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了解齐师爷的工作重心,提高土匪科技水平,推动徒骇寨的现代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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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坠落
泺城的黑市流传着一个故事,一个极其真实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叫“格兰姆·佩吉”的英国人,在美国芝加哥将报废枪支改造成古董枪卖给了当地的黑帮,他现在改名换姓逃到了中国,而且就在泺城。这是一个故事,没有通缉令,没有悬赏,但是就是有人要将这个“佩吉”找出来。
特波奇唯一能想到的源头,就是在美国见过他的那个年轻人。他当时的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之后留下的名字是“侨仔”。特波奇暗中找了他许久,才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他——果真是东昇帮的掌管者。
慈善晚会上面目和善的“侨仔”一脸春风得意,而他捐赠的画作正是卖给自己的那副风景画。特波奇找到了陈氏酒业,在后巷一直等,等到那个人下班,暗中尾随在他上车之前拦住他,一把枪顶在他的后腰。
“你是谁?”沈桀有些意外,他最近没得罪什么样人——然后他就明白过来,是他弟弟惹来的,“特波奇是不是?听说你最近不怎么好过,如果你现在得罪我,会更加雪上加霜。”
“你觉得我怕死吗?”特波奇咬牙切齿。
沈桀笑了一声:“不,我不会让猎物轻易死掉,我想看他们如何苟延残喘地或者,带着一身的病痛下地狱。”他说完,阿强从侧面冲过来抬腿踢掉了特波奇的枪,动作迅速,特波奇根本没时间反应,更别说开枪。沈桀看着躺在地上的洋人,擦了擦后背存在或者不存在的污痕,说道:“手打断,别让他死了,再给咱们惹上管事。”
两个人将特波奇拖走了,沈桀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打开车门,顺便继续问工作:“驻军那边要二十箱酒,精包装送给军官的。一定要垫足够的稻草,他们最近粮食供不足,饿得慌,酒要是碎了怕是要吃人。”
大概也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特波奇死了,被人暗杀。开枪的是一个美国人,受军方雇佣来到泺城刺探情报,马上就要被驱逐出境。但是他本是混子出身,也是芝加哥黑帮的人。他杀特波奇是为了回去之后能够在老大面前邀功请赏。
沈濯在第二天的报纸内侧看到了这个乍一看不起眼的新闻,盯了一会儿,将报纸放下,走到窗户边打开窗帘,让早晨的阳光照射进来。齐修远在厨房做好了饭喊他下楼,沈濯应了一声,顺便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里面夹了张皱皱巴巴的纸。
冉莼留给他的那个名单,上面写着许多名字。沈濯找到特波奇的名字,用钢笔划掉。齐修远又在喊他,做的是沈濯喜欢吃的排骨面。沈濯立刻将本子塞回抽屉里,跳着跑下楼。
“城哥哥,排骨!”沈濯搂着齐修远的腰,“面里多给我放个鸡蛋。”
“我和排骨并列吗?”
“我还是喜欢你多一点。”沈濯像小狗崽子一样在他肩膀上蹭。
“这几天辛苦你了。”齐修远亲亲他的额头,小狗崽子发出一声幸福的低吟。“元熙,医学院马上就要开学了。因为你哥回来,你之前交上去的简历我给偷偷撤了,现在再不重新提交,怕是又要耽误一年。”
“我哥不让我出去,”沈濯嘟囔一声,“什么时候把抓他的人揪出来,我什么时候就自由了。”
“需要我帮忙吗?”齐修远将两碗面放在桌上,推开沈濯的脑袋示意他老实坐下吃饭。
沈濯想了下,问道:“你听说过‘寒山’这个名字吗?”
他明显感觉到齐修远有一瞬间怔住,眼里的神色复杂又难以捉摸。沈濯等着他回复,齐修远挑了挑面条之后才说道:“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有所耳闻。元熙,你别自己去查了。”
“为什么?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吗?哪个势力的?”
