水桶,再次撤退,让阿帕基继续吃饭,同时他还要回去做最紧迫的任务,从他在船底鱼网中把捕到的鱼捞上来。他在这些琐事上磨磨蹭蹭,既为了给阿帕基提供私人空间,也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当他回来,小心地敲浴室的门时,他听到的是一声"进来",而不是前一天等待着他的冷漠的愤怒。
这次门打开时,阿帕基几乎没有看布加拉提一眼。水桶再次放在浴缸旁边,看上去里面的鱼少了很多;他手里还拿着最后一条鱼,但一看到布加拉提在入口处,他立刻背过身去。
"你还要再洗个澡吗?"他问道,然后把鱼放进嘴里撕下一口。
布加拉提笑着承认,尽管阿帕基并不期待见到他。"不,"他朝浴缸和桶走了一步。"你还想要吗?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多一些回来。"
阿帕基摇摇头。"不用,"他说,尽管他咬的那一口很草率,表明这可能不是全部真相。"我很好。"他的牙齿上有比布加拉提意识到的更多的尖锐形状,这些尖点显然是为了他进食时的撕扯运动而设计的;再加上他有蹼的手指弯曲时的张力和保护性动作的耸肩,布加拉提可以看到对方身体里的掠食者形态,就像他可以从鲨鱼的强大力量和撕咬的下颚中分析出来一样。布加拉提盯着人鱼看了一会儿,沉浸在他从来不知道的细节中,某种异端的东西倾倒进他生活的世俗框架中,用阿帕基的尾巴和他肩膀展开时同样闪闪发光的超现实来描绘它;然后他低下头,转去翻找橱柜和那里的急救用品。
"我想换掉你的绷带,"布加拉提说,没有转身看他身后的人鱼。"新鲜海水也会有所帮助,但我想让你更快地恢复。"他回头看阿帕基,一丝细心的微笑闪过他的脸庞。"我敢肯定,你宁愿回到海里,也不愿被困在人类的浴缸里。"
阿帕基猛然回头看着布加拉提,手仍然紧紧抓住他吃过的残骸,但他的目光完全集中在布加拉提身上,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吃过的东西。布加拉提越来越习惯于这种特定的表情,苍白的眉毛和深色嘴唇上紧抿的皱纹,他能给它起的最好的名字就是困惑,好像布加拉提做了一件彻底超出阿帕基预料范围的事情,留下他就像漂浮一样,就好像布加拉提突然变成了人鱼,完全没有任何警告。布加拉提并没有因为阿帕基凝视中存在的不解而退缩,他只回头看了看他,用他脸上最真诚的表情和紫金色的眼睛相遇。他们互相凝视了一分钟,布加拉提保持着沉着冷静,阿帕基则皱着眉头,然后他再次低下头,让他的头发在脸前沉重地垂下去,掩饰了表情。
"无所谓,"他边说边又从他手里的鱼骨上撕下一口。"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布加拉提嘟囔了一声。
"好吧,"他这么回答,没有再和阿帕基那份听天由命的自我厌恶争论什么。"我去把绷带拿出来。"阿帕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低着头,所以布加拉提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到——然而现在,布加拉提怀疑沉默的投降是他所能期望最好的支持。他留下阿帕基把剩下的食物吃完,等他手里拿着几卷新绷带转过身来时,阿帕基已经把鱼骨头扔进水桶,手重新沉回浴缸里。他的肩膀仍然保持前倾,脊柱弯曲,好像要在他的位置那里筑起一堵无比坚硬的墙,抵挡任何接近的意图,但是他并没有像他想独处时默认的那样沉入水中。虽然这不属于一个惬意的信号,但还是超出了布加拉提的预期,所以他在浴缸旁跪下,这样可以在膝盖上铺开新鲜的白色,然后靠过去解开绑着阿帕基伤口的旧绷带。
伤口看起来并没有好多少。
布加拉提没有足够的医疗经验来识别感染的开始;他能做最大的努力就是看看撕裂的皮肤和切开的鳞片周围让人心惊的红肿有没有扩散,伤口周围的温度对阿帕基来说似乎是正常的,即使在布加拉提温热的触摸下也显得冰冷。如果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愈合,那对布加拉提来说也太难以追踪,或者太微妙了,所以难以辨认。但他把绷带拆得很干净,没有撕裂伤口,也不会粘起它们和水一起吸收的血液,布加拉提将旧绷带和鱼骨头一起倒进桶里,然后再开始新的包扎。他从尾巴上最严重的伤口开始,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他如此犹豫不决;现在更容易了,第一次尝试的不确定性,并有压倒性的好奇心伴随这种奇异经历而来,使得他悄悄安静地欣赏。仍然能感觉到那些光滑鳞片的质地,就像他指尖下流淌的丝绸,他仍然惊叹于在触摸下阿帕基的尾巴是多么柔软,尽管有着盔甲般的图案。他尽可能保持着不变的表情,包好第一个地方就毫不犹豫地移动到下一处。
阿帕基也帮了忙,他把手撑在浴缸上,稳住自己,布加拉提则穿过他的腋下,绕着他那有腮印的胸部蜿蜒着一圈干净的白色。他做这些事时持续地低着头,一方面他不想把绷带掉下来,另一方面他不想那么近地盯着阿帕基的脸看,但他还是忍不住听着对方沙沙作响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当阿帕基吸气说话的时候,布加拉提能看到他就在自己面前的手指更用力地绷紧了,低沉的轰鸣声溢出来,充满了浴室。
"你为什么救我?"
