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阿姐,她却从来不知道,我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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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围剿
在沈濯第一次和齐修远同居的时候,沈濯便知道,齐修远不接受婚前性行为,所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肉体接触。现在他想着,反正都见过父母了,头也磕了,怎么着也得吃点豆腐,循序渐进吧。
于是沈濯洗完澡之后,直接冲到床上压住了看书的齐修远。齐修远条件反射握住他的手腕,一个翻身掉了个。沈濯趴在床上,胳膊被他扭到背后,嗷嗷喊疼。齐修远揉揉他的头发:“我没用力。”
“哦,没用力啊。”沈濯调整了一下,换了个更嗲的语气喊疼。
齐修远被他逗笑了,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先让我起来,这个位置错了。”沈濯推推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你之前都是……”
“对啊!”
“元熙,你觉得你力气怎么样?”齐修远贴近了问他,呼吸打在他的脖颈,钳制住手腕让沈濯一动也不能动,“元熙,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吗?”
“好好好我输了!你真黑!”
沈濯哭丧着脸,他洗澡的时候还琢磨着齐教授平日里对他这么温柔,洗衣服做饭都能算得上贤妻良母了,怎么着也能给他推到了。但是,齐修远他大爷的是土匪窝子里说得上话的,上课说什么“一介书生”都他大爷的是假的啊!
“你你你,你让我适应一下!齐兮城!”
第二天沈濯打算睡到中午,反正他现在也没事,就差给教堂画最后一幅圣徒像。齐修远早上走的时候都没舍得吵醒他,即便一起身沈濯就察觉到了,拉着手嘟嘟囔囔说了半天话才放开。
齐修远走了没多久,沈濯便听到了电话铃声,扶着腰一瘸一拐走过去接起来,就是刚刚离开家的那位:“元熙,情况太紧急了,你能赶到火车站就赶快过来。”
“怎么了?”
“君磊这批联培生要去前线了,”齐修远正在安排同学去高年级生的宿舍帮忙收拾东西,抽空给他打的电话,“十点半的那趟火车,我知道你不舒服,但是君磊挺想再见见你的。他也怕……”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木头叼着根烟屁股在火车站的柱子后面看一群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年轻人跟家人道别。这趟车他没办法赚钱,气得他跺脚。他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路芦,或者说,沈濯,周围还有一帮人。
陈君磊难得哭了,但是哭相实在是太难看,红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帮派大少爷,当时急冲冲地主动参加联培,但是他一直生活在姐姐的羽翼保护之下,从没想过离开的这一天这样突然。
“姐,家里还有半只烧鸡你记得吃,”陈君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那件西装口袋里还有两张蔷薇舞厅的舞票你跟姐夫……哦对,你不让姐夫去,你记得送给我老大。”
“你还惦记这个。”陈君诺敲在他胳膊上,也是眼圈泛红。
陈君磊俯身摸了摸她的肚子,噘着嘴忍住啜泣:“你得好好长大,出生的时候给我寄照片。”
“说不定还没出生你们就打完仗回来了呢,”陈君诺看着检票员催促大家上车,将行李递给陈君磊,替他擦了眼泪,“行了你还哭,多大的人了不嫌丢人。包里放了些干粮,不能饿着,听见没?”
陈君磊点点头,背上包走了,一步三回头。
木头看着,等那个大少爷哭哭啼啼上车之后,沈濯才跟其他的人分开。木头找准时机在出站口拦住他,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紧张兮兮说道:“终于见着你了,找了你好几天。”
沈濯一脸困惑看着他,问道:“找我干什么?”