“我不想让你受伤,”齐修远将自己碗里的排骨都夹给他,“你没有经验,斗不过这些人的。”沈濯努努嘴没说话,他被排骨收买了。齐修远将鸡蛋戳开,蛋黄喂给在桌下蠕动的阿婉:“对了,你能造假枪吗?”
沈濯嘴里塞满了排骨,狐疑地望过来,末了点了点头,咽下排骨上的肉:“能啊,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再给我一个炼铁作坊,做的看起来一样一样。我之前在芝加哥给人做古董枪,都能打出子弹来。”
“子弹就不用了,看着像就行,”齐修远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清也夹给他,“教人做得七八成像需要多久?”
“半年吧,有底子的一两个月也有可能,”沈濯耸耸鼻子,看了一眼碗中堆成小山的肉和鸡蛋,“你有什么预谋?”
“爱你,”齐修远说道,“吃完饭再跟你讲,不然面条要凉了。”
第二日沈濯以沈桀的名义去了一趟警察局,虽然在张石川眼中他是扮成沈桀的沈濯。原因是东昇帮一个弟子在赌场抓贩毒的,却被人栽赃倒打一耙,说他才是卖家,沈桀跟张石川不熟,所以还得沈濯出面把人保出来。
张石川也没想管这烂事,既然东昇帮给了足够的保释金,人也就放了。沈濯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问道:“哥,又有什么烦心事?”
“宪兵团抽了驻军的粮食,驻军团长和参谋长都是我同窗,昨天喝酒把这件事告我这了。但是宪兵团的吴城是省长的外弟,皖系旧人,”张石川停了下,“我告诉你这个干什么。政治场的事情我都搞不明白,你们也少掺和,不然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这不是替我姐姐问问嘛,最近销量不佳,想要个大新闻。对了,之前被绑架的那些小孩来报案,怎么处理的啊?”
张石川瞥他一眼:“主犯都枪毙了,还报什么案。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说之前已经报过了,我怎么不知道?”沈濯嘟囔一声,黑子的奶奶是怎么被拉出警察局的,张石川没可能不知道。张石川发现他嘀嘀咕咕,更没好脸色:“问完了没?”
“问完了。”沈濯给他弯腰表示谢意,然后出门,轻轻关上了房门。张石川跟沈桀是真的有血缘关系,沈濯心里想着,怎么一个两个对他都这种凶狠态度,他难道不是沈家最可爱的小少爷了吗?
被保释的外门弟子感激涕零,沈濯给了他五毛钱让他吃顿饱饭,随后散步回家。就要走到经七路的时候,沈濯感觉背后有两个人一直跟着自己,他不能将狼引到家里,于是走过了路口朝经八路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人还跟着,沈濯没正经学过跟踪反跟踪,灵机一动进了一家裁缝店,从后门走到小巷,然后傻了眼——这他大爷的是个死胡同。
跟踪者也已经走进来了,沈濯看了一眼高高的院墙,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后背贴紧了砖墙,无法再退一步。而后,他看到了从胡同口走进来的齐修远,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
“沈先生,”齐修远笑着,一步一步走近,“不知您有没有兴趣来徒骇寨一坐,顺便帮一个小忙。”
沈濯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问道:“什么事要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请人?”
“劳烦沈先生替徒骇寨做几张文件,举手之劳罢了。之后我们会将一吨精米余粮以低于市场价一半的价格卖给你们,你看如何?”齐修远越过了那两个堵住路口的土匪,径直走到沈濯身前站定。
沈濯舔了下嘴唇,说道:“我的手已经被你们寨主一刀刺穿了,哪还有这个能耐。”
“不过是皮肉伤,根本没有伤及筋骨,听说沈先生最近还在替人做账本,难不成您这手时好时坏?”齐修远以土匪身份出现的时候像极了满肚子坏水的恶人,而且永远是衣冠整整的模样,应了那个词,衣冠禽兽。沈濯有时候甚至不能分辨,这个他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齐修远本来就有这样阴暗的一面。
但,平心而论,这副模样还挺撩人的 。
沈濯回了回神,说道:“我为东昇帮做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要替你们徒骇寨出力?低于市场价一半,怎么,齐师爷最近也开始看经济学的书,想要换个方式倾销了?”
