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某人不过一介书生,能教大家的很少,也就是打枪、放炮、管理管理土匪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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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嫁
“嫁给我。”
齐修远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那句话,沈濯一时间愣住,然后像是烫着了一般跳起来,后退两步揉了揉脸,肉眼可见的耳尖蹿红。齐修远其实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他心里也打着鼓,紧张地抿着嘴唇。
“你,你不能这样!”沈濯几乎跳着说的,还把猫吓得一哆嗦,“不能像是现在这样!”
“那我应该怎么样?”
“我们刚刚吵完架!”沈濯自以为习惯了对方稳重的做派,但是没想到这几年他功力见长,这时候还能保持如此平静。沈濯着急地原地踏步,他现在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乱什么。
齐修远微微低头,说道:“我知道,情侣之间会有摩擦,可能短暂分开,但是对我来说,每次分开可能都意味着永别。我想到的不失去你的办法,就是让你给我一个承诺,至少让我知道,你赌气离开家的时候,还会回来,或者还愿意去找我的——”
“你别说了!”沈濯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直接打断他,言语中竟然带了几分委屈,“你就是吃准了我的心思。”
“元熙……”
“你跟我走!”沈濯似是想到了什么,弯腰把猫抱起来,一手抓住齐修远的手腕朝学校外面飞奔,开了车门连人带猫塞进后座,然后跑到驾驶位,这么短的距离还差点摔了一跤。
路上大概五分钟,沈濯一句话也没说,但是齐修远看得到他的激动,抓住方向盘的手正在颤抖。到了沈家祖宅,沈濯拉着他走进去,迎面撞上在院子里踢毽子的沈灵,将阿婉塞她怀里。
“哇!大猫猫!”沈灵几乎抱不动胖成球的橘猫。
沈濯没顾得上她,直接带着齐修远来到后院西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然后单膝跪在地上,将盒子打开。沈濯额头上还带着汗,气都没喘匀:“这是我母亲留下的,留给我做结婚戒指。”
里面躺着一对银戒指,上面镶嵌着蓝宝石,他哥也有一对,是祖母绿,女戒现在戴在陈君诺手上。而沈濯回到泺城之后,就把自己这一对中的女戒拿到了银铺,让人改了尺码。
齐修远走近了些许,默默地将稍小的那只戒指拿出来,拖着沈濯左手的无名指戴上。沈濯有些沉不住气,反握住他的左手:“不对不对,应该是我先给你戴!”
“都一样。”齐修远任他将那小小的银环推到了指根,大小正好。他将沈濯抱起来拥入怀中,男孩的头顶到他下巴,抱住刚刚好。“元熙,我说的婚嫁,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沈濯忽然挣脱开,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走出门,走向后院的祠堂。他推开门,屋里刚刚被打扫过,一尘不染。沈濯跪在中间的蒲团上,齐修远跪在他身边。“长辈面前三叩头,”沈濯看了一眼齐修远,“可就不能反悔了。”
“不会,”齐修远摩挲着他的手指,“后半辈子咱俩一起走下去,谁也不能离开谁。”
哐哐哐三声,沈濯抬头的时候眼里含着泪。他一点都不冲动,他就是想跟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直到终老。
齐修远站起来,两只手都牵着他:“其实一开始我对你没有感觉。”
“嘿,突然说这种话。”
“听我说完,我不想咱们之间再有误会,”齐修远安抚地亲在他额头,“只有我们是婚姻关系,我才敢对你说所有的实话。”即便他们永远不会有一纸契约,即便组织上不可能承认,即便他现在是违反规定。“我第一次同意和你交往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当然啊,软磨硬泡,给你当助教改作业,还得看着那帮半大小孩。”
“我指的是我同意的当天。”
“记得记得,下了课好大的雨,我去咖啡厅避雨,正好遇到一个女的,非要跟我套近乎,问我家住哪、有没有结婚。然后我的齐教授从天而降,坐到我身边对姑娘说,对不起他有男朋友了。”
“元熙,我跟你说,但是你别生气啊,”齐修远看着他的眼睛,“那天下雨,你顺走了我的雨伞。伞,其实是我们组织的接头暗号,那个姑娘是我的同志,认错了人,我看到附近有特务,所以才前去打断你们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然后提示她撤退。”
沈濯没说话,噘着嘴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也不亏。没耽误你吧?”