“我娘病重,最近连中药都吃不起了,现在躺在床上只会说疼啊疼啊,兄弟你可得帮帮我。”
沈濯领会,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却被木头按住了。
“我前几天被差点被警察逮住,还出了通缉令。也是因为这个,我没办法领我娘去医院,我怕被他们抓了去,我娘真的没人养活了……”木头急得要哭出来,“你跟我说卖假票不是长久之计,是,是我贪财,是我走歪路,但最开始是你让我学造假的……”
“行了你别喊了,”沈濯带着他走出火车站,“我找几个人带你娘去医院。”
“能不能现在就去,耽误久了就真的没救了啊……”
沈濯长叹一声跟着他走了。木头家住在小奘山附近的胡同里,这里的人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工人或者农民,还有些专门从乱坟岗尸体上扒东西养活自己的,因此散发着一阵难以言说的恶臭。
木头的家更是简陋,矮房子用稻草盖的顶棚,泥砖墙几乎是黑色的,庭院里只有一棵干枯的枣树。沈濯踏进来只觉得死气沉沉,刚想开口忽然捕捉到窸窣的风声,再一回头,门口站了三哥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手里握着上膛的手枪,将他的退路堵死。
沈濯转过身来,木头已经躲到了墙角,而屋中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魏老板拍拍手:“想要单独请到你还真是件难事。”
“有这么难?”沈濯攥紧了拳头,木头竟然敢骗他。
“难缠的是你那个握着老城最大帮派的哥哥,想要区分你俩得下功夫,”魏老板笑着走近,“我可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招惹不该惹的人。你说呢?”
“你到底什么目的!”沈濯微微侧身,与他保持距离,“为了影子安德?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知道,他已经死了。至少在香港的那个安德,是一个傀儡,你抛下他之后,他被东南亚的武装领了悬赏,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我没必要寻找影子安德,我只是想寻找那个画贵妃像的能人异士。”
沈濯皱紧眉头:“贵妃像?那上面到底有什么秘密?能够让你们用广东黑帮做枪,一定要寻找到真迹。”
“不不不,真迹就在广东的黑帮手里,我们骗他们说是假的,不过是借他们的手找出仿造者,没有秘密,只不过是想要利用一下沈先生,”魏老板一副生意人的嘴脸,笑脸盈盈,却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手枪,“抱歉我们之前的几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我劝沈先生不要反抗。”
“沈濯”摇摇头:“抱歉,你们这次还是认错人了。”
三声几乎同时发出的枪响,门口的三个黑衣男子轰然倒地,魏老板还没反应过来是,沈桀一个健步冲过去,抬手打在他手腕上,顺势抓住一扭将他手中的枪夺走,再抬腿踹向他的腰侧软肋。
魏老板后退两三步,阿强带着两个东昇帮的弟子冲进来,问道:“先生,没事吧?”
“用这个怂货引我弟弟,的确是个能分辨我俩的方法,”沈桀把手中的那把枪拆了,零件全部扔到地上,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木头,“但是这个怂货自己都分不清楚,怎么能帮到你。”
魏老板退无可退,抓住一旁的木头当挡箭牌,一边摸出匕首一边说道:“你们别过来!”
沈桀从阿强手中接过另一把枪,装上消音器,上了膛:“这个人跟卖票的有勾当,知道今天上车名单有陈君磊,那么沈濯自然会来送,所以你们早早安排了这一场戏。可惜,你们没算到,我弟弟堵在路上,根本没来成。”
匕首抵在木头的脖子上,木头吓得大哭,沈桀没有受到一丝干扰,慢慢往前走。魏老板逼急了,拿着匕首的手伸直乱挥,就在匕首离开木头脖子后的一瞬间,沈桀开枪,正中他手臂。
“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他从十四岁就混码头。沈濯听弥撒、读夜校的时候,他在码头上被人欺负,被推进河里,撞到大船,锁骨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沈濯在大洋彼岸读书喝咖啡的时候,他在泺城最脏的监狱里吃过两个月牢饭。他打过群架,为陈道年挡过枪,在陕西的窑洞里领着十多个兄弟,几乎濒死,逃出生天。
魏老板发疯了一般扔开木头,冲向沈桀,而后者毫不留情再度扣动扳机,一声枪响,魏老板胸口一片血红。他没了动静,直直摔倒,扬起一片灰尘。
木头吓得大叫,沈桀挠了挠耳朵,走到他身边,用发烫的枪管拍拍他的脸颊:“马上滚出泺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沈桀带着一身的硝烟味道冲进经七路的别墅,沈濯给他开门的之后直接被人揪着领子推到了沙发上。“二哥!”