“那你是不肯合作了?”齐修远笑了笑,仅仅是嘴角上扬而没有带动面部肌肉,更显得可怕,“如果我说,我有你弟弟的消息呢?”
“什么?”沈濯继续配合他演戏,但是感觉自己用力不够于是提高了音调,说话间声音颤抖,“他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别这么激动,”齐修远将手放在他胸口,趁机摸了摸小孩最近练出来的那点胸肌,还是太软,“只要沈先生跟我们回去一趟,自然就知道了。怎么样,现在做好决定了吗?”
沈濯被摸得有些痒,嘴角就要控制不住,干脆一把握住他手腕:“我希望你们说话算数。”
“自然。”齐修远反握住他的手腕继续逼近,将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沈濯有些喘不过气来,余光看到后面两个土匪开始朝外走,这才低声趴在齐修远耳边说道:“松开松开,弄疼我了……当时你说让我顶二哥一天,然后陪你上山,但是可没说有暴力压制这一折啊。”
“入戏了,”齐修远松开他,扫了扫他身上的灰尘,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以作安慰,“我让你教我,你不肯,非得自己来。现在怨我了?”
2.邀请
之前沈濯在拍卖会场展示他作为诈骗艺术家的特长时,徒骇寨里的游击队用那十五万法币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几乎能将整个徒骇寨——包括那些土匪——武装到牙齿。如果不是卖家急着出手,他们哪里淘换来这些好东西,还有几把德国进口的机关枪。
但是这些现在用不上,毕竟泺城还风平浪静,所以齐修远带人在山上找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改建成了防空洞,并把武器储存进去。就在他刚刚下山回到学校的时候,徐钟送来信,说警察局好似得知了这批军火。
徐钟那边大发雷霆,严查是谁走漏的风声,这几天连山下的农户都挨家挨户地搜,看看是不是警察局派来的探子。齐修远来不及阻止,知道消息的时候只是无奈地摇头,徐钟这么大张旗鼓,不就是告诉官府,他这里真的有军火吗。
好在官府的兵还不知道具体位置——或者说山洞在哪,只有齐修远和游击队那几个参与修建和搬运工作的干部清楚。齐修远听闻这件事立刻上山,和徐钟从天黑商议到天亮,最后决定来一出偷梁换柱。
简单来说,就是及时转移物资,然后做一批假的放到外面,若是真的被驻军、宪兵团或者警察局搜到了,也没什么损失。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徐钟读书少,但是三十六计还是看过的。
齐修远给他点了烟,继而说道:“但是假枪必须要做到以假乱真,至少让咱们中间的探子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而且,咱们还能借此机会找到是谁走漏的风声,您看,这事情由谁来做比较好?”
“得找信任的,而且还得有手艺。”
“若说是信任,不如找外面的人,我有一个人选,”齐修远停顿片刻,等待徐钟看向他,继而才说道,“东昇帮的沈桀。”
“他?”
齐修远点点头:“去年他曾经帮您运送了一批资产去海外,一路没有遇到任何的波折。听说他从小就精通造假,如果通关文件都不成问题,假枪对他来说应该也不难。泺城里,我只能想到这个人。我们可以用其他理由将他骗来,然后逼迫他造假军火。”
“可这个人现在已经是东昇帮的二把手,泺城里面呼风唤雨的人物,跟警察局、宪兵团的关系匪浅,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兔子。”
“如果我们抓住他的把柄,或者,”齐修远轻笑一声,“或者我们以某人作为要挟呢?我和他弟弟曾经共事,之后他弟弟只身前往欧洲,已经有一年没有跟家里有任何的联络,他们不知道这位少爷究竟在何处。如果,他人在我们手里呢?”