“我曾经谈过几次恋爱,但是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安心,自在,互相尊重,无条件的信任。”齐修远说着低头蹭过他的颈窝,仿佛要沈家的列祖列宗做个见证,他到底有多爱他。
“哎呦,说的骨头都酥掉了。”
忽然间,祠堂的门被人推开了,沈灵抓着猫前腿站在屋外,见到这一幕没忍住叫出声。阿婉一个哆嗦从她怀里跳出来,跑到院子里不知何处去了。沈灵在看热闹和陪猫玩之间权衡了一下,转身跑开:“猫猫!猫猫你去哪了呀!”
“我这妹妹,”沈濯一阵头疼,“继续继续,你该亲我了。”
齐修远认认真真地吻住他的嘴唇,像是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里。半晌,他松开沈濯,拇指抹掉他嘴角的痕迹:“元熙,我得替卜月婵跟你道个歉,她不应该为了《新时代》让你涉险,新人没什么经验,我已经批评过她了。”
“没事,我愿意帮你。那天去码头,也是我自己去的,她不知道。”
“你不用为了我——”
沈濯摇摇头:“那我怎么追得上你呢?”
今日恰是重阳,沈濯便留齐修远在家吃饭。快结束的时候,沈牧威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黄纸,说道:“这是找城外的道士算的生辰八字,他说十月初一是黄道吉日。”
“那不就不到一个月了?”沈筠放下碗筷,“得赶快准备一下。爹,康家说想要西式婚礼,我看,城北的天主教堂就不错。”
沈濯满嘴都是米饭,心里想着,唱诗班的孩子应该能赚些外快。
沈灵忽然说道:“阿姐结婚,是不是就要搬走了?”她眼中一阵失落,跳下板凳走到沈筠身边抱住她的腰,用额头蹭着,刚刚打理好的发型又弄乱了:“我不想姐姐走……”
“女孩子嫁人自然要去夫家住,”刘云娅抬手夹菜,手上是新买的翡翠手环,“听说康家给咱们姑爷专门买了个小别墅,就在城北新区,离着洋人街也挺近的,还是精装修的,是不是?”
沈牧威挥挥手:“那是人家的家事。思燕,我前几天交代的事情办妥了没?”
沈筠笑着答道:“正在弄手续了。思然啊,你这是蹭什么呢?”
“今天齐哥哥在祠堂,”沈灵搂着她的腰不肯松手,“就这么蹭小哥哥的。”
沈濯一个激灵筷子掉在桌上,嘴里鼓鼓囊囊的像是一只偷吃被人逮到的仓鼠。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有他不知所措,下意识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齐修远。
后者低着头,舔舔后槽牙,算是默认。
沈牧威明白过来,一拍桌子:“胡闹!”碗碟震荡,还有个茶杯滚落地上,万幸没有摔碎。刘云娅见状立刻起身抱起沈灵,带着她往后院去了。沈筠也是不敢掺和这件事,道了声匆匆离开。
沈濯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然后站起来,鼓足了勇气说道:“我已经把娘留下的戒指给人家了,不能反悔。”
沈牧威怒火中烧,起身随手拿起拐杖朝他身上抽过去:“你当年说你不喜欢女人,我当你是见不得后妈入门发脾气,你还真敢找一个男人回家!”啪的一声抽在沈濯胳膊上,他也没躲,默默忍着。沈牧威见他不言语更是恼火:“你这是什么意思?真不想传宗接代了?你耽误自己,你还要耽误人家!”