“你那个卖假票的朋友差点害死我知不知道!”
“木头?他怎么会?”
“他跟你说的那个魏老板合作了,”沈桀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魏老板想要画出贵妃像的那个人替他们做事,把我当成了你,还想堵我,被我杀了。”他注意到沈濯的顾虑,补上一句:“尸体处理好了,一般人看不出来。”
沈濯摇摇头:“他们不会是一般人。拜伦·迪金斯遇害的时候,一个多年的老特务告诉我,我面临的对手只会更专业。”
“他们不敢主动找你,怕什么。”
“那是因为泺城还是中国人的地盘,如果,如果守不住了……”沈濯抓了抓头发,“怎么会找上我的,黄柴之,木头,他们倒是一抓一个准。二哥,要不我还是离开躲一阵吧。”
沈桀喝完了杯子里的水,说道:“你想好自己定。如果在泺城,你是东昇帮的人,我能保护你。还有齐修远,他能走?”
“倒是不能,”沈濯蜷缩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皱眉,“我现在只能尽量保全家人。”
“家人就够了?”沈桀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圣经,是克里斯神父送给沈濯的那本,他放在二嫂的公寓一直没有去收拾。沈濯撇撇嘴摸过来,打开来第一页上面是老神父送给他的寄语。
“Anyone who loves their brother and sister lives in the light, and there is nothing in them to make them stumble.”
凡是爱弟兄的,就是住在光明中,在光明中他就不会跌倒。
“赠予我亲爱的教子,安德烈·邓肯。”
5.神父
沈桀轻笑一声:“舍不得烧啊?你就不怕这个牵连到老神父?一大把年纪了。”
“当时我十三岁,”沈濯轻轻抚摸用哥特体的英文字,被他哥说中了,真的舍不得,“克里斯神父说我有天分,他想要把曾经学过的绘画、造假手段都教给我,但是让我发誓不能走歧途。他当了半辈子的造假犯,躲在教堂苟且偷生,向上帝寻求救赎。他跟我说,活在罪孽里太累了。”
“我就记得他给我弄了个英文名叫什么西蒙,听着跟西门庆似的。”
“安德烈和西蒙都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他们是团结和睦、互相扶持的亲兄弟。”
“我管呢。”
“唉,是得撕了,不然会惹麻烦,”沈濯一咬牙将第一页和第二页一同撕下来,“之前郑宛童在教堂打碎的石膏像里找到了我的签名,还特地拿给我。小时候也是年少轻狂,想要留点痕迹。”
沈桀抢过那两张纸给他撕吧碎了:“你也知道自己爱炫耀。”
“总之,我是安德的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二嫂和兮城都不行。之前我在美国,因为是亚裔,行动不便找了个替身,后来在欧洲和香港都找过,他们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现在我知道,其实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我不能让更多人因为我而死。”沈濯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回忆故人的伤感。也不知道这两年为兮城做这么多,有没有积攒些许功德。
沈桀不习惯看他抑郁的模样:“嘿,你别也跟那老神父学,最后剃度出家了。”
“哥,信基督教不用留光头,只是老神父他自己秃顶……”
他俩说着话,齐修远下班回家。他对沈桀笑了笑,在门口换下鞋,一切轻松平常,沈桀倒是很喜欢他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很清的性格。“我不打扰你们了,”沈桀站起身,扫了扫裤腿,“哦对,差点忘了,你等我下。”
他跑出去,把口袋里的纸张碎片扔进垃圾桶里,然后从车上拿下来两个盒子,快步走回别墅,正巧看见沈濯勾着齐修远的脖子在那亲。
“我还没走呢,”沈桀没眼看下去,把盒子交到他二人手上,一人一个,“就当是结婚礼物了,也不知道你们准不准备弄婚礼,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好好对他,别退货啊。”
沈濯一边打开盒子一边抬腿踹他:“我质量好着呢。”
两块腕表,一块表盘是墨绿色,一块是藏蓝色,其余的都是一样。齐修远道了句谢,他记不太清沈桀结婚的时候送的什么了,好像是在徒骇寨随手拿了一些野山参。正好,等陈君诺坐月子吃。
他心里真的愿意一直如此,小家和睦,岁月静好。
井泽在北城一家日本人开的寿司店等了许久,最终只等来魏老板身边的一个手下,名叫许仁。许仁进门对他鞠了一躬,随后说道:“抱歉,井泽先生,老板出了意外,连同三个护卫,都已经去世了。”
“什么!”井泽一用力直接捏碎了茶杯,陶瓷的碎片划破他的手,他已然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疼痛,“是谁做的!”