“好一招无中生有,”徐钟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你。”
“徐大哥谬赞。”
沈濯被他们请到山上,齐修远几乎寸步不离跟着他,看起来像是防止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图谋不轨,其实是担心土匪对他图谋不轨。沈濯上次来的时候被揍吐血,最后还被刺了一刀,之后双方势力貌合神离,不确定有没有土匪对东昇帮怀恨在心。
就算是怀恨在心也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晚上徐钟请他吃了顿饭,一桌的鸡鸭鱼肉,还有一大块红油烂炖的猪肘子。沈濯看见这油腻的东西实在是没胃口,悄悄望了一眼齐修远。
“徐大哥,”齐修远适时开口,“既然沈先生愿意帮忙,不如咱们聊聊是如何计划的。”
屋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徐钟的心腹管家徐三鹰和游击队的队长尚廉——齐修远只告诉沈濯这是巡山队的队长,是老朋友,也是可信任之人,沈濯看他的身量打扮和由内而外的气质便知道,他就是游击队。
至于大少爷徐剑,听说又带着人进城鬼混去了。
沈濯揉了揉鼻尖,让那浓厚脂肪的味道赶紧远离,随后说道:“工期比较紧,我打算画一些图纸出来,还请贵寨派些人手帮忙制作。最好是之前做过木匠和铁匠活的熟手,大约能在五天之内赶出您所需要的数量。”
齐修远问道:“能够做到以假乱真吗?”
“只要他们不拿起来上膛开枪。重量和手感都能模仿,齐师爷请放心。”
“我自然相信先生的手艺,”齐修远发觉每次他称呼沈濯先生的时候,这小孩总会眼中泛起一阵难掩的温柔笑意,“不过这件事希望您能保密,除了参与其中的木匠和铁匠,以及在场的人,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徐钟并不全然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但是他对于造假的事情没多少了解,干脆一挥手:“这件事具体就让师爷操办吧。”
沈濯一顿饭吃得很闹心,土匪山寨的东西真的太难吃了,咸的不咸,淡的不淡,就连米汤上都飘着一层油沫子,但凡把这大肘子卖了买点肥皂刷刷锅也不至于这么难吃。
齐修远带着他回了后山,还是当年关他的那间房。沈濯感慨了一下,齐修远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儿来。”
第二日,沈濯刚起床就听见下面有人喊着一二三四在那练拳,他扒开窗户望了一眼,是尚廉教一些年纪尚小的小孩搏击术。等沈濯洗漱之后,课程已经进行到练习端枪姿势这一步了。
齐修远端着一碗面进屋,把筷子擦拭好了再递给沈濯:“吃完咱们去山上,有个瞭望台暂时给你当作坊。”
“兮城,你觉不觉得尚廉昨晚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我也不记得见过他,你说他是不是跟我哥有仇啊,不会对我不利吧?”