“伯父,”齐修远忽然起身护住沈濯,第二下拐杖打在他大腿外侧,他也没吭声,只是疼到皱眉,“不会耽误我。”
“我就是天生不喜欢女人怎么了!”沈濯压抑了很久,十七岁时受过的那些谩骂、质疑、贬低一直藏在他心里,“我一辈子就想着平平安安过日子,为什么不能找一个让我快乐让我幸福的人!您非得看着我跟一个什么脾气都不投,天天吵架的女人在一块?”
沈牧威激动到全身晃动,拄着拐杖才能站稳:“你个逆子!你就不想着沈家血脉。”
“血脉是什么?现在西方人研究出来了,只是遗传物质而已,爸妈各占一半,怎么我就得延续沈家血脉了?不是还有阿姐和二哥吗?”沈濯看着沈牧威,仿佛是迂腐的一块木板,刻满了老旧的思想,沉重还散发着霉味。
沈牧威坐到椅子上,深深呼吸几次,随后望向齐修远,再度开口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你父母呢,他们也同意?”
“我是孤儿,”齐修远感觉到怀里的沈濯微微一怔,他确实没说过自己的身世,“我是被养父母抚养长大的,他们现在定居在英国,也都同意我的选择。”
“孤儿……”
“我出生在广州,五岁那年,辛亥革命爆发,我的亲生父母都牺牲了。他们的旧时同窗,也是我的养父领养了我,改名叫齐修远,为躲避军阀追踪到香港避难,随后带我去了英国。”
沈牧威越看越觉得他面熟,问道:“你亲生父亲是……”
“曹若甫。”
“是他啊……”沈牧威慢慢放松身子,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摇着头“怪不得。”
沈濯反倒一头雾水,低声试探着问道:“您认识?”
“少时弃科举,我曾去广州上过西式学堂,”沈牧威摩挲着拐杖的龙头,回忆起少年岁月,警觉竟是那样遥远,事物都已然模糊不清,“若甫兄是班上思想最新潮的同学,我倒是记得他有个儿子,叫同同,还曾经来学校探望,想不到已这样大了。”
“其实,我对他没有多少记忆,”齐修远眼中有些许伤感,“您能多给我讲些,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吗?”
2.战事
入秋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寒意,偏偏还有一丝暖意,交织纵横。沈濯托着腮听父亲讲曹若甫的故事,讲清朝末年朝廷腐败、动荡不安,讲有志青年弃笔从戎的壮志豪情。
齐修远的养父母很少跟他说这些故事,一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最后曹若甫那几年如何度过,二来是怕齐修远少年懵懂,徒增伤感。十七岁离开英国之后,齐修远能问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直到今天,他才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记忆里模糊的影像越发清晰。
沈牧威要去找旧时的相册,起身往后院走的时候步履蹒跚。沈濯悄悄牵过齐修远的手,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爹认识他们……”
“然后替你解围?”齐修远笑了笑,不难发现他眼尾泛起一圈红晕,“一半一半吧。初见的时候,你父亲便问我有没有去过广州,我就找了当年学堂的花名册,看到了他的名字。”
沈牧威走回来,和齐修远一直讲到深夜,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到后来沈濯已经趴在桌上,眼皮打架,齐修远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若甫兄若是看到你今日的成就,九泉之下也该十分欣慰,”沈牧威合上相册,心中五味杂陈,“当年他曾说,少年之志不应束于四书五经,少年之向不应缚于繁文缛节。也许他才是对的……”