“我也不知道,老板今天早上接到消息,匆忙出门并未嘱托,但好像,是跟他一直跟踪的目标有关系。”许仁得了允许,坐到他对面,慢条斯理地替他将碎片捡起来。
“具体说说,魏兄到底为什么而死,”井泽脸色阴沉,“我们是士官学校最要好的同学,即便他有一半中国人的血统。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我们要用最少的流血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我们的目标还没有实现,他就已经……我要替他报仇!”
“老板一直想找影子安德参与我们的项目,本来三个月前已经从一个姓黄的女人那里得到了消息,但是总部并不信任安德,并找到了一个日本籍专家入组,所以将老板召回。不过三个月来那位专家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最终总部同意了老板的计划,我们最近才返回泺城。”
“消息?”
“一个不逊色于影子安德的年轻人,沈濯。”
井泽看着眼前的陶瓷碎片,说话间牙齿都在颤抖:“他是什么人……”
“我并非是老板心腹,从未见过他,只是知道老板很想抓到他,但是一直不敢下手,好像,好像因为他背后有东昇帮。听说他不仅是内门弟子,他的哥哥还是东昇帮的真正掌权人。如今贵国军队尚未入主泺城,魏老板也不敢轻举妄动。”
井泽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他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神色阴晴不明:“时间不等人,我只会比魏兄更加大胆。”
“还有一事,东昇帮和城外的土匪窝徒骇寨一向关系很好,尤其是最近,听说有人见到徒骇寨最神秘的师爷曾经到访东昇帮的地盘,也许这也是魏老板不敢轻易动手的原因。”
“徒骇寨……不过是个小山寨。”
陈君诺去医院做检查没让沈桀跟着,反而扔给他半人高的文件。沈桀想要转手扔给江锦,却发现陈君诺已经把小姑娘带走了,还真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产检不带丈夫,带财务主任。
果真是黑帮大小姐。
等到沈桀处理完工作已经晚上七点多了,陈君诺还没回来,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大小姐已经自己回家了。“不是,咱俩今天一起开车来的,你把车开回家了,我怎么办?”
“拦个黄包车吧。”
沈桀还没说话,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是沈筠恰巧路过。他笑了,对电话说:“没事儿了,阿姐送我回去,我再讹一顿饭。”
沈筠推开门走进来:“元烈,楼下看着你屋里灯亮着,怎么又加班了?”
“之前元熙弄的方案都太差了,浪费了很多资源,这几天正在到处跑呢,”沈桀把钢笔帽扭上,站起身,忽然一阵头晕眼花,直直坐回去,摔在椅子上,“阿姐没事,我最近低血糖……”
“哎呀呀,你怎么不照顾好自己,”沈筠扶着他坐下,之前失踪一年的后怕还萦绕在她心头,“你说你要是生病了,谁照顾君诺和我的大侄子啊?”
沈桀一时语塞,等缓好了站起身,说道:“那更不能生病,阿姐你得请我吃顿饭,观致路有家意大利餐馆,听说不错。”沈筠应了,沈桀笑得跟个孩子一样,拿过风衣给姐姐披上:“深秋降温了。”
“是降温了,就希望结婚那日天气好些。”
沈筠开车带他去吃饭,拗不过姐姐,沈桀只能躺在后座上暂时歇息。他倍加珍惜如今的时光,曾经经历过生死更能懂得相聚的不易。他想着,要不干脆搬回老宅住吧,阿姐去夫家之后,爹肯定更寂寞。
“阿姐。”
“怎么了?”