“他若是心术不正,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齐修远看他往嘴里塞面条,两颊鼓起来像是年画上的娃娃,“行了,我看你就是听我说他是老朋友,吃醋了。以后少吃点老醋花生。”
“哪有!”沈濯一激动满嘴的面条差点喷出来。
图纸其实沈濯一早就画好了,他必须尽可能缩短待在山上的时间,所以齐修远问他此事那天晚上就开始熬夜绘图,还去了一趟市政府档案室找了张远志,问他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张远志当时的眼神极其复杂,问是不是伪满洲的伍沧又来信了。沈濯摆摆手说没有,然后问上次让他帮忙查的事情有没有结果。倒还真的被他翻遍泺城查出来了,伍沧第一次来住在俄国人开的冬日旅馆。
总之图纸画得很快,沈濯也试着做过缩小版的,算得上已经得心应手。后山的瞭望台聚集了十几个人,齐修远筛过一遍之后只留下六个,其中还有两个齐修远安排专门来保护他的。
“你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沈濯借着错身的机会小声对齐修远说道,“我还有利用价值。”
“我总会有离开你的时候。”齐修远将一块木头交给他,这是后山专门找的高龄木材,方便模仿真枪的重量。
沈濯接过来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开工的几个工匠,说道:“这个小地儿出不了乱子。我觉得那个,就那个穿白褂子的小孩挺聪明的,要是还没退我都想收他当徒弟了。”
“死了这份心,而且这里一点儿也不安全,”齐修远刻意向外挪动些许,跟他保持一个距离,提高了音调,“大少爷,我都瞧见你了。”
身上还带着酒气的徐剑挠着他那青皮一样的脑袋瓜子从树后面走出来,他对于这个一个打仨的师爷还是存着那么点敬畏的:“我就是来看看,这个我爹不惜掉面子请来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可不敢说是掉面子,”沈濯伪装他哥的斯文毒舌性格,“你可以问一问齐师爷,到底是怎么把我请来的。”
齐修远挥挥手:“这儿尘土飞扬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闻徐大哥给你找了个教骑射的猎手,怎么没去上课?”
“昨晚跟几个兄弟在夜总会看上一姑娘,玩得太晚了,还没醒酒,”徐剑打了个哈欠,瞄一眼那些工匠,“你们跟这儿锯木头、打铁干什么,老头子这个年纪就要做墓碑了?你让他放心,他死了我一定当一回孝子。”
等他走后沈濯才敢悄悄问道:“他跟他爹关系怎么这样了?”
“上半年吧,他看上一个风尘女子,读过书而且床上花样多,”齐修远说到此处有几分羞涩,耳朵蹿红,“咳咳,总之就是很合胃口,处一阵算是情投意合了。但是他爹也看上了,直接将人绑来,那姑娘不从,末了跳了黄河。大概就是上个月。”
沈濯眉头微皱,问道:“死了?”
“不知道,左右是之后没再见过。说到底也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徐钟和他父亲关系就很差,跟他叔父更是水火不容,所以他自小没有感受过父爱,也不知道如何给予父爱给他的儿子。”
沈濯撇撇嘴,嘟囔着:“还是看人,我爹也不疼我,我不是还孝敬他呢。”
“你父亲也是爱你的,只是方法不同罢了。他是大男子主义,在家里也要立威,所以每次的关怀只能用责罚的口吻说出来。你在香港教书期间,你父亲曾经打电话到学校询问你的情况,最后说,不要告诉你他曾经打过这通电话。”
“他,”沈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不免有些怔住,“他真的问过我?”
齐修远点点头:“你给你姐姐拍完电报没多久吧,教务处那边让我过去接一个内地的电话。他问了你身体如何,吃穿用度是不是足够,还问了有没有成家。”
沈濯不言语了,半晌揉了揉鼻子,说道:“那边的铁皮边镶错了,我去给他指点指点。”
3.备货
一天的连教带练仅仅造出来一箱子,不过不着急。沈濯看着那个穿小白褂的小孩就感叹,这孩子真是个能工巧匠的好材料,几何算数一点就通,可惜了被困在这徒骇寨。沈濯还琢磨着,能不能跟兮城商量,让这孩子出去上学。
齐修远几乎寸步不离他,沈濯倒是有些不适应,之前不管他去黄柴之那卧底还是去跟特波奇抢钱,齐修远都没这么紧张和担心他。他也问了,齐修远思索半天回应:“这里是我力所能及的地方。”
“我没那么脆弱,弄得我怪难受。”
“元熙,他们不是善茬,真的敢不要命。”
他们说着走回山头的饭堂,齐修远特地命令做饭的厨娘做了碗清单的馄饨汤,以免沈濯吃不惯油拌饭。正端着饭往回走,迎面撞上徐剑,这位少寨主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子,估计是被他爹打的。
徐剑脸色不好,推开排队的小土匪走到最前面,看了一眼简陋的饭菜,问道:“他妈的,不是说给我做一碗红烧鱼?”