沈濯小心翼翼唤道:“爹……”
“我这小儿子生性顽劣,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多担待吧,”沈牧威站起身,随着年纪增长他的行动愈发迟缓,最近也是多病缠身,大不如从前,“元熙,爹没什么能给你的,我也知道你不稀罕这些老古董。唯有明朝留下的两套琴谱,你拿去吧,就当是礼物。”
沈濯还没说话,沈牧威已经摇摇晃晃走出了中堂间。
按理说沈濯和齐修远应当算是祖宗面前拜了堂了,但是当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主要是因为他们几人聊天一直聊到凌晨,导致沈濯刚回房间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齐修远已经走了,留了张纸条给他,说教职工开会,陈君磊他们那批学生准备提前毕业。
提前毕业就是要把他们送到战场,不过是实习了一个暑假,距离真正拿到学位至少两三年。沈濯微微叹气,披上衣服打开收音机,顺便去抽屉里找根绳想把蓝宝石的戒指串起来。
收音机里传来了激昂的女声,沈濯手头的动作一停。
“自南口、张家口、大同失守之后,我军及时调整作战方针,将日军抵挡在平型关长城防线。近日,120师偷袭雁门关,歼敌千人,十八集团军夜袭阳明堡,收复失地。”
中原丢了这么多了。沈濯想,若不是泺城三面环山一面傍水的天险,怕是撑不到现在。
“现在,日军正攻击河北娘子关,我军将士英勇奋战……”收音机里的女人忽然不说话了,插入一段音乐,沈濯就着高亢的乐曲将戒指穿好,挂到脖子上,收进衣服里。
他知道另一枚被齐修远戴在手上,他大概也可以用婚戒挡一挡学校里的烂桃花。心里想着,还挺美滋滋的。
收音机的音乐忽然停了,接着是播报:“最新消息,日军攻破了黄河下游以北的三山封锁线,正在朝莱城、泺城、坊山县方向逼近。第七十六野战军已经在黄河边设立了强有力的封锁,无惧敌军入侵!”
攻破了?沈濯微微皱眉,新闻里吹嘘三山封锁是泺城以北最强的天然防线,接着只有平原、矮山和一道黄河,如入无人之境。他不懂军事,但是他看新闻,例如保定、石家庄大概都是这么丢的。
现在是黄河的汛期的末尾,也许还能抵挡片刻,等到十月之后,怕是难了。
他关上收音机,走出屋门,看到刘云娅和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挽着手走出门,两人聊着谁家的太太已经去西南了,谁家的少爷早就跑到国外了。刘云娅见到他,赶忙挥挥手:“三少爷,我们正说着呢,你留过洋有些人脉,能不能弄几张火车票?”
“火车票?不好买了吗?”沈濯最近没关注这些事情。
旁边的女人满脸愁人:“是啊,去国统区的火车票基本都卖光了,连去大城市的也少,大家都想着往外走呢。我儿子有哮喘,孤儿寡母的可不能被战火给惊着了,正想法子呢。”
“她是我戏班的师姐,男人是军队上的,八月南口战役的时候在桑干河牺牲了。”刘云娅平日里总端着高贵的架子,尤其是对沈濯,虽说现在关系缓和但也喜欢呼来唤去,仗着沈濯脾气好。但是今天,她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说道:“三少爷,你看能不能帮个忙,去打听打听?”
沈濯一个男人对着两个妇女,实在是不能拒绝,于是点点头:“行,我给您盯着点。如果有消息我让刘姨告诉您。”
反正也没事做,沈濯吃过饭就去了一趟火车站,果然是形势紧张,售票口的牌子几乎一分钟一换,不多时就补上一条某某地到某某地售罄。他还看到了高广臻,穿着一身便衣站在月台上,但是还保持着警察的板正,一眼就能和普通的旅客区分开来。
沈濯主动过去套近乎:“准备回家了?”