“我要不要搬回——”
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即车辆不受控制转向,直直撞到路边无人的摊档,猛烈的撞击让沈桀一瞬间摔到前排座椅上,眼前一黑。他感觉额头被撞破,鼻腔也出血了,半边身子卡在座椅下方没法动弹。
前挡风玻璃破碎成无数块,沈桀焦急地去探寻阿姐,嘴里唤着,却没听到回应。他眼前景象模糊,隐约能看到有路人匆匆赶来帮忙,但是他看不清漆黑的驾驶座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人打开车门将他拽下来,他挣扎着,呼喊道:“阿姐!我姐姐!”
“孩子,孩子,你别看了。”
“阿姐……”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沈桀看到,阿姐趴在方向盘上,破碎的玻璃扎进她的身体,但是最可怕的,是她心口处有一个枪伤,打出血红色的破洞,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沈桀近乎疯狂,他连滚带爬凑过去,伸手按住滋滋流血的伤口,他感觉不到任何的起伏:“阿姐!阿姐醒醒啊!”
医院直接宣布了死亡,院长田家恒因与沈濯有旧情,特批他们单独去见最后一面。
沈濯几乎是挂在齐修远身上才能走到太平间外面,他不敢进去,转身抱住了齐修远,埋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齐修远抚摸他的后背,轻声轻语安慰着,也是红了眼眶。沈筠是个顶好顶好的女孩,成家立业,正前途一片光明。
在外雷厉风行,在家,她也是一个极其善解人意的长姐。她照顾少年丧母的弟弟,用尽一切包容和温暖。沈牧威不喜欢陈君诺的出身,她从中调和;沈濯和刘云娅关系差,她帮忙劝导。她为这个家倾尽一切,三十岁尚未婚嫁,因要先看着弟弟们成家。
她几乎拿出全部家当送沈濯出国学医,沈濯负了她,她却丝毫不知。
“为什么是我姐姐。”沈濯哭得眼泪打湿了齐修远肩头的衣服,他想,为什么偏偏是最善良的姐姐,老天要惩罚也应该从他下手。或者这就是给他的惩罚,让他失去至亲之人。
康稔是自己来的,他的家人命他找沈家退婚,少沾染晦气,他不肯,因此赶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片红肿。他将手放在太平间的门把手上,也是不敢开门,因为激动声音颤抖:“到底是,怎么了……”
“是我害死了阿姐,”沈桀蜷缩在长椅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眼里丧失了所有的光芒,“是我。”
6.阿姐
沈濯忍不住冲过去,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死死抵在墙上:“为什么!”
“今天早上,”沈桀哭哑了嗓子,颤颤巍巍,“我收到了一封信,心里是一颗子弹,说,让我接受日本公司的合作。那颗子弹,和阿姐身体里取出来的,是一样的……这是他们的威胁。”
“为什么是阿姐!”
沈濯用力太猛,沈桀有些喘不上气,他竟然感谢这份痛苦:“我……把我的外衣给阿姐穿,她开车,我躺在后座,杀手……没看见我,以为阿姐就是我。”
“那你去找他们算账啊!你不是东昇帮的老大吗!你去报仇啊!”
“你以为我不会吗!”沈桀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睛是血红的。
“元熙,你先回来。”齐修远是唯一一个能保持冷静的,他费力扯开这两兄弟,将沈濯牢牢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小孩的颤抖,他们兄弟二人心里都有着一个念头,便是忏悔,内疚,自责。
他们都在想,死的本应该是我啊。
康稔打开门走进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出来,一言不发,朝他们摆摆手算是作别。沈濯已经恢复了些许理智,心里想,不知道他要去哪,或者他还能去哪。“兮城,你追去问问吧。”
“你呢?”