“少爷,寨主吩咐了,您的小灶往后都取消了。”
厨娘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剑掀起来的饭盆浇了一身的汤水。沈濯下意识想要去帮忙,被齐修远拽住了胳膊,后者轻轻摇头。那盆小米汤方才还沸腾着,这样浇到身上得多烫。
周围的土匪每一个敢吱声,只有厨娘痛苦的呻吟和嘶吼。齐修远等到徐剑骂骂咧咧走后才上前,将厨娘扶起来,命人拿来凉水冲洗:“红杉,过来,你下山找郎中开烫伤的方子。二丫头,扶你娘回去躺着。”
“师爷,”厨娘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抓住齐修远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您是师爷,求求您,管管少寨主吧,我们实在是受不住了……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二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的,沈濯远远站在那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徐剑本不是一个如此极端暴戾的人,之前押送日本间谍之时寻求他的帮助,徐剑还颇有几分绿林好汉的英气。为了一个女人,父子反目,徐剑将从他父亲那里受到的怨气全部撒在下人身上。
沈濯越发明白为何齐修远要投身革命了。
厨娘回去之后,换了个大叔继续打饭,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一般。齐修远走回他身边,沈濯已经站着将那一碗馄饨吃完了。“你肠胃不好,不能这样吃……”
“没事,省得他们再跑一趟送碗筷,”沈濯将空碗递给身边的男孩,大概是那个大叔的儿子,小孩麻利地跑回去,“兮城,徐剑每天都要去城里喝酒快活,他有没有固定要去的地方,或者一起的朋友?”
“你要做什么?”
“想给他点儿教训,”沈濯揉了揉后颈,“看着不爽。”
“别学你二哥,”齐修远走到房间门口,摸出钥匙打开门,继而低声说道,“他一般喜欢去蔷薇舞厅,留宿在凤英路一带的风月场所。若说朋友,大都是些纨绔、地痞。比如卖烟土的赵佳业,情报贩子宗覃。”
“我有个想法。”沈濯贴近齐修远的耳朵,呼吸打在他皮肤上,惹得齐修远耳尖蹿红。沈濯说了片刻发现齐修远呼吸越来越快,缩回身子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忍不住轻笑一声:“你干嘛呢,认真听啊。”
“我房间隔音挺好的,不用靠,靠这么近,”齐修远难得结巴了一次,迅速调整状态,“你说的办法未尝不可,甚至可以铲除未来开战的一大隐患。但是我必须要提出申请,然后才能调动人员帮你。还有一点,你能确定一切按照你的计划来吗?”
沈濯不知为何感觉后背有些痒,伸手挠了挠:“现在是赶鸭子上架,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最终目的没有达到,也能保证前期的顺利。”
“好,时间紧迫,我现在去请示,”齐修远站起身刚往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把枪,交到沈濯手中,“这个型号会用吗?”
“打过靶。”沈濯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接过来。
翌日下午收工之后,徐钟和尚廉一同过来查看进度,看着仅仅两箱伪造的枪支,徐钟的脸色像是冬天的岩石一般。沈濯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说道:“这已经是最快的进度了。”
“宪兵团那边传消息,他们开始整编突击队,目的就是咱们。”尚廉拿起一把枪来,端着试了试,倒也没对这手工艺品作评价。
徐钟说道:“再给你五天。”
“其实用不着五天,”沈濯忽然开口,“之前文冠木掌管着一处林场,他死后那片土地被官方接手,但是存留了许多工具,其中有两架刨木机,和几个电锯。我看这里也拉了电线,如果徐寨主想要加快速度,不如我们把这些工具拉过来。”
徐钟不置可否,看向齐修远。
沈濯抢先一步:“我们居于城里,留着这些也没用,若是你们喜欢,用完了直接留下就行。”
齐修远点点头:“方才沈先生提及,我便觉得有些道理。只不过这么多工具,我不放心沈先生一人前去。”他咬重了“放心”二字,果不其然徐钟让他们多带几个人,开辆车过去。“我和尚队长跟着一同去吧,人多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当晚下山,沈濯在车上的时候便感觉到尚廉看他的眼神奇怪,等到了东昇帮码头仓库之后,沈濯让尚廉去搬进门右手边的两个大箱子,支开他,随后凑到齐修远身边问道:“他真的不是对我有意见?”