“嗯?”高广臻专注于火车根本没注意到他靠近,吓了一跳,“沈先生啊。没有,我是执行任务。就是,你也知道,最近很多假票贩子。”他神态有些紧张,改不了一本正经的毛病。
沈濯也不逗他了,不过心里想着,人家是广州司令部高官的公子,若是想走,飞机都能给他送到内地。
说到票贩子,沈濯还真看到了同行,并非旁人,而是他在英国时遇到的同乡,后来也跟着安德学手艺。但是让沈濯怔住的是,这个人本应该死在英国的海湾。报道上说,一行七人,五具尸体,而之后沈濯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木头,”沈濯站在距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喊他。
木头一回头,也是愣住,花了好久时间才反应过来,疾走几步到他身边,上下打量,甚至还伸手抓他的衣服:“路芦?你还活着?我以为你跟安德都已经……”
“假死脱身,”沈濯当时用的假名叫路芦,英国人叫起来方便些,“你怎么回事?当时新闻报道里说有亚洲人的尸体。”
“我以为是你啊!”木头激动地抱住他,“你还活着就好!你可不知道,我当时什么身份都没有,打黑工赚足了钱才从英国回来的。我在船上当劳工,给人洗衣服做饭,差点因为发烧不愈被人扔下船。”
“熬过来了,都过来了。”沈濯有些嫌弃他身上的灰尘,撇着头拍拍他。
木头抽抽鼻子,说道:“哥们现在当票贩子,真的混着假的,都能上车,让他们自己抢座去。”
“对他们来说,能走的票足够了,上了火车就行,”沈濯松开他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车票,挥了挥,“行啊,这么多,不过做工还是有待进步,你看真正的车票字体粗糙有重影。”
木头这才发现被人顺了吃饭用的家伙,想要抢,沈濯敏捷地躲过,后退两步。木头眼里有了几分着急的神色,沈濯才还给他,笑着说道:“逗逗你都不行了?好了,不耽误你挣钱。这玩意不是长久之计,你得想想别的出路。”
大概沈濯走后半个来小时,一辆四川来的火车进站,车头冒着滚滚黑烟。木头想要去拉拉顾客,忽然看到从四面八方出现了一群黑衣男人,职业的嗅觉告诉他,这些人是便衣警察。
想到这里他感激拉低了帽檐转身,心里骂着娘,今天得赔多少钱。走到出站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面带病色的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个箱子。那个男人咳嗽着,从怀里摸出手帕来,最后咳到弯下腰。
不抢白不抢,何况还是出站这么混乱的时候,木头心一横走上前一把抢走那人手里的箱子,然后转身就跑。
如意算盘打空了,他才跑了两步,就被人抓住了肩膀,一回头是一个强装的男子:“不属于你的东西能乱拿吗?”
“大哥我错了。”木头审时度势,赶紧双手奉上,但谁知这些人不依不挠直接将他带进了一旁的胡同里,逼迫他跪在墙根。木头打了个寒颤,他怎么知道那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还带着这么多保镖呢。
“看起来还是个惯偷,把手砍了吧。”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提议。
木头还没来得及求饶就听见有人说:“等等。”那个人走到前面,稍微秃顶,穿了一身不算便宜的西装:“自我介绍下,我姓魏,你抢了我的客人,不过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魏老板说道:“刚才在火车站跟你搭讪的人,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没人跟我搭讪,”木头说完被人踩住了手,他立刻吱哇乱叫,不得不求饶,“我说我说!他叫路芦,是个画假画的,我们在英国认识的!我这几年都没见过他了!我说真的!”
“路芦?”魏老板将这两个字反复化在舌尖,“你知不知道安德·邓肯?”
3.旧人
木头傻眼了,被人踩一脚才赶忙说道:“认识认识!我在英国就是为他工作的!后来他被英国皇室通缉,我们一行七个人,包括路芦,被迫跳到海里,还是被警察追上了。最后死了五个,我以为路芦也死了,只有我和安德活着。”
“你那位叫路芦的朋友,可是跟我说,当年活着一起游回岸边的,可是他和安德,”魏老板慢慢踱步,“如果有两个人还活着,又碰巧你们两个刚刚确定了彼此尚在人世,那么死掉的是,是谁呢?”