布加拉提没有抬头。但就算低着脑袋,他也能感觉到阿帕基眼神的重量,几乎像一种指责。布加拉提把那卷绷带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斜着身子把绷带绕在阿帕基的胸口处,然后抓住绷带,把它带回自己身边;有那么恍惚的一会,阿帕基的双臂勾勒出轮廓,就好像布加拉提在努力包扎对方的伤口,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拥抱。
"我不想丢下你,"回答既简单又真诚。"如果我放了你,你会死在那里。"
阿帕基的手指紧紧地抓着白瓷。他的肩膀在皮肤下轻微地颤动;这个动作捕捉到浴室柔和的光线,将它分散成闪烁的光辉,流动着白芒进入布加拉提的眼睛。"你应该丢下我的,"当布加拉提给他包扎伤口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得多的痛苦。"这对所有人都好。"
布加拉提一直低着头,双手不停地绕圈,不受阿帕基声音中那种破碎的痛楚影响。"这对我会更好?"
"对,"阿帕基立刻回答。"对你来说更好。对我来说更好。对每个人都好。"在布加拉提低垂的眼前,他的肩膀在一连串的情绪洪流中弯曲着,就像一阵阵悲恸的波浪,无声无息。"如果你让我死在那里,世界会变得更好。"
布加拉提垂着脑袋摇摇头。"我做不到,"他说,语气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歉意;那些话都是真的,他内心的某个深处响起这一句简单的陈述,他找不到根源。他拉紧绷带的末端,把它打结,然后退回去,把胳膊从围着阿帕基的地方分开,再甩甩头发,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了。"我希望有你存在于这世界上。"
他们对视了那么久。
他的头仍然向前倾下,长发在脸周围滴落着厚重的水珠;在阴影中,他眼珠的紫罗兰色看起来几乎像黑色,黑到可以与他嘴唇的颜色相配。他没有再皱眉;他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现在不仅仅是困惑,还有拒绝承认布加拉提的话的真实性。布加拉提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来让他的陈述更加真实,阿帕基只盯住他几下,然后低下头再次看向别处,凝视着他周围的水域,好像这里是冬天里无尽的黑暗海洋,而不是清澈透明的浴池水。布加拉提又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目光停留在人鱼眼睛上斜斜的黑色睫毛,以及被阴影遮住的紧抿着的嘴唇,然后他转去看着阿帕基浅银紫罗兰色的头发,那里还有最后一个没来得及处理的绷带。
当布加拉提伸手去摸他的脑袋,解开缠在头发上的绷带时,阿帕基动也不动。他同样不发一言;似乎已经用完了所有的话,或者已经用光了进行任何形式的谈话的意愿,布加拉提没有要求更多。他解开旧绷带,掬着手心里干净的水冲洗掉那头漂亮长发上的深红色,又用新绷带包扎好,而且小心着不弄乱阿帕基滴水的头发。阿帕基没有回头看他,甚至当布加拉提退后站起来,准备拿起水桶离开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要感谢布加拉提的迹象。
"我会带干净的海水回来,"布加拉提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肩膀上累积的许多劳累和疼痛也没有减轻,他握着水桶提柄的手指在轻轻颤抖。"你真的不想再吃点什么吗?"阿帕基摇摇头,盯着水面目不转睛;布加拉提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那好吧,我几分钟后就回来。"他转向门口,思绪已经漂浮到海滩和海浪拍打沙滩的浪花上,但是当他的手指落在门把手上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一声突然的吸气,因为太用力呼吸而显得有点像砂纸相互摩擦。
"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立刻停下来,回头看向浴缸。阿帕基还是没有看他,但是他也没有沉进水底,他就坐在布加拉提离开他的地方。有好一阵犹豫的呼吸,好像阿帕基正在寻找那句话;然后:"谢谢你",快速而生硬,听起来几乎像是一个诅咒。
布加拉提的手指紧紧抓住提柄,他的呼吸在喉咙里凝固。他花了一点时间解开结,释放胸腔里的空间,让自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不客气。"又是一个停顿,但阿帕基没有说话,布加拉提又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马上回来。"阿帕基没有看他,只是在浴缸里慢慢滑了下去,肩膀淹没在水里,布加拉提认为这是他即将得到的最清楚的告别。于是他转身溜出房门,进入房子的客厅,这样他可以倒干净桶里的水,然后再开始从海岸线到屋子拖回能装满一个浴缸的海水的艰辛工作。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这种努力并没有变得更加容易。但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过度劳累的肌肉抗议出的疼痛使得每一次跋涉都更像是一次考验,一次筋疲力尽的苦差事变成了对他最深层耐力的考验。尽管如此,当他拖着最后一对水桶走上沙滩,感觉到肩膀和背部正绷紧着抽痛时,他也没有丝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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