“他天生就是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不是针对谁。”
说话间尚廉已经将箱子拖过来,三个人合力才将它们装到卡车上。尚廉拍拍手准备走,沈濯拦住他:“等一下,这些还不是所有的。劳烦你在这等一下,我和师爷去一趟城里。”
“你们两个?”尚廉上下打量他一下。
齐修远笑了笑:“他是我的人,放心。”
“你那条线我管不着,天亮之前回来就行。”他说着跳上车后座,横躺下来,将帽子摘下盖脸上,开始补觉。
阿强提前就在这里放了一辆车,齐修远开车进城,到警察局门口将沈濯放下。沈濯提着阿强之前准备好的两盒点心走进去,晚上十点的警局依然是忙忙碌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张石川坐在办公室翻看文件,看到沈濯敲门进来一阵头疼,尤其是他还带着礼物:“你丫的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我没事儿啊,阿姐让我来送谢礼,”沈濯做出副乖巧的模样,将点心放到他的茶几上,“昨天您和驻军团长答应匿名接受采访,让《黄河日报》得到了第一手的资料,写了一篇全城轰动的《论军粮何处去》的新闻,阿姐可感谢您了。”
张石川抱着胳膊:“匿名了,你还知道是我?”
“我可是您表弟啊。我听说最近宪兵团不老实,很多军官在黑市有档口,分发的烟酒、礼品甚至是军官证都有倒卖的,是不是真的啊?”
“你姐姐要是敢写这个,她是真的不要命。”
“我好奇而已,”沈濯赶忙住了嘴,“哥那我先走了,您忙着。”
沈濯从警察局走出来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小男孩,他记得,这是在春满园的时候差点要被送到别人床上的那个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叠晚报,还有许多小画本沿着街叫卖,没看清路撞上沈濯。
“给我一份吧。”沈濯摸出几个铜板放到他手里。孩子笑着将报纸给他,然后继续边走边吆喝。还好,他的童年还是充满阳光的。
之前沈濯拿到冉莼的名单之后想过报警,但是被沈桀拦下了。第一,他如果掺和这件事,很有可能最后被发现参与八仙而获刑,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第二,他不是受害人,孩子或者孩子家长都没报警,轮不到他。
沈濯戳着沈桀的心口问他,难道就要放任这些禽兽在外继续毁掉一个一个男孩女孩?毛叔务死了,但是生意还在,恶毒之人不会灭绝。
沈桀问他,你有证据吗,被八仙绑架来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参与这件事,就被解救了。就算是春满园的那个男孩,他也没有真正见到客人,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侵犯。就算是你找到了曾经毛叔务送出去的“礼物”,他们敢作证吗?他们这个年纪,知道自己被侵犯了吗?
沈桀问他,就算他们能作证,就算人证物证都在,警察局敢管?你问问,张石川他敢动这张名单上的哪个人。末了,沈桀将那份名单塞进笔记本里还给他,说道:“你不懂,泺城的水到底有多黑,你这一年看到的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你现在挺好的,活得还算干净,就这么干净一辈子。”
“可是他们的一辈子呢,他们的自由和权益呢。”
“你出去读书,别的不学,读了一脑子的英雄主义。诚然,这个时代需要英雄,但不会是你。我也不希望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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