木头摇摇头,几乎要哭出来:“大老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年就是个跑腿的。求求各位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放了你?”魏老板眼睛一转,“好啊,你走吧。”木头愣了下,发现真的没人拦他的时候一溜烟跑走了,丝毫没注意身后跟了条尾巴。
魏老板这边回到车上,病弱男子已经坐在后座,脸色更加苍白,应该是不适应泺城秋天的凉爽天气。他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警察没有发现我们吧?他们这么大的阵势来抓我,内部一定要人透露了风声……”
“你无需为此伤脑,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魏老板将皮箱打开,露出里面的几块钢板,他看着那些东西像是看着白花花的金子,两眼放光,“终于等到你们了,不过我还需要,他。”
“谁?”
“安德·邓肯,不过我在想,是不是真正的安德已经死在了英国。而沈濯——侨仔,或者也叫路芦——为了在香港站稳脚跟,而找了一个演员,假扮影子安德。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沈濯从来没有积极寻找安德的下落,这不像是对待启蒙恩师的态度。这样也好,这说明当时造假贵妃像的就是这个沈濯,他也足够优秀。”
“我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但是东西我给你带来了……咳咳……钱,可以给我了吧?”
齐修远第一次来到陈氏酒业的大楼,门口的大爷递给他本子让他登记。他刚写了姓,路过的阿强便看到了他,招呼道:“齐教授!”齐修远笑着跟他问午安,门卫大爷将本子收回去,示意他直接进去就行。
阿强问清了来意,将他领到经理办公室旁边,请他稍等片刻。
屋内的沈桀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他对面坐着一个矮小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还留了两撇小胡子。沈桀将茶杯放回桌上,翘起二郎腿,说道:“井泽先生,你提的这个项目,的确回报率很高,但是高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许是我们有底气,也足够有资本。陈氏是泺城甚至是整个省内最老牌的造酒厂,您手中还有很多推广资源,我们不如合作共赢。”
“不过您来之前应该搞清楚,”沈桀打断他,“我们公司有一条规定,不会跟日本公司合作。恕我直言,你看中的到底是我们的酒曲,还是我手里的这些资源?”
井泽晃晃肩膀,用发音怪异的中文说道:“不不不,没必要上升到国家的层面,你我彼此不过是商业合作的关系。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好战派,我不支持侵略,我希望大家能够和平共处。”
沈桀轻笑一声:“您别逗我了,商人……你昨天刚刚从南盟会的会馆出来?是不是已经谈妥了?你个商人,接连接触泺城几大帮派是为了什么?”
井泽被他的话语戳中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姿态,说道:“您是真的不想跟我们合作吗?日本军队已经攻破了三山防线,正在从商水县绕行。”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沈桀微微探身,“我不管你们什么目的,但是你要知道,至少在泺城,我说话还是有分量的。趁我还没法火,你可以安安全全从这栋楼走出去。”
“沈经理好自为之。”井泽提起公文包走了,推开门的时候沈桀看到了在外面等候的齐修远。
沈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进来:“听说昨天晚上,你和元熙把事情都跟我爹说了。”
“是,本来没想这个时候刺激他。”齐修远坐在沙发上,他虽然不清楚刚才那人是谁,但看起来谈话并不愉快。沈桀给他倒了杯新茶,齐修远接过来:“谢谢。不过今天来,我是为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沈桀挑挑眉毛:“愿闻其详。”
“沈经理与宪兵团的团长卢龙、驻军参谋长等人都很熟,不知道能否行个方便,替我们徒骇寨说几句好话,先暂缓这剿匪行动。”
“有什么理由吗?”