“我想单独跟阿姐说几句话。”沈濯晃悠悠站起身走进冰冷的房间,门在身后关上,咔哒一声。
沈筠躺在铁台之上,一条白色的被单盖住她的身子,血迹已经清理干净,面色惨白。人总说死后的神情是安详的,但是沈濯看不出任何的安详,好像又很多心事,又的确有很多未完之事。
阿姐的公司、报社、印刷厂,她肯定放不下。
父母年长,弟弟妹妹年纪尚小,自然也放不下。
她本该下个月初在教堂结婚,会有天使般的唱诗班,会有可爱的花童,会有满堂的宾客。她本应该看着景初出生,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还应该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阿姐,对不起,”沈濯控制不住身体,双膝跪在地上,佝偻着背,“阿姐,我没读完大学,我想读的。我是个造假为生的骗子,但是我遇到了兮城,他带我走正路,一条救国救民的路,我也要陪他走。阿姐,你说,我还是个好孩子吗?”
他止不住呜咽,趴在地上哭着,半晌听见门响。
进来的人是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张石川。他带了一束花,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谁的同意。沈濯挺起身,用袖子擦了眼泪,朝他点点头。张石川走近,默默地将花放在地上,眼中是从未出现过的忧伤神色。
原来他也会难过。
“她知不知道……”
沈濯摇摇头。
“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
齐修远送康稔到医学院的宿舍暂时住下,确定他心情稍稍平复才离开。本想着回医院,但走在路上的时候却发觉有些不对劲,有人在跟着他。他快走几步进入一家饰品店,一边挑选眼镜一边用店里的镜子观察外面的情况。
人虽然不多,但是好似是不同的势力,潜伏在黑夜里,伺机而动。能让他发现的人必然不是正规训练出来的军人间谍,只有可能是当地的黑帮,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徒骇寨师爷的身份暴露了。
看来今天早上听到的那个小道消息是真的。黑道商贩赵佳业死在自己的店铺,看起来是吸食烟土过量。
而赵佳业,怕是徒骇寨、东昇帮之外,唯一知道齐修远真实身份的人。有人从他那里得到了消息,随后散布出去,那些跟徒骇寨有仇的人,纷纷找上门。
实话实说,齐修远并不怕,这些人不过是莽夫,最好的方法是让不同势力的人发现彼此,先来一波内耗。于是齐修远摸了店家柜台上一个散落的玻璃珠子,用力一弹砸中了蹲在报亭后面的人。
那人一出声音,周围的两股势力也发觉了。
齐修远将手中的眼镜放下,借口问了一声厕所在哪里,随后从后门溜走。徒骇寨的身份暴露意味着他在泺城的任务失败了一半,医学院那边知道如此耸人听闻的消息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他只能回到山寨。
他还差跟沈濯一个短暂的告别,一个尽可能温柔委婉的告别。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能让小孩担心。
深夜,沈濯和沈牧威再一次激烈争吵。两个人在书房对峙,刘云娅焦急地在外面徘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沈濯已经全然顾不上什么孝道体面,他为姐姐哭肿的眼睛里满是不可遏止的愤怒:“凭什么!你让我娘葬在外面就算了,为什么阿姐不能入沈家的祖坟!她是沈家的人!”
“祖上就没有女人入祖坟的先例。”沈牧威也是被他气得眼前发白,喘不上气。
沈濯猛然一拍桌子,说道:“她还没结婚,你想让我姐姐去哪!荒山野岭吗?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凭什么不能留在家里!你都不想让她进祠堂!以后逢年过节去哪祭拜?”
“本就没有祭拜女人的传统。”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沈濯露出一抹苦笑,“家里的一切都是阿姐赚的,没有阿姐,这房子能留下?那些地能留下?你能安稳地上班?你怕别人说你靠女儿,处处不待见她,抹杀她的功绩,仿佛沈家的一切都是你打拼来的。”
“你个不肖子!”