“日军今晨偷袭商水县这件事,沈经理已经知道了吧?他们从商水县的渡桥绕过黄河,随后就能直接围住泺城东侧的山区。徒骇寨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块肥肉,如此两面受敌,我们实在是无法抵抗。”
沈桀笑了笑,说道:“我不是对您有意见,不过山贼土匪祸害百姓,为什么不能清剿呢?还是说,徒骇寨里,并非仅仅有土匪。”
齐修远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同等的聪明,有些事情根本瞒不住。
“日军就算攻击商水县,跨过了东侧山区,以徒骇寨的实力,完全可以借助地形久存,除非你们想主动出击,”沈桀将后背靠在沙发上,看对方的表情,他是猜对了,“你和张远志是同路人。”
齐修远没有正面回答他:“我们是为了自保,徒骇寨远远没有传闻中那样弹药充足。现在泺城驻军按兵不动,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准备弃城而逃,而首先放弃的肯定是东侧山脉。不知道沈经理有没有收到风,昨天下午驻军派了一队人马封锁了泺城黄河铁路桥,他们在安炸药。”
“我不想掺和政事,”沈桀冷哼一声,将眼镜取下来慢慢擦拭,因为张远志,他对陕北的那群人没有任何的好感,“无论是你们还是日本人,我都不想帮忙,请齐教授另寻他法吧。”
齐修远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沈桀忽然叫住他。
“无论你是什么立场的,别把我弟弟牵扯进来。”
“如果他自愿跟着我走呢?”
“我又不能管他一世。那他最好换个名字,他不是最擅长这种事情?”沈桀将茶杯放到盘子上,站起身,“沈家有老有少,我们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
齐修远微微欠身跟他道别,他想用剿匪的事情试探一下沈桀的口风,结果便是如此。
他回到学校上高级病理学课,忽然发觉课上的同学少了一半,原本人挨人的小教室竟然显得有些空旷。有人说道:“教授,现在缺军医,高年级的参加军校联合培训的,基本都去前线了。”
另一个人接茬:“对对对,听说太原那边每天都要死好多人,一大半是因为没办法做手术或者没药,给感染了。”
齐修远走下讲台,坐到第一排的无人的桌子上,问道:“你们害怕上前线吗?”
“怕,危险,”一个女生说道,“但是又想去,因为那些扛枪打仗的士兵比我们还危险,他们冲在前面,甚至撤退的时候还会保护医生。”
她旁边的女生紧接着说道:“我爸爸在上海,他们说,有些士兵因为没有药伤口溃烂,疼上两三天撒手人寰,这比直接牺牲在战场上还要折磨。他们更想拖着残躯冲锋陷阵,至少比窝在山沟里光荣。”
“这不对,”方才的男生反驳,“养精蓄锐才能更好的反击,这是军事策略。咱们学医,不聊军事。”
那个女生立刻回头,说道:“你还想在教室里贴上‘莫谈国事’啊?咱们泺城外面的军队连打都不打就撤退,这叫什么守卫国家!”
“那是战略性放弃,女生懂什么。”
“好了好了,”齐修远打断他们越来越偏的讨论,“我想问问那些想去前线的同学们,你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治病救人,治好了士兵我们才有战斗力!”
“对,治好他们,守住我们的家,不让侵略者践踏我们的土地!看看他们在东三省都做了什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孩子都不放过!”
“我不敢上前线……”这个同学一出声便迎来一片嘘声,他满脸通红解释道,“我笨手笨脚,胆子小,只能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但是我也想报国,我想研究出堪比西药的特效药,便宜又能量产的那种!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需要我,我也可以去参军!”
齐修远点点头:“其实报国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冲在第一线。我很欣慰看到大家这一腔热血,少年强则国强,国家幸有诸位这样聪颖坚毅的少年,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他说着下课铃响了,但是没有任何同学离开,仿佛在等他继续。
“我也不过一介书生,能教大家的很少,”齐修远起身回到讲台上,收拾课本,“只是希望各位能不忘这赤诚的初心,砥砺前行。”他说完台下同学纷纷鼓掌,齐修远摆了摆手让他们下课。
学生三三两两离开了,齐修远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怎么想着来听课?”
“想来补补课,不过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讨论,”沈濯抬了下鸭舌帽,握住他的左手,“泺城会失守吗?”
“要有希望。”
“我今天早上去车站看了看,已经一票难求了。”
“元熙,你要走吗?”
“我跟着你。就是不知道我这点本事,你看不看得上。”
“人我都看上了,”齐修远见周围没有旁人,捧着沈濯的脸颊轻轻吻他嘴唇,“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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