“你为什么逼阿姐签转让股份的协议书!你让阿姐把《黄河日报》和印刷厂都留给沈桀,是担心她婆家抢,还是因为在你心里,所有的东西都该属于沈家的长子?”
沈牧威用拐杖戳地面,一时心血上涌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混账……”
“呵,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阿姐……分明是你自己卖儿子!”
一声脆响,拐棍摔在地上,沈牧威的手像是筛子一样抖动,眼睛瞪得滚圆。沈濯终于察觉出不对,一时怔住,随后扑过去:“爹,爹……”
“老爷!”刘云娅终于冲进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速效救心丸,也是慌乱之中,倒出来的几颗都滚到了地上。沈濯抢过药瓶拿出两颗给他爹服下,沈牧威的呼吸终于少了几分急促,但是如何也唤不醒。
沈濯吓坏了,担心恐慌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我们去医院,走,快去医院!”
医院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田家恒拍拍小护士的肩膀,从她手中拿过记录单,顺势嗅了嗅对方柔顺的黑发。小护士赶忙跑开,田家恒走过来,从怀里摸出老花镜戴上,看了看等在病房门前的沈濯,又看了看病历:“你父亲生活不规律,慢性病很多,之前因为心脏病和小中风住过几次院,你知道吗?”
“知道……”
“这次情况比较特殊,脑溢血。”
“什么?”沈濯学过医,自然懂得是什么意思,“他,手术怎么样?”
“救治还算及时,只不过你得接受各种后遗症的可能,比如失明、说话不清、肌肉无力,甚至是瘫痪,”田家恒问过病情,知道他失魂落魄是为什么,拍拍年轻人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小沈,你不用太自责,今天他丧女本就心情激动,吵不吵架的都会这样,跟你没关系。”
沈濯勉强露出一个平静的表情,从田家恒手上接过病历单。刘云娅听不懂医学的名词,但是她也知道未来要面临什么,此时家人需要的是相护扶持,将手放在沈濯的胳膊上:“这个能治的,对吧?我听说有人治好了。”
田家恒说道:“泺城到底是个小地方,咱们没有高人。如果有条件,还是去大城市看看,上海、香港的,那边机会大。”
“谢谢田院长,”沈濯抿了抿嘴唇,“我会带我爹治的。”
田家恒走了之后,刘云娅一副愁容,在病房门前踱步。她一边走一边念叨着:“怎么还要去外地呢,现在哪里走得了啊。老爷最不喜欢离开家了……”
“病人醒了。”护士打开病房门。
沈濯一个健步冲进去,单膝跪在病榻前,看着慢慢睁眼的人。他忽然发觉,父亲为什么这么苍老,他不过是五十岁出头而已,眼周都是皱纹,头发也已经有三分之一是稀松花白的。
“爹,对不起,我不该跟您吵……”沈濯握住他的手,“阿姐走了,我心里难受,爹,您别离开我。”
沈牧威的伤口还在发疼,他张张嘴片刻,问道:“你阿姐,什么?”沈濯愣了一下,倒是刘云娅先哭出来了,趴在他的身上,肩膀抽搐。沈牧威想要抬手安抚但是没有力气,只是说道:“乖,不哭,不哭。”
不对劲,沈濯从没见过如此温柔的沈牧威,就算他儿时,就算面前是任何人。
“爹,您别吓我。”沈濯看着护士和医生给他做检测,心里七上八下。
负责的医生将听筒收起来挂在脖子上,叹了口气:“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可能想事情不想之前那般了。”
“你是说,智力退化?”
“可以这么说,他的记忆可能会很混乱,我们医院的仪器没那么先进,只能检查到这一步了。”医生点点头,随后走出房间,将门关上。关门的巨大回响声和着刘云娅的哭声,悠悠荡荡。
沈桀刚刚处理完姐姐的后事,闯进门来,一手抓住沈濯的领子,如同昨日傍晚时分,沈濯这样质问他。
“哥哥,”沈濯说话带了哭腔,他但凡如此叫沈桀,都是心里有事,